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第 157 章(1 / 1)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中,已经是黄昏。
暗淡的斜阳照进医院长长的走廊,光线渐次衰弱,从亮丽而鬼魅的橘红色,到沉静而幽深的黑暗,彷佛这是一条通向地狱的长路,光明的力量越来越微弱,而黑暗最终占据了上风。
温姨妈呆呆地坐在产房外的长椅上,看着护士、医生不断进出,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眼巴巴地等候着。同时,她心里又生出许多牢骚与愤慨。
这杨家人是怎么了?生孩子这么大一件事,竟然只来了一个祝参谋夫妻?属下再亲厚,也还是属下?那杨家人怎么就不来一个?
“我们老祖奶奶在台大医院正做手术,身边一时离不开人。”那位祝太太如此解释。
温姨妈哼唧两声,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
祝太太讪讪。
林心擅自离开台大医院。立华看到纸条,正要亲去林家,却接到阿桔打来的电话:梅姨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下来,昏迷不醒。这可吓坏了立华,急忙安排梅姨入院。医生已看,说是脑溢血,需得立即做手术。一阵儿的手忙脚乱后,立华方叫祝勇遣人去林家。
就在这空档,祝勇收到香港密电。他大骇,思忖来去,急去官邸找罗秘书长商议。罗秘书长知兹事体大,也不敢擅自做主,又向总统汇报。总统命叶综负责处理此事,又思虑立仁伤情严重,遂又让立华母子赴港。
立华得知立仁遇刺,一下子昏厥过去,苏醒后,联想到立仁赴港所为“回家”,而立仁遇刺,“回家”希望恐已成空,而今,不但血脉相连的弟弟怕是今生再也见不到,便是相守多年的哥哥也要离自己而去。这个家,恐怕真得再也不得团圆!思前想后,立华竟有万念俱灰之念。
婉仪急将费明叫来。费明让婉仪留在台北照料梅姨和两个孩子,他则搀扶母亲去了香港。
祝勇知这是非常时期,赶紧就叫他太太来伺候夫人,然他又不能将立仁遇刺事如实相告,就随便找了个借口。
祝太太也猜度必有内情,但她明白:丈夫的事情,她向来不便询问。于是就糊里糊涂赶来。
现在,面对温姨妈,她也是无话可说。
稍后,婉仪来看过。她强忍下悲痛,在产房外站了片刻,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腹内肝肠寸断。
见她流泪,温姨妈一脸不屑。
祝太太相劝,又问:“老祖奶奶怎么样了?”
“手术才完。”婉仪回答,“医生讲,命虽保住了,或要留下后遗症,以后怕是要瘫痪了。”
“人还在,这就好。”祝太太劝说。
婉仪一边抹泪,一边道:“也不知道舅舅怎么样了?要是有个万一,这孩子就太可怜了。”
祝太太大惊,忙问:“长官有事?怎么回事?”
婉仪才要回答,忽留意到温姨妈也像在侧耳来听,她忙示意,将这话题暂且按下,转而询问林心的情况。
“医生讲,既然有充足的血浆,就一定不会有问题。”祝太太说。
“怎么还不醒?”婉仪担忧。人常道:祸不单行,岂不正是形容今日杨家的情形?外婆、舅舅、舅妈,所有的事情都挤到一块儿了!
“会醒的。”祝太□□慰。
婉仪重重叹息两声,没有话语,默默杵立,心里又乱又怕,不敢面对现实,却又逃避不得。
“我去了,家里的事,全靠你。你要撑起事来。”费明这样嘱咐她。
她也是酸甜苦辣过来的。但这些年,享受惯了,而今一旦临事,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当年全家仓惶离开大陆的情景,越想便越怕。
这时,祝勇的属下将金英和小渝带来。原来,林夫人带郑家夫妻去城外,已将小渝托付给金英照顾。
“怎么带孩子过来?”祝太太责怪那属下。
属下无奈地道:“她死活要跟过来。”
金英道:“她乖巧,不会碍事。”
婉仪扫几眼小渝。这孩子与林心好像!倒不完全是容貌的相像,而是那幅淡淡安然的神态,实在相近!
婉仪又去育儿房看孩子。虽说比预产期早生了四天,也可算是足月产,这孩子胖墩墩的,健康又可爱。婉仪抱在怀里,越看越爱,爱不释手。
“这孩子真好!”祝太太笑说,“一脸的富态,带着贵相。”
婉仪终于露出笑容,说:“可不是!看一眼,就叫人喜欢。舅舅要是看了,一准儿笑得合不上嘴。你是不知道,舅舅天天盼着生个女儿。你说他怪不怪?旁人都想要儿子,他却想要女儿?他说啊:生了儿子,大可能来和他作对;生个女儿,就不同了,女儿家心细,知道体贴爹娘!”
