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戒难(1 / 1)
改章节标题离了席,避了众人,我悄悄出得门来。
这时节,绵城格外热闹。许是近几日商家和钦差大臣作对,似乎长了这些个商户的脸面,长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似乎也透着兴奋。
行至不远,阿织便轻声对我说道:“姑娘,好像有人在跟着咱们。”
我笑道:“哦,是什么样的人?”
阿织摇摇头:“瞧得不真。十七八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
我望望不远处的算命摊,摊头高挑一布帘“说千道万命该如此”,随风轻摆。
我苦笑了一下,心里有了七八成的数。
干脆收了脚,转过身,瞧着来人。
曾阅青葱袍一身,顿了顿,才缓步上前,对着我做了个揖,道:“下官曾阅,拜见……”
我打断他:“我已不再是女官,叫我周凌即可。”
曾阅眨巴眼睛,但也不再追问。这一点我十分欣赏。
我朝旁望了望,笑道:“曾大人若得闲,不如我们一同去茶楼略略坐一坐?我知此处有间不错的。”
曾阅点头。
上得楼来,点了壶龙井。阿织是识趣的,远远离了我们坐了。
我和曾阅对坐。隔窗外正是“梨花院”。
龙井味道正好,花生米也酥脆适度。曾阅面色也轻松了下来,颇有兴趣地瞅着“梨花院”三个字。
梨花院的姑娘若干,正在门前揽客。
我瞧了瞧他,抿嘴笑道:“曾大人可知这梨花院名字的由来典故?”
曾阅一脸茫然。
我将老鸨一番苦心,为了名妓“溶溶”姑娘,特意取“梨花院落溶溶月”之意,将青楼名字改了,又栽种了梨树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曾阅一脸钦佩,道:“真是用了心。”
我笑道:“老鸨也算是个商人。用心,乃是商人本色。商人若真正用了心,谁都奈何不得。”
曾阅狠狠点了点头,道:“的确的确。”
我给他斟上茶,道:“曾大人莫非也和商人打了交道,碰了钉子?”
曾阅一顿,道:“都是为了筹款的事情。夏家闹得最凶。”
我笑道:“延喜王爷和夏家似乎有些交情,依理,应该不难。”
曾阅摇摇头,道:“下官当初接了旨意,也曾和沈大人孟大人议论着,都说延喜王爷早年在夏家住过。可谁料到,闹得最凶,和王爷作对的,就是夏家。”
我往往窗外,道:“眼看就要入冬了。”
曾阅叹道:“可不是。所以才这般紧急。今年各处都不好过,本指望着绵城这一代的商户能多出点力。现如今,堂堂夏家都不松口,其他的,更无捐款的道理。”
我低下声音,道:“西疆战事,真是如此紧急?”
曾阅看了我一眼,道:“大……人,你在京城许久,在太子身边许久,你想必,是十分清楚的。”
我当然清楚。所以才矛盾至极。
我记得那一年冬天,西疆的战事也是那么吃紧。那一日,我还在太子府的书房里为景成整理字稿,忽然门一开,掀进来的寒风呼啦啦将书案吹乱。
我抬头,之间景成沉着脸,一言不发走进来。
我赶上前,帮他卸下披风。他一动不动站着,忽然道:“西疆,撑不住了。”
我吃了一惊,道:“带兵的不是老将赵却么?他经验老到,怎么会?”
景成摇摇头,道:“赵却不知是否是真正糊涂了,居然被敌人端了粮仓。这样的天,京城里都吃不住,更何况西疆苦寒之地!再运送不了足够的粮草过去,我大景三十万大军,就要葬送在这风雪里了。”
我想了想,问道:“丁佑怎么说?”
