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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非笑道:“知道你这几日字练得勤。巴巴儿给你寻来这些好的,你倒是不领情。”他叹了口气,道:“你若真是能静静在这里好生待着,修身养性忘却前尘了,倒也真是好。”
我笑道:“你不信我?”
他轻轻摇摇头,道:“我方才仔仔细细瞧了你墙上的那幅字,字形瞧着,的确是和米襄阳的有七八分相似了,但那一笔一划,活脱脱就是太子哥哥的笔迹。”
手中的茶杯一抖。许是茶水太烫了。
我放下茶杯,手在温暖的茶杯壁上摩挲着,想用那温暖的温度将冰冷的手心暖和过来。
我道:“你这一说,倒是把我这几个月来的练字的辛苦,都化为乌有了。”
景非一笑,又道:“我先前有跟溶溶交代过的,让她时常来看看你。你在这儿,还过得好不?”
我道:“溶溶姑娘不愧为王爷您的红颜知己,待王爷的好朋友,自然是十分好的。王爷大可放心。”
我继续笑道:“就连王爷交代溶溶,为我每日要熬煎的药,溶溶给我使唤的丫头阿织,也是每日都按着吩咐细细熬煎了给我服用的。”
他终于不笑了,目光停留在我脸上。
许久,他才微微张了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轻笑一声,用手弹了弹灯花,那灯花瞬时跳跃得厉害。我不禁眯了眼。
我轻道:“十多年,每日都服用的药,就算是闭了眼,我仍能够仅仅凭借了一丝一分的气味,辨别的出来。怎么会察觉不得?”
景非叹了口气,道:“我让溶溶给你服用那些药,是为了你好。那药我仔细研究过了,分量变化,药性就有不同。溶溶是……是青楼女子,这药,她……也是熟知的。”
我点点头,依旧望着灯花,道:“我知道。药量只需减了三分,本是害人的药,顿时就成了滋补身子的药。”
我笑着摇摇头,又道:“只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太迟了。更何况,知道了又如何?滋补了又如何?”
我回头看着景非。他紧紧抿着双唇,望着我。
我看着他,一字一字道:“这药,这样一日日按最刻毒的分量不间断地服用下去,不间断地服用了十多年,早已经是毒入万分,再也消减不得。其实早在几年前,已经可以不用再服用这药了。这药的毒性作用早已经达到。任兰舟,早就已经是个不能生育之人。”
这话终于说出来。平生第一次说出来。
我居然却能说得如此字字清晰,干净利落。
半分感情也无。
景非嘴微微张了张,终于叹道:“兰舟……”
我一笑,摇摇头,道:“王爷怎么又忘了?方才不还说过,任兰舟已经死了。在你面前,是周凌。”
他似乎深深吸了口气,又道:“这药能让你……你不能……是怎么知道的?”
我笑道:“皇后娘娘亲口跟我说的。”
他似乎呆住。
是,的确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
而且,是当着太子景成的面。
我十岁那一年。太子景成十二岁。
那一年,景成似乎非常喜欢我,老带着我到处逛着。于是大景京城的王子皇孙王公贵族,都知道了,大景的太子景成,身边有个小姑娘,名叫任兰舟。
这个任兰舟,每一日跟着太子身边,寸步不离。
那些日子,景非和我们也十分要好。我们三个人,常常去偷御膳房的好东西吃。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子,为什么要偷?