祝太太忍不住发笑,说:“长官的心思,就是出人意表。”
婉仪笑道:“我先生说,舅舅这是叫小舅舅伤透了心,担忧有个儿子,也学小舅舅,造家人的反,革家人的命。”
祝太太仔细反复端详这孩子的面容,问:“也不知她长得像谁?”
婉仪也细看,迟疑地道:“怪怪,怎么看着,有些个像照片里小舅舅的模样!这眼睛、这鼻子、这脸型,可不都像?”
祝太太道:“侄子侄女,像叔伯的事儿倒也常有!”
婉仪点点头。
祝太太留意到孩子脚上栓了个布条,上写着:杨立仁之女。她遂好奇地问:“长官一定早给取了名吧?叫什么?”
“舅舅说,生个女儿,乳名就唤宝珠,学名叫文珊,文章的文,珊瑚的珊。”婉仪回答,又戏语道,“我妈嫌这两个名都俗,说要改。”
“名俗,人可不俗!”祝太太说,“日后准保能做大事。”
婉仪听了这话,十分受用。
一会儿护士来催,婉仪只好依依不舍放下宝珠。因见周围都有专人守卫,只道是祝勇派下的人,便全然放了心。
半夜时分,林心方悠悠醒转,仿佛是才攀登过一座高峰,疲惫不堪,全身无力,就连转动一下思维,都觉太过用力,神经大半没什么感觉,整个人像是飘在半空中,无处附着。
夜已深,万籁俱寂。窗外,越过一片漆黑的树林,可遥遥望见一幢楼房,隐约灯火闪动,在摇摆的树梢中,那光影像是海市蜃楼。走廊上仅留着一盏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透过门下的缝隙射进房里,摇曳着更加微薄的光线。
她微微的移动,将伏在她床沿上的人惊醒了。
“姐姐!”小渝疾呼,“你醒了。”一边说,一边用力攥紧林心的手。
林心这才查觉,原来她一直抓着自己的手。借着黝黑的夜色里,她眼睛里闪动的激动光彩,似是一束光,霎时照进林心空荡的心头。
我没有白白养她!
然而今日她尚小,谁知十年后,她心里是否还念着我对她的养育之恩?就如小晖!还不是一场空?
唉,人生的恩怨,皆不过是愿打愿挨,若求相报,却似水中捞月,白白耗神!
“姐姐!”小渝悄声呼唤,“你怎么不说话?要叫医生吗?”
林心费力摇摇头,问:“怎么是你留这儿?其他人呢?”
“他们都已回去了。”小渝回答,“医生说,姐姐需要安静休息。他们也让我走。我是藏在厕所里,偷偷留下的。”
“我的宝宝呢?”林心一边问,一边四下张望。
小渝忙道:“她在育儿房里。因为姐姐做手术,所以护士就把她抱出去了。”
“我想看看。”林心迫切地说。
生下孩子时,她只听见哭声,想要细看,双眼却已无力睁开,耳边隐约听到护士喊了一句:是个千金。知道孩子安全降生,她像是心愿已了,便安心地“沉睡”过去。
“这会儿她睡着了,还是等天明,再叫护士抱过来。”小渝说。
“我就说想看她一眼。”林心道,“我还没见她长个什么模样?”她到底像谁?林心急切想要看个分明!
小渝露出讶异,问:“姐姐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这下子林心吃惊了,问:“我看过?什么时候?”
“就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姐姐醒来一次,开口就说要看小宝宝。护士抱过来放在姐姐身边,姐姐还亲了她。”
林心凝神想了想,隐隐记起是有这件事,但那时她不但身体十分虚弱,且意识混乱,其中所发生的一切,皆如梦境,似是而非,记不真切。虽然她费力回忆,却总是想不起女儿的样子。
“别担心了。”小渝劝她,“她好着呢!护士说她第一次喝水,就喝得比别的小宝宝喝得多!大家都说她生了一副富贵相,不像我,一张苦脸。”
听她这小人说大人话,林心莞尔,笑道:“谁说我们小渝苦?小渝是先苦后甜,吃了苦中苦,日后才能人上人。”
“姐姐!”小渝动情,伏在林心身侧,露出垂泣之意,坦承道,“你还活着,太好了!我还以为姐姐要死了呢!”
林心无语,轻抚她的头发。
过了片刻,林心又问:“杨家的那个爷爷回去了吗?”
小渝如实道:“我没见着他,”
“他没过来?难道他还没回来?”林心心慌。
小渝不解,就说:“我只见着费太太来过。对了,外面还有一个祝太太。另有一个温奶奶。她说我小时候,她见过我。不过,我不记得了。她一直等你醒来,才回家去。她说明儿一大早,她就带着熬好的鸡汤过来。”
“温?”林心的心头一震,倏然间,堵塞的思维轰然大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晃悠悠一起回闪在脑海。
“他”在这儿?而立仁却不知踪迹?这是怎么回事?她用力思索,却头脑更加昏沉,理不出半点儿头绪。须臾,一股沉重的倦意袭来,思绪再度飘荡,悠悠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