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第 168 章(1 / 1)
林心轻轻推开房门,又小心翼翼地关好,一转身,视线猛然对上立仁的眼睛,顿时吓了一跳,神色慌乱。
立仁方醒来,加上病痛折磨,而天色已暗,房里没开灯,光线昏弱,因而他并察觉出她的怪异反应。
“你出去了?”他问。方才他一觉醒来,却不见了她的踪影,竟然心里发慌。
大约是他生病的缘故,越发离不开她。哪怕她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也会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是啊!”林心急忙整理情绪,一边回答,一边放下包去开灯。
灯亮了,她红色外套上和她黑发上的白雪分外耀眼,立仁一惊,再细看,就见她脸色惨白,像是一只冻僵了的小兔子,令人我见犹怜。
立仁心疼,不禁追问:“你去了哪里?下雪了吗?”边说着边将目光投向窗子,但厚厚的窗帘阻挡,他什么也看不到。“雪大吗?你出去干什么?”他埋怨。
林心用力在冻僵的脸上催出一个微笑,脱下外套,从包里取出一个纸袋子,道:喏,你想吃的酱肘子。虽然不是无锡的酱肘子,但也是酱肘子,纽约的酱肘子。”她故意开玩笑。
立仁皱眉,不满地责问:“大雪天,你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在哪儿买的?走了很远的路,是不是?”
林心笑答:“不远,医院对过不是有家中国餐厅吗?那里就有的卖。不但有酱肘子,还有咱们湖南的腊肉呢。我问过餐厅老板了,以后你想吃什么,咱们都可以在那个店里预定。真是太好了,是不是?”
立仁仍不满,责怪道:“出去也不多穿两件衣服!看你自己冻成个什么样子?”
“还不算冷。”林心轻淡地说,“我不是冷血动物嘛!不怕冷,越冷越有精神。”她试着开玩笑。
立仁却没有玩笑的好心情,冷哼两声道:“你妈妈要是知道了,又要说我欺负她的宝贝女儿了。”
林心发笑,说:“她自己也没少欺负我呀!”
立仁瞥她一眼,厉声命令道:“过来。”
林心忙温顺地来到他病床前,站好。
立仁一把抓过她的手,顿时惊住,叫道:“还不冷?两只手都要冻掉了!”他又摸摸她的冰冷的脸颊,竟也如冰块一般。
他把她的两只手塞到他腋下,为她暖和。她羞涩,要抽出来,立仁却趁机将她拉过来,抱了一个满怀。
林心用力推开他,站直身体,整理好衣服,见立仁还要闹,她忙道:“好了,这里是医院。”
“医院怎么了?我抱我太太,管得着?”立仁神情狂放。
林心无奈地笑笑,转开话题,问:“怎么没见阮副官?”她出去时,分明已嘱咐阮成要守在门外,不得擅离职守。
“我让他去机场接美成。”立仁答。
“美成?”林心先吃惊,继而醒悟,问,“楚长官的小儿子?”
立仁点头,说:“他知道我来纽约治病,一定要来看我。”
林心默然。
美成是楚材最小的儿子。当年楚材自杀时,美成还在南京念中学,年纪比林心还小。而今在洛杉矶的领事馆工作。
“人生如梦。”立仁轻叹,“民国16年,北伐军初到上海,清党还没有开始,有一天,楚材请我吃饭,就吃这个无锡的酱肘子。
那一天,我们头对头,一面大朵块颐,一面畅谈未来党国的建设,好不痛快淋漓!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如今想来,好像还是眼前的事,仿佛那一大碗酱肘子的热气还在升腾。可是,一晃眼,楚材做了鬼,我也马上要去和他会师了。”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两声,吟咏道:“此生谁料,心在神州,身老异国。”一时长吁不已。
林心靠他身边坐下,轻轻握着他的手臂,却没有阻止他的伤感。
现在她时刻陪在他身边,尽管他一直在隐忍,一直在掩饰,然而那病痛的折磨总能在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那是何等的剧痛啊,可以令一个有着钢铁意志的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露出脆弱。
每想到这一点,她总也止不住的哀恸!
“你在皱眉?”立仁忽然盯着她的脸,问。
她神色一闪,轻笑道:“我难道还不能皱眉?”
立仁仍旧盯着她,目光从闲散逐渐转为锐利,这让林心的心头发颤,于是她撒娇,又伸手去摸他的眉间,嘻笑着说:“你也皱眉!”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狐疑。
“你放心,我已吩咐郭太昊暗中再调派两个人过来。”立仁说。
林心将头窝在他胸膛上,心想:我如何能放心?“他”来了,或许更大、更可怕的阴谋正在展开,立仁或在劫难逃。不能善终,这大约是从事特工事业之人的宿命吧!
