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提防(1 / 1)
《观景御览》,除了辑录历朝历代的书籍之外,在每卷卷首都有知书院的书生们撰写的序文。其中有一篇论的是嫡长子继承制,结论为,应当以贤论,不应以嫡长论。该序文虽然言辞闪烁隐晦,但细细读之,不难看出其深意。
我想这就是景成担心的原因。《观景御览》,得今上和朝臣们的盛赞,景成也每日手不释卷阅读。这篇被景成标记了的序文,我大惊之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和景非交情很好的孟客之。景非虽然是皇后所养大,但毕竟不是皇后所生,所以也算不上嫡长子。这序文,莫非是针对多病的景成而来的?
这样一想,身为太子的景成这样担心,也不无道理。
盛夏时节,知书院兰桂飘香,古韵悠然。我正在偏厅等孟客之,却瞧见皇五子延昼王和皇六子延礼王一同踏入门来。
我一愣,连忙上前施礼道:“太昭任氏,给二位王爷请安。”
“太昭免礼。”
延昼王景然和延礼王景止,新近因其母淑妃被封为皇贵妃,风头正盛。今日他俩兄弟穿着同一颜色的袍子,一样眉开眼笑,让人诧异地亲厚。一眼望过去,好像是一对双胞胎。
淑妃的儿子,平素和太子的关系只是淡淡的,互不干涉。今上宠了淑妃多年,终于力排众议,将平民百姓出生的淑妃升为皇贵妃,这两位王爷总算是可以出了多年憋着的一股气。
“太昭莫非也是来寻孟状元论字的?”景然眯着眼瞧着我。
我心念一动,只得到:“正是。太子妃娘娘新近装饰了太子的书房,说是少了一幅字,非得让太子挂上一幅孟状元的字才好。”
景止哈哈一笑,对竟然说:“太子哥哥自从娶了皇嫂,真是听从皇嫂的话。”
景然挑挑眉毛,笑道:“本王却怎么听说,太昭你的确是曾经索要了不少孟状元的好字,却没一幅是往太子哥哥的房里送的?”
他怎么知道的?我心理惊了一下,却仍只能神色不变,依然笑道:“原是这么着,这不太子妃娘娘发话了嘛,说是就爱孟状元的字,非得让我今日向孟状元预订下来不可。”我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太子爷也无可奈何。”
景止哈哈大笑,手中的折扇摇得欢喜轻快。唯有景然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一双眼睛依然盯着我,仔仔细细地瞧。
我佯装不觉,依然笑笑着。这时孟客之终于出来,朗声道:“哟,原来是二位王爷到了。请恕下官之罪。太子府的太昭也到了,失礼失礼。”
景止摆摆手,道:“别拘这么些劳什子的礼数了。今儿是向你讨教字的。还要你大才子千万莫嫌弃我们兄弟二人。对了,太子哥哥要一幅你的字,你也快写给人家,好让任姑娘拿回去让太子复命。哈哈。”
我嘿嘿干笑。
孟客之不解:“什么复命?”
景然忽道:“这幅字是太子妃要的,要强行放在太子书房中的。你得依着太子妃的喜好写。只要讨得了太子妃的喜欢,太子那边,一切都好说。太昭姑娘,你说是不是?”
他目光直直射过来。
我忙连声说“是”。孟客之好似方才明白我们的意思,“唔”了一声,道:“不知太子妃喜欢什么字?”
太子妃丁香,自从入了太子府后,我还真没什么和她打交道,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继续编道:“呵呵,新婚燕尔,自是亲密非常,孟状元才高八斗,挑个恰合的写了便是极好的了。”
听了我这话,景然和景止都饶有兴味地瞧着孟客之。
孟客之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将毛笔细细地在墨汁里蘸了,调整好,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在纸上挥毫书写。
我和景然景止凑过去看,只见他写的是:“花好月圆”四个字。
景止哈哈笑道:“孟状元,这也太香艳了。”
景然轻摇折扇,不发一词。
我嘿嘿笑道:“好字好字。”走上前,细细捧着纸,待干透,即可收好带回。只听景然忽然轻轻道:“这四个字,太子殿下果真会喜欢?”
我笑道:“喜欢喜欢。大俗即大雅。”
孟客之也在一旁道:“下官只以讨了太子妃喜欢为准。”
景止笑道:“状元郎啊状元郎,你的这一番苦心,一定不会白费。”
当晚,我将“花好月圆”四字,摊给景成看。
景成皱眉:“孟客之的字?”
我点头,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景成笑道:“景然和景止也去找孟客之,你遇得巧了。”
我摇摇头,道:“这两位王爷,不好对付。”
静了一会儿,我又道:“殿下,今上近来对他们喜欢的很……”
“无妨。”景成饶有兴致地挑着灯花,道:“只不过赏赐得过分了些罢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笑道:“父皇若真是要栽培他们,怎么会只让他们当个清闲的差事?分儿事情也不用做,虽然位高,但不权重。朝中事情他们皆是没有经手过的。”
他转头又继续拨弄着灯芯儿,笑道:“不过是封了淑皇贵妃,和父皇愈发亲密非常。若真是要论到政务,父皇清醒得很。淑皇贵妃这几年恃宠而骄,父皇疼她,皆由着她去。你当她是真没向父皇索要让她的两个儿子担任权势的位子么?她要了,不过父皇不允罢了。”
我心理愈发透亮了起来。忽然念起一事,道:“那日你从西疆得胜回来,竟然不支坠地,现在想来,莫不是淑皇贵妃也参与其中了?
他轻笑一声,道:“若真是淑皇贵妃和五弟六弟他们,倒也罢了。总算是天庇佑我,侥幸躲过一劫。”
他停住手,缓缓走到我面前,站住,轻轻道:“我只怕是景非做的。”
我望着他。他的脸背着光,隐晦在昏暗里。
他叹了口气,道:“就算不是景非做的,我最需要防着的,仍是景非一人。我倒是不怕这清清楚楚就可以顷刻间致人于死地的毒。就怕他,就怕他神不知鬼不觉,就爬到了我的前头去。”
他背转过身。只听他又道:“又只怕他得了天下人的心,众人都帮他,到时候就算我强撑着一口气,也无济于事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
好一会儿,我轻声道:“我是帮着你的。”
风过,太子府里的桂花亦悠然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