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第 156 章（1 / 1）
拉开窗帘，顿时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进这间黑暗、幽深的屋子。小迪将自己隐藏在窗帘后面，打量着那道亮光，仿佛那光明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砰砰”熟悉的敲门声响起，小迪没回应，不多时那扇门徐徐开启，温姨妈探入头来，轻声问道：“不出来吃西瓜吗？沙瓤的，好甜！”
小迪指着那道亮光，说：“你看，那是什么？”
温姨妈故作很认真地注视那一片“虚空”，饱经沧桑的心理仍旧忍不住的一阵阵发凉，却仍旧要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老了，眼睛花。您说，那是什么？”
“是灰尘。”小迪说，“光越亮，看到的尘土越多。一个人，虽然站在阳光底下，可是心底里不知有多少灰尘。”
“还说上佛法了。”姨妈打趣。
小迪不再搭理温姨妈。饶是姨妈在旁费了多少口舌，她都无动于衷。担忧话太多，又惹她心烦，姨妈只得听之任之。
正当姨妈要关上房门离开时，客厅里传来电话铃声。她不及关严实房门，便匆匆赶去接电话。
放下电话，姨妈又匆匆返回，一边撤下家居的围裙，一边对小迪说：“小迪！你林阿姨要生了，你爸爸让我立刻赶过去。你一个人好好在家里呆着。好吗？”
小迪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来。温姨妈心急火燎，顾不得她应答与否，已转身去收拾一些产妇必需品。亏得她早前已备下送给林心孩子的两件小衣裳，这会子正好用上。
当温姨妈收拾停当，要出家门时，小迪竟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我也要去。”小迪说。
温姨妈吃惊，道：“您一个大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那种地方怎么了？”小迪反问，“我们不都是从那儿生出来的吗？”
温姨妈知道和她辩论绝无结果，因此选择沉默。
盯着姨妈的脸，小迪的目光变得犀利，冷冷中透出她父亲的神色，问：“杨夫人生孩子，爸爸去做什么？杨家没人了吗？林家都死绝了吗？”
“哎呀！”姨妈急忙摆手，“听听，您这都说些什么？你林阿姨要生了，是你爸爸将她送去医院。这会儿，她还在手术室里。你爸爸给杨家和林家去电话，都没人接，这才想到让我过去。”
“是吗？”小迪看似接受了温姨妈的解释，但她的目光仍旧很“毒”。
她的样子让温姨妈很不安。
“你知道的，我爸爸从来不做没头没脑的事儿。”小迪又说。
温姨妈憨笑，嗔怪道：“瞧你这孩子！”
“我要去。”小迪再度重申。
看她果决的态度，姨妈违拗不过，只能勉强答应。
虽然是盛夏的中午，但医院的走廊里却十分阴凉，午后的阳光也只晒到窗台处，淡淡的光芒中，飘荡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林心已经进入产房，却没有传出太多声响。跨过一道玻璃门，产科病房里不时传过来婴儿的啼哭声，反将这产房的安静衬托地异常令人难耐。
叶综先是来回踱步，最后又站定在走廊中间，正对着那一扇晃动着阳光的窗子。明晃晃的光芒，驱散了一些黑暗。
“啊！”
猛地，一个凄厉的喊叫穿破沉寂。它来自产房？叶综的神经一下子绷紧，目光如箭，射向产房门口。
“啊！”产房里再次传出撕心裂肺地呐喊。
喊声回荡在走廊里，久久不散，令人毛骨悚然。
像是在受刑？这个念头一下子触碰到叶综最敏感的神经，顿时使他失去了耐性，他加快了踱步的频率，两只手在上衣口袋里乱摸，终于摸到一盒香烟，却找不到火柴。
于是他窜出走廊，向在院子里的清洁工借火。
清洁工一边给他点烟，自度已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安抚道：“别担心。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喊几声？这都还是轻的，有些个叫的跟杀猪似的！”说完竟又叹息两声，再道，“唉，这人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哟！”
叶综哪有心情搭理这个不相干之人的废话？他一边用力连续吸两口烟，让那辛辣的味道盈满整个鼻息和胸腔中，一边快步返回产房外的走廊上。
短暂的寂静过后，“哇”的一声嘹亮的哭声，响彻于产房内外。
叶综倏然停住脚步，脚跟像是被锁定了，竟无法移动寸步。
“局座！”一连串呼声急急传来，紧接着，叶综的秘书江阔慌里慌张跑进来，“局座，局座！”