我问景成。
景成那时笑歪在榻上,道:“这样才好玩。”
那些日子,他原本极为苍白的脸上,总算是能好好地浮上几分血色。
我欢喜看到景成的高兴,虽然觉得偷御膳房的东西吃是极为辛苦的,但为着能让景成高兴,也乐此不疲,老是闹着说馋嘴,怂恿他们哥俩快一起去偷去。
景成虽然想偷,但是不得法,想出来的法子,总是没说几句就被我和景非否决了。
景非那时候很无奈。他悄悄地跟我说:“太子哥哥是在宫里头闷得太久了。”
我点头。景成那样日日端着小心当着太子的人,能想着去“偷”,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我没有指望他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景非出着主意,带着我们去御膳房偷了几次,我们十分欢喜。
但是有一天深夜,我还在自己的房内睡着,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摇晃我。
我睁开眼睛一看,是景成。
他嘻嘻笑道:“丫头,我们再去偷。”
我忍住笑意,道:“等明天二皇子来了,我们一起去吧。”
景成撇撇嘴,道:“我是太子,为什么要等他来?我也可以带你去的。我也可以带你去偷成功的。”
我知道景成极为执拗的,无奈,只好随了他。
但这一次,我俩失败了。皇上和皇后都知道了。
我俩被带到皇后那里。皇上也在。我们都跪在地上。
皇上缓缓喝着茶,突然扑哧一笑,道:“成儿原来也是这般淘气。”
景成静静跪着,没有说话。
皇上转头看着皇后,道:“皇后,你说说看,朕要如何处罚太子?”
皇后道:“去偷御膳房的东西吃,虽然属于孩童玩闹淘气。但成儿身为太子,偷盗之事,再小,也不可为之。臣妾以为,应该重罚。”
皇上哈哈一笑,道:“也罢。朕就将成儿交给你。皇后你看着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吧。”
皇上说完,走了。
方听得皇后道:“成儿,你起来。”
景成跪着,小声道:“儿臣要受罚,不起来。”
皇后道:“你真的知错了?母后如何教你的,你竟然忘了?”
景成道:“儿臣知错。儿臣不该忘记母后的教诲。儿臣应该时时刻刻谨慎,当好太子。”
皇后叹道:“当太子十分不易。母后也知道。你当得辛苦,母后心里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但是成儿,你要记住,你既然是太子,就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景成磕了个头,道:“成儿记住了。”
皇后又道:“成儿,地上凉,你身子向来不好,快起来吧。”
景成偏过头看了看我,又转头对皇后道:“母后是否不罚成儿了?”
皇后叹道:“是,你知错就好。母后怎舍得罚你?”
景成又道:“母后,那您是否也不处罚任兰舟了?”
屋内静谧无声。我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道:“成儿,你,真是待任兰舟这般好?”
景成低下头,道:“任兰舟一直陪伴在儿臣身边的,自小一起长大。”
皇后冷笑了声,过了许久,又道:“也罢。如今你们都大了,有些事情,也不妨让你们俩都知道。”
她手中佛珠捻得飞快:“成儿,你如此喜欢任兰舟,但你可知道,任兰舟虽然身为女子,但她得了病,她并不能生育?”
我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
皇后面目依旧雍容华贵,她挑着眉毛,看着我和景成。她的唇边,甚至有一丝笑意。
景成也抬头望着皇后,叫道:“母后!”
皇后笑道:“成儿,任兰舟,你们如今也大了,你们应该都知道,这女子不能生育,是什么意思?”
一字一句,清晰、刺骨、冰凉。
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想呕吐出来,却根本没有。胃顿时却是感到十分难受,难受得我不禁弯下腰来。本是跪着支撑着身子的双臂似乎也是再也支撑不住。我只能往侧边一歪,跌坐在地上。
皇后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站住,脸却朝着景成,道:“成儿,你也应该知道,你身为太子,应当娶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景成给皇后重重磕了个头。
良久,他也没有抬起头。
烛花噼噼啪啪地响。
我回过神来,望着此时眼前依然呆呆看着我的景非,轻轻一笑,道:“我是个不能生育之人的事情,太子和我,早已经都是万分清楚的。”
所以,景成要娶丁香,我理解他。
景成如今这般待我,我也理解他。
他是处心积虑要保住他储君之位的人。
他的女人,不能像我这样。
我这样的,不能生育的女人。
景非问道:“恨他不恨?”
轻笑。
爱上一个人,恨上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