景成叹道:“丁佑自然是没有法子。粮草的事情,还是要靠户部。户部不支持用心去办,什么精锐过去,都是和赵却一样的下场。”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莫非……”
景成点点头,道:“大景不幸啊。遇到兵部和户部勾心斗角。丁佑和杜元耘,表面上同心协力,背地里勾心斗角得厉害。我看这杜元耘,就是要让丁佑下不了台。”
那一年西疆粮草告急的事情,最终,是太子景成慷慨请命,以“大景上将军”的头衔,亲自押送户部紧急调拨的粮草到西疆,并随后在来年开春,和赵却一道,率兵战胜集国,顺利凯旋。
那么些久远的事情,从久远之前,到新近的后来,这样颠来倒去地想了几遍,终于是愈发明白。
杜元耘和丁佑,当年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太子去领兵,去西疆。
只有太子景成去率兵,户部和兵部才会全力配合,无话可说。
杜元耘和丁佑的那样一番折腾,说不定正是因为他们早就看中了太子景成。
景成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在杜元耘和丁佑布下的这个局中,愈行愈远。
如今的西疆,景然守不住,景成病重去不得,这一切的局势,正要推动着让景非去。
这西疆,对去的人而言,是福是祸?
可是眼前最重要的关卡,就是粮草,就是夏容。
有些念头,愈是可怖心寒,却愈是想得愈发透彻。
愈是要说出来。
我望望曾阅,笑道:“倘若王爷不是要得了粮草便去西疆赴任,这粮草的事情,只怕是会解决得更容易些。”
曾阅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笑了笑,又道:“王爷在绵城,恐怕还有不少事情要办,这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去不得西疆。这延喜王爷要去西疆的事情,可否还有商榷的余地?”
曾阅顿了顿,道:“西疆只不过是缺一个稳定军心的主儿,王爷若是脱不开身,想必其他的皇子或是将军亦是可以去的。”
我点头。
倘若曾阅听得不是很明白,他背后的人,一定能够听得明白。
第一次在夏容家中见到景非的情景,我记得清楚。夏容和景非如此要好的两人,怎么会在绵城,在沈如亮、孟客之、曾阅面前,唱出这样一出拒不和朝廷合作,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戏码?
景非聪明灵透,想必看出西疆是个多事的地方,夏容是在配合他演戏。
只要换了景非,另外找人去西疆,夏容一定会配合得好好的,粮草的事情定可不日解决。
一壶茶喝完,花生米也吃得干干净净。我望了望窗外半天的彤云,笑道:“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曾大人,告辞。”
曾阅手中的半盏茶微微一晃,险些洒出几滴茶水。
他抬起头,眨巴眼睛,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些什么。
我起身,道:“还要多谢曾大人适才并未追问我为何改名,又是如何到得此地。若曾大人需要回去禀明什么,只请曾大人回去,回禀交代你的人,任兰舟早已经死了,此后只有周凌。”
他若不问,必是清楚些什么的。但既然连景非如何救我为何救我,我都是并不十分清楚明白的,现在多一个曾阅,倒也无妨,何必多想。
任兰舟,或者是周凌,实在是渺如微尘的一个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抓捕我要害我,实在是太容易。
可畏畏缩缩地苟且活着,倒是逆了我的性子,毫不觉得该活下去。
坦然承受或许尚有一丝生机。
我一笑,拱了拱手,道:“周凌谢过他。”
我转身,招呼了阿织,飞快下楼。
街上人来如织,喧嚣声可以让人飞速忘了方才的种种。
让我忘了方才,脑中转得飞快想着粮草、西疆、领兵的事情,做了一瞬的任兰舟。
那一瞬,是我忍不住的。甚至不去想曾阅和我说那些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又怀揣了什么旁的心思。倘若西疆真是如曾阅如景非所讲的,如此危急,筹款之事,真是如此重要,那一瞬间的任兰舟,定会去想去做同样事情的。
担着心思,纵使远在千里之外。边境危机,耽搁不得。
那一年他的声音,依然记得清楚:“西疆,撑不住了。”
心底默默叹口气。我摇了摇头。
想这些事务真是太多年了。这么多年的习惯,真是戒都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