对于自己的秘书如此举止失措，触犯他大忌，这时的叶综却无所反应，只是呆呆地凝望着产房那扇紧闭的门。
婴儿的哭声嘎然止住，一片死寂，像是处决犯人过后的刑场。一丝丝凉意爬上叶综的脑门。
“局座！”江阔来到叶综身侧，凑近其耳际，压低嗓音，悄声道：“香港来电，杨立仁长官在港遇刺。”
叶综的眼珠倏然瞪大，犹如被毒蜘蛛蜇了一下，全身的汗毛顿时竖立。“你说什么？”他竟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力，急忙追问。
这虽的确是一件大事，但素来以冷静著称的官长如此失常，倒出乎江阔的预料，他赶紧详细解释道：
“今天中午十二点十分，属下接到香港密电。十二点半，官邸来电，命局座立即赶赴香港。
原定计划，局座与杨部长同费教授一起赴港，但一直联系不上局座，遂由罗秘书长代理，同杨部长与费教授乘客机先去，再由空军调来一架小型专机，在松山机场待命，一旦与局座取得联系，便直飞香港。
幸而方才局座府里接到局座电话，得知局座在医院，属下便急忙赶来向局座汇报。”
“谁干的？”叶综逼问。
江阔摇头。
“杨长官，怎么样？”叶综又问，声音飘飘，目光幽暗，难以琢磨
“密电只说：已送去维多利亚医院进行抢救，至于生死……”
他话未完，叶综突然果断地一摆手，制止了他下面的内容。
这时，温姨妈带着小迪而来。这般安静的产房令她心头顿生不安，脸色也灰暗下去，快走几步，上前来问：“生了吗？”
像是回答她的问话，“吱呀”一声响，产房门倏然打开，一个护士抱着孩子走出来，神态十分疲惫，有气无力地道：“恭喜，是位千金，六斤半。”护士嘴里说着“恭喜”，但脸上没一点儿喜色。
看这光景，温姨妈霎时有大半的领悟。她冲上去，一把攥紧护士的手臂，急急问道：“大人呢？还……还在吗？”
“产妇大出血……”
护士的话没完，温姨妈已激动起来，口里喊着：“林心！”就要冲入产房。叶综将她紧紧按住。
“医生正在抢救，一定不会有事。”护士也忙来安抚，同时伸出双臂，示意家人来抱过婴儿。
但温姨妈和叶综，谁也无心这婴孩。温姨妈抹泪，叶综则如遭重击，一时魂魄失散，默默垂立一旁。
最终是小迪走上去，从护士手中接过婴孩。
它好小，像是一个布娃娃，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小棉被里，只露出一张圆滚滚的脸庞，双眼闭着，肌肤暗红，似是一团生鲜的猪肉，竟还有层层的皱纹褶子。
小迪小心翼翼地轻触一下婴儿的脸颊。呀！皮肤好软，绵绵的！再大胆去摸摸她的额头，依旧娇嫩无比。情不自禁地，小迪竟伏下脸，轻轻亲吻一下婴儿的额头。
这一吻，似乎破了婴儿的好梦。她缓缓睁开眼皮，与小迪四目相对。过了好一会儿。她竟咧嘴笑了！
笑了？小迪又是惊异，又是欢喜，犹如见到世间难见之美景，登时满腹欢喜，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溢满胸腔，不由自主地，她紧紧抱住婴儿，眼里、心里全部充满了这个新生的小生命，而将周围这个已然混乱、污浊的世界给忘掉了。
没有人注意到小迪的举动。
叶综已恢复理智，果断地命令道：“马上输血。她是O型血，市内各家医院，应该都有血浆。”稍顿一下，他又吩咐，“立即叫院长过来，将你们医院，不，是全台最好的医生都给我叫来。”
护士还在犹豫。
“还不快去。”叶综猛地大吼，斯文的面孔突然变了形，像是被碾压过的铁皮，狰狞可怖，他素来醇厚的声线也变得十分尖利刺耳，“你给我听着，这里面的女人，要是有一点儿闪失，老子不仅要你全家的命，还要这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给她抵命。”说完，他竟拔出了□□。
护士大骇，呆立原地，不敢动弹。
江阔赶紧上前，催她快走，并低声道：“我告诉你，里面的产妇，乃是党国元勋杨将军的夫人。如果真有点儿差错，总统府派人来查，你们谁也别想躲过去。快去找院长。”
护士回过神来，不敢耽搁，急忙奔出去。
叶综再度平静下心神，对温姨妈道：“姨妈，我有紧急公务，不能留在这里。我会命江秘书在此待命。你有事，便吩咐他。”
温姨妈含泪点头。
叶综来到走廊外，吩咐江阔：“你留在这里，安排可靠之人守着。没我的命令，一概不许闲杂人等入内。”说完，拿眼狠瞪着江阔。
江阔领会其意，惶恐应承。
叶综转首，再要说话，视线却对上女儿。“温迪！你怎么会在在这儿？”他吃惊，心里责怪姨妈不知轻重。
小迪只沉默地看着父亲。
叶综这才注意到她怀抱里的孩子，忙道：“你快进去。这才出生的孩子，吹不得风。”
小迪下意识地将婴儿用力贴紧自己，像是生怕被人夺走。
隐约间，叶综心内有点儿狐疑：这丫头怎么了？有些奇怪。但转眼，更重大的事情需要他去考虑，就将这没来由的疑神疑鬼，暂且抛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