5 第五章 对面不相识（1 / 1）
一路上，宋离和倾月探在窗口欣赏着尚在“沉睡中”的青阳城，宋离兴致勃勃地向倾月讲着青阳城里最著名的十大景和十小景，谈到其中之一的“南湖烟柳”时，宋离感叹道：“每当春临大地，绿柳才黄，半飞银絮，长堤如发，亿万柳枝含金新绽，晨雾如烟，半隐半现，步堤放歌，不禁物我皆忘，如登仙境。”
倾月脑海里想象着那烟柳拂水的景象，眼露憧憬：“一定很美，可惜我还没有机会亲眼去看看。”宋离侧首看着她染满兴致的容颜，那双原本无波无绪的凤眸里有流光掠过，如黑夜绽放的烟花，瞬间点燃了他的世界，以至于他如许诺一般应道：“那下次我带你去看吧。”
谁知，倾月并未因他的话而露出丝毫欣喜，反而面色一变，收起了眼中的欣喜，只轻声说了句“不用了，谢谢”，便又坐回门边，那仓惶的模样却令宋离更加心疼不已。
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使她如此防备人心？
无尽的沉默似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二人划分成两个空间，索性很快就到了天秀班地界。
映入眼前的是一栋两层独立楼阁，雕花红漆的栏上高悬着一块金字牌匾，苍劲有力的“天秀班”三个字如镌刻在心底的烙印划破了她的脏腑，那么讨厌戏子的他，竟然亲手办了戏班，还斗垮了泰华班，该拿他怎么办？她该拿他怎么办？爱不得，恨也难，也许只有从此一笔勾销才是解脱！
“走，咱先进去吧，你们两个帮容叔把车上的两个箱子搬进来送去北院兰阁。”宋离带了两个手脚健壮的仆人出来，吩咐妥当后便引着倾月走进天秀班内院。
虽然阳光初露，但天秀班里早就一片嘈杂，踢腿、劈叉、舞枪、弄剑……二十多个男女正在卖力地练着功，或身姿矫健，或柔软轻巧，如花中蝶，雨中燕，那朝气蓬勃的模样看得倾月手脚一阵发痒，蓦地四周景物转换，似一下子回到了儿时与师兄师姐们练功时的场景。
“以后，你就住在北院的兰阁，平日里只有凤玉堇住在隔壁的玉阁，所以很清净。”宋离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这是吕爷亲自安排的。”
倾月没搭话，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尽情挥洒着汗水的男女身上，宋离顺着她的目光，笑道：“手痒了吧，等会换上行头，我陪你练会儿！”
闻言，倾月终于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孩子般欢喜地拉住他的袖口，应道：“好啊，好啊。”
宋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俊脸一红，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嘿嘿傻笑着。“哟，昨天某人还当人家是洪水猛兽呢，今个儿不过才见一面就神魂颠倒了，这男人啊果真一个德行，见色忘义！”一个软嗲的声音凌空而来，打散了宋离心中的尴尬，倾月脸上的欣喜，也打破了四周的嘈杂，数十道惊讶鄙夷的目光如万箭刺来，可倾月眼里只注视着门口那个与她面对而立的锦衫男子，他冷漠地望着她和宋离，怀里揽着一位眉眼精致的佳人，一个高挑挺拔，一个娇柔如柳，宛如璧人。
放开宋离，倾月深吸了口气，朝前走了几步，俯身请安道：“吕爷，早。凤姑娘，早。”
吕长清冷“嗯”了一声，目光似有若无地瞥了瞥立在她身后的宋离，而后又不着痕迹地回到眼前……插入倾月发中的云桃凤钗上，眸光流转间愈发寒澈，却仅是一瞬而逝。
这时，容叔和刚刚那两个年轻的仆人正搬着倾月带来的两个衣箱经过，见吕长清在场，容叔机警地带着两个仆人过来请安。见状，凤玉堇冷哼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道：“春和班的大小姐就是与我们这些贫苦人家的人比不得，唱个戏还弄这么大排场！”
四周聚集在一起的天秀班师兄师妹们一个一个因凤玉堇的话而露出了不善的目光，“可不是嘛，她还当自己是‘小姐’啊，不过是个贱犯罢了，比我们还不如……”
“住口！谁再乱嚼舌根，我撕烂谁的嘴，看你们以后怎么唱戏！”宋离一个箭步冲到倾月面前，梗直脖子发狠道，吓得在场的人顿时噤了声。
