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故人(1 / 1)
绵城最西边,就是夏家的府邸。
王伯奉了夏公子的命领着我进去。落英缤纷点缀乱石,小路蜿蜒穿梭花草。夏府虽称不上是富丽堂皇,但的确是深谙了诗情画意。
迎面又有瘦石假山,生动夺势。就算是没有水,也幽静有趣。更何况绕过假山,便是一汪浅碧,悠然眼前。
清风徐来,那汪浅碧登时就恍惚去了神魄了。
我不仅赞叹了声:“好!”
王伯瞅了我一眼,大嗓门也扯开了:“周姑娘,这座园子可花了我家老爷当年不少的心思。老爷去世后,我家公子又照着西湖图景,添置了多少好东西,这园子才得了现如今这一副模样。”
他又指着不远处一个八角小亭道:“您瞧,那亭子上的匾额,就是我家公子题写的。见到的人,都说公子一手好字。”
那亭子的匾额上题写的是“水波不兴”四字,端正内敛。
亭上还悬挂了一副楹联,瞧上去,年头要比那匾额更久远些。但字体依然秀媚簪花。
我赞道:“夏公子果然巧心思。”
王伯乐呵呵道:“那是。我家公子若是能去考取功名,周姑娘,不是我吹嘘自家主子,我家公子定能高中,即便是中不了状元,榜眼探花也是有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夏容的声音在前头:“王伯,你又胡说些什么哪。”
廊尽头,夏容一身月白衫,折扇半展。
王伯嘿嘿一笑。我笑道:“无妨无妨。还劳烦夏公子出来。”
夏容笑道:“下人无知,让周姑娘见笑了。周姑娘是京城来,见过大世面的人。我这儿的人毕竟眼光浅陋,还请周姑娘多多包涵。”
我只能说道一番“哪里哪里”,一边随着夏容的引导,到一处凉亭。
锦绣已经展开。今日,我是应了夏容的盛情,来夏府欣赏今年新出的“雨秋锦”的。
并不明媚的阳光下,雨秋锦这样迅疾地被一匹匹展开,潋滟光华,愈发夺目。
我笑道:“‘美锦初张秋雨过’。雨秋锦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亲眼得见,此生无憾了。”
夏容折扇轻摇,抿嘴轻笑。可见我这一番赞誉他听得太多了,并不稀罕。
我又道:“只可惜这样好的织锦,却不能成为官用,只能民用。夏公子,这样一来,夏家可少了不少进项。”
夏容笑道:“我志不在此。黎民百姓得以用上好织锦,便是我夏家莫大的荣耀。”
我道:“夏公子不问仕途,不求功名,实在是让人钦佩不已。”
夏容一笑,并不答话。
我环顾四周,方才见到夏容题写匾额的八角亭举目得见,于是话锋一转:“夏公子所题写的‘水波不兴’四字,果然精妙,想必得良师传授。”
夏容笑道:“家父不喜笔墨,并无从良师。”
我笑道:“夏老爷虽然不喜欢笔墨东西,但却珍爱那一幅楹联。”
夏容挑眉:“哦?周姑娘为何如此说?”
我道:“周某不才,但早年却认识一位走街串巷收古董玩意的老伯,跟着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那刻着楹联的木头,乃是上好的黄花梨,字上还描了金了,只不过年深日久,金色变淡。”
夏容点头:“不错,的确是黄花梨木。”
我笑道:“先帝时,黄花梨木已经明令为御用之物。此令一出,除非是此前收藏的,普通百姓皆不得使用黄花梨木。此木如此难得,令尊却依然舍得将其刻了字,做成不能使用只能欣赏之物,可见对那字那联的珍爱。”
夏容目光往我脸上一扫,道:“经你这么一说,家父的确……只可惜家父早年即过逝了,倒是真无法知道其究竟为何。”
我忙道:“周某不知。无意中触到了夏公子的伤心事了。”
夏容摆摆手,道:“无妨无妨。”
正说着,王伯又领过来一人。青衫依旧,只是先看了我一眼,方才对夏容作揖,道:“三弟。”
我伸手触碰邻近的一匹织锦。
夏容笑道:“不知王爷到访有失远迎。周姑娘,这一位是当今二皇子,延喜王爷。”
景非倒是在这儿不隐姓埋名。
我朝景非一笑,施了礼。
他亦是欣然接受。
夏容仿佛并不知道我和景非是认识的。三人品评织锦,须臾之间天色渐晚。
和景非一道告辞出门。
两顶小轿,一前一后,拐弯不见夏府,便下了轿子,上了景非带来的马车。
我方才对景非笑道:“原来你幼年时便是长在夏府中。”
景非一扬眉,道:“如何?那瘦石假山的布置,还是当年我画了西湖图景,让三弟照图摆置的。”
我抿嘴笑道:“果然不错。王爷旧地重游,有何所感?”
他突然住了笑,望着我,道:“若真是闲闲地旧地重游便好了。本是向三弟要银子去的,只因了你在那里,只好改日再去提。”
我问道:“什么银子?”
景非轻轻叹了口气,道:“西疆战事吃紧。景然在那儿,连吃了几次败战。眼看就要入冬了,这么多将士驻守在那里,过冬的粮草又一时拿不出来,只好要筹款买粮。”
我低低“哦”了声。
景非盯着我,又叹了口气。
马车颠簸,我被晃荡得难受,正想下车休息片刻,马车却突然在此时停住。
景非掀起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他带来的小厮轻声回话道:“王爷,有人在前面拦着,过不去。”
景非看了看我,我点头,他将帘子再掀开一点,朝前望了望。
我看到他脊背一顿。
景非道:“沈大人、孟大人、曾大人。”
沈如亮的声音恭恭敬敬地传过来:“下官给王爷请安。王爷,下官和孟大人、曾大人奉了圣上的旨意,公务在身,特来绵城拜会王爷。”
景非道:“我正要往一朋友家中去,请诸位大人先去往我的住处稍待片刻。我即刻便可返回。”
沈如亮似乎是顿了顿,方才应道:“也好。”
帘子放下,景非缩回原位。
马车徐徐通过。
我这才问道:“京中,有事?”
景非道:“估摸着也不过是为了筹款的事情。”
我笑道:“西疆战事自是重要,但是仅为筹款,朝中便派出知谏、知书两院正史,千里迢迢,来同你王爷接洽,实在是匪夷所思。”
车中昏暗里,景非低低一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静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方才道:“太子哥哥病了。“
他见我并没有答话,便续道:“西疆战事不利,父皇原本的意思是让太子哥哥去西疆,帮景然解围的。可如今太子哥哥这一病,西疆自是去不得了。战事紧张,军心涣散,数万大军远在边陲却无人降压得住。”
西疆数万大军。大景一朝精锐之师。
马蹄声碎。
山路果然是曲折难料得很。
我问:“所以,圣上现如今的意思,是让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