楚美成来时,林心先去外面迎接。他比林心想象中更加瘦弱,相貌上绝类他的父亲,只他少了一份无形的戾气,多了些儒雅。
“这是夫人。”阮成从旁介绍。
他向林心微微一颔首,举止全然不类一般在美的华裔子弟平易,反而像是晚清的遗少,下巴始终扬起,十分傲气且贵气。
虽然身份算是长辈,但林心却谦卑地回礼。
郭太昊紧随在楚美成身后,像是一个小跟班,毕恭毕敬。“夫人照顾长官,殊为辛苦,其情其义,令人感佩。”他似乎是在给林心“唱赞歌”。
“有劳夫人。”楚美成说,声音很轻,隐约有些鼻音。
林心抬首,察觉他的视线根本不扫她一眼,仿佛她是一缕空气。
美成要和立仁单独说话,“闲杂人等”都识相地退下。
病房外的走廊上,站满了人,一个个严阵以待。
林心便到外面走走,就见苏珊正等在楼外面。
她穿着厚重的棉衣,帽子和围巾将头包裹个严实,整个人看上去臃肿且邋遢,与以往光鲜亮丽的她大为不同。再者她又戴了一个大号的墨镜,几乎遮蔽住了她整张脸庞。
乍见这样的她,林心很意外。而苏珊则一把拽过林心,拉去咖啡厅。
“你怎么才来?”林心先问,“我一直等你,还以为你昨天就来了!今天又有暴风雪,我正在疑惑是不是你乘的飞机无法在纽约降落?”
“我有点儿事,所以来晚了。”她声音沙哑,说着摘下墨镜。
“你眼睛肿了?”林心惊呼,“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立即紧张起来。
“没事。”苏珊摸摸眼角,说,“是我的眼角炎复发。别担心。”
林心舒口气,说:“你病了,还来忙我的事,谢谢你。”
苏珊瞅她一眼,拍打两下她肩膀,道:“说什么谢啊!我们不是朋友嘛!说得这样见外,叫人心寒。”
林心苦笑。
苏珊又说:“曼莎委托我给你带了两大包东西,都是吃的。她说她妈妈担忧你们吃不惯西餐,一定要我带过来。方才我要送进去,有人把我拦住了。是不是来了什么贵客?”
“能有什么贵客?这些人就喜欢搞紧张。”林心挖苦。
“手术都安排好了吗?”苏珊关切地问,“我听曼莎说,这个主治医生还是蒋夫人的美国朋友推荐的。”
“是啊。”林心答,“说是这方面数一数二的权威。他是一个犹太人,竟还会几句中文。”
“那医生对病情有什么看法?”苏珊追问。
“比较乐观吧!”林心简要回答。
苏珊点点头,说:“那就好。不过你们别只迷信西医,也看看中医。听说有人就是通过中医治好的。”苏珊建议。
林心情态懒懒地道:“这些事情都由郭代表和阮成办理,我插不上手。”稍停,她又抱怨,“现在的我,就是一个看护。什么也不能问,什么也不能说。”
“他们是不想让你操心。”苏珊安慰她。
林心意态阑珊地道:“我明白。我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而目前的形势又这般复杂。”她重重叹息着。
苏珊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林心看着苏珊,突然的,仿佛是职业本能在刹那间发酵,一个念头飞入她脑海,飘走,又聚拢,有些模糊,逐渐又变得清晰。她果断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不知道,立仁一离开台北,有些人就坐不住,蠢蠢欲动,简直像是闻到了腐尸气味的鹰凖。”林心淡淡地说。
苏珊脸色一怔,随即夸张地笑两声,打趣林心道:“瞧你,骂谁呢?把杨将军都连带着骂进去。”
林心语调苍凉地说:“凭心而论,此刻的杨立仁,可不就像是行将腐烂的尸首?英雄末路,长歌当哭。真不知道以后,我们这些人会是个什么下场?”她嗟叹。
苏珊愕然无语,良久才喃喃道:“红颜化为枯骨而已。”
林心瞠目,她没有料到苏珊竟说出这样句子来。苏珊是怎么了?
“我想再要一杯咖啡。你呢?”苏珊用力甩掉哽咽在胸口的悲凉情绪,挂上伪装的笑脸。
于是她们都再要了一杯咖啡。各自品尝着苦涩的咖啡,默默无语。
沉思好一阵子,林心放下搅拌匙,凑近苏珊,悄声道:“立仁做手术,叶局长会过来。”
“叶局长?”苏珊不解。
“国情局的。”林心提示。
苏珊脸色僵硬。
“我们的事,必须放一放。不要冒险。”林心说,伸出手,轻轻握住苏珊没有一丝热气的手,“他曾经是立仁手下的三剑客之一。人非常警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怀疑。我们不能冒险。”
“我知道了。”苏珊用力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又是一个“放心”!林心暗自苦笑。我的朋友,你是否真的理解我送你这条信息的真实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