倾月目眶湿润，拉了拉宋离的袖口，宋离回头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立马对着众人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没人注意到站在人群中的张云绮因宋离的举动而黯淡了神色。
凤玉堇撇了撇嘴，仰头冲吕长清撒娇道：“长清哥哥，你看，二师兄他偏心，只想着人家郁小姐。”
长清哥哥……
这个称呼此刻听来竟这样、这样令她反胃，而她那时却整天左一声“长清哥哥”，右一声“长清哥哥”地叫着他，他一定和她现在一样感到不自在吧。彼此的心境不同，称呼再亲密也不是真的亲密，她从来都不曾走进他吕长清的心里过。
“以后，请大家叫我倾月，我不是什么大小姐。”说完，倾月朝着众人微微一福身，淡笑如初，举止从容，似所有的争执、误解、鄙夷对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众人有些尴尬又有些无趣地散开了。
凤玉堇还想说什么，却被吕长清轻轻一带，揽着离开。
吐出积压在胸口的闷气，倾月转过身，却见宋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谢……”她刚开口，就被宋离打断，微挑的眉目间神采熠熠，有几分故作轻松的说道：“谢就不用了，一会陪我练功吧。”
倾月眸光柔和，点头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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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卵石铺就的曲折小道两旁拥簇着大片迎春花，明艳的黄色花朵如萤火虫一般点缀在嫩绿的长枝间，似乎只要风微微一拂，便会展翅而去。
兰阁与玉阁之前仅隔一扇月洞门，各自门前有一方院落，独立却又互通，因为远离天秀班主院，所以很是清净，这点倾月很是满意，唯一让她感到不便的是，因为主门只有一个，所以必须经过玉阁才能进入兰阁，而这也就使得她无法避免与吕长清碰面。
光洁的大理石桌上摆放着一壶清茶，香烟袅袅间，只见吕长清引杯猛灌了一口，他面容冷峻依旧，黑玉似的眼眸深沉不可见底，听闻脚步声，他抬起头，瞥见是她，眸光在某一瞬间似乎闪了闪，可惜消失的太快，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倾月淡淡地笑了笑，并未上前，只在原地福身行了个礼就准备离去。
“别和宋离那小子走得太近，免得惹人闲话！”他冷声说道，脑海里反复徘徊着刚才她雀跃地拉着宋离衣袖的模样，那么单纯的笑容……叫他看了就厌烦，这几年别的没长进，这勾引男人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大了！
闻言，倾月停住脚步，没回身，却哧哧地笑了起来：“吕爷怕惹人闲话又何必答应让我进天秀班？况且我本来就是那种对喜欢的男人主动的女子，吕爷不是很清楚吗？”说完，未等他反应她便举步而去，那消瘦单薄的背影竟莫名地透出一股坚韧。
“长清哥哥，你在和谁说话？”玉阁的门突然打开，换了新衣的凤玉堇仪态翩翩地从屋里走出，碧绿的云衫将她凹凸有致的曲线衬托的温婉动人，那一声“长清哥哥”令吕长清恍惚了片刻，仿佛是八岁那年俏皮的人儿在向他飞奔而来，而不是如今这般冷淡的面容，以至于他唇边不经意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一笑，撼动了凤玉堇。
却无人看见那躲在墙后的人儿眼中的暗淡。
“长清哥哥，你和郁倾月以前关系很好吗？她……不是很喜欢你吗？”凤玉堇软嗲的声音在风中传来，一点试探，一点嫉妒，还有一点紧张。
“恩，都过去了。”
“那你、那你从来没喜欢过她？”
“……没有。”
交谈声渐行渐弱，但那声“没有”却异常清晰。
倾月仰首逼退眼中的泪水，无声地笑着。
傻瓜，郁倾月你这个傻瓜，你的痴心梦不是早就醒了吗，为何心还是这样迟钝？还要用多久才能真正释怀，才能对面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