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第 155 章(1 / 1)
叶综开着车一路驶来,不觉间竟驶向林家的方向,无形中,彷佛哪儿有一股力量吸引着他。
她为什么忽然打电话找我?当然是为了小晖!她只有为了她妈妈、她妹妹、她弟弟,她才会主动找他。在他和她的互动之中,她的目的性太强。他太了解这一点,所以也绝不会伸着脖子,让她“使用”。靠近一点儿,又赶紧逃离,像是一场无休止的拉锯战。
随着他纷纷扰扰的思绪,车子已经开到了林家门前的那条马路上。
反光镜里映出小晖的身影。他骑着机车,风驰电掣一般呼啸而过。望到机车后座上的箱子,叶综的目光一下变得凝重了。
原来他还这般当真!林心岂不是大失所望!
他一边想,一边极目眺望林家大门。一个倒下的黑影蓦然映入眼帘。像是林心?叶综的心脏竟猛地慢跳了半拍。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拉手刹,就已经跳下车子,飞奔到她身边,口中呼喊着:“林心。”
她没有回应,脸色苍白如纸。炎炎盛夏里,她的手臂冰凉。殷红的鲜血形成一条细流,顺着她的小腿流出裙摆,染红了门槛。
乍一目睹她的鲜血,久经风浪的他,突然间竟六神无主。须臾的呆若木鸡后,他才甩掉虚弱,恢复精神。
“来人啊!”他高呼,却得不到任何回答。探头向林家院里望去,空无一人。没人在家?回首环望空荡荡的马路。他已别无选择。看来,只能由他送她去医院。
他将她抱上汽车,向医院飞奔而去。
在经过一段坑洼路段时,车体的颠簸,将林心从昏迷中震醒。她悠悠睁开眼,察觉自己正紧紧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他的手臂强壮而有力,一只大手牢牢护住她,似乎想要把她从地狱的门口拽回来。
“林心!醒醒!”男人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声音急促而嘶哑。忽然他的视线与她的目光遭遇。
“你终于醒了!”他一下子绽放出孩子气的烂漫笑容,像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你?”她诧异地问。
“是我。”他很得意地应答,“看吧,这就是命运。你人生的最关键时候,总是会有我。”
“你怎么来了?”她问,试图要挣脱他。
他却将她抱得更紧了,洋洋得意地笑着道:“我不是才说过吗?每当你最需要时,我总会出现。”
这时阵痛再次袭来,她所有的神经瞬间被剧痛抓住,失去了一切思维能力。她咬紧牙关,却仍旧泄露了□□声。
“你还好吗?又疼了?”他着急地询问,马上又安慰她,“坚持住,别害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快要生了。每个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不要担心,有我在,你一定会平安生下你的孩子。”一边说着,他一边紧紧攥住她的手,几乎是诅咒发誓一般的许诺,“我绝不会让历史重演,让第二个女人就这样离开我。”
她已被痛疼抽去了一切思维,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尽情地拥抱着她,毫无顾忌地挥洒他的情感。
这一时刻,是她的生死边缘,却像是他的天堂。
停放在院中的汽车已发动,轰隆的马达声打破沉寂,将立仁从茫茫的冥思中拉回来。他缓缓起身。
阮成将手杖递到到他手边。
他略微迟疑一下,才接过手杖,视线在手杖上停留片刻,脑海里猛然浮现起曾与林心就这拐杖而引发的讨论。
门外一道明亮的光束,穿过虚掩的房门,照到走廊里的穿衣镜上,就见镜子里映出一白发老翁,形容憔悴,步态蹒跚。
这是我吗?这确实就是杨立仁!他也曾意气风发,而今垂垂老矣。
廉颇确已老,怎不归去?
“长官,该上车了。”阮成在旁提醒。
立仁转头,隐约见他副官的鬓角竟也有一缕白发,瞬间悲不自胜,几欲潸然。从少年到白头,多少青春虚度,多少岁月流过,你追随我,竟是一场空!人生如梦!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阮成不知立仁心事,但见长官踯躅,心有疑惑,却不便询问,只能提醒说:“长官,回台北的班机,四十分钟后起飞。”
立仁收回蹁跹的思绪,将手杖向前一指。
阮成会意,疾步上前,将虚掩的正门全部打开。
立仁缓步迈出门,却在下台阶时,险些踩空。这让阮成吓了一跳,慌忙折回身来搀扶,却被立仁果断地推开。
就这时,通向院门的林荫道上驶来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片刻后,缓缓停在立仁座车旁边,从车里下来一人。
“杨将军。”景云棠上前,微微鞠躬。
立仁神色淡淡。
“临别匆匆,廖先生委托景某送来一件礼物,还望将军笑纳。”景云棠说。
立仁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卷轴,又瞄一眼景云棠的眼睛。二人的目光有刹那的相遇,立仁领悟,却刻意很有些傲慢的举起手杖,指向卷轴。
阮成忙趋前,双手捧过卷轴,正待展开,却被景云棠拦住。
“不急。”景云棠对立仁说,“将军可以慢慢欣赏。”
立仁的神色一暗,不语。
阮成急忙悄悄斥退闲杂人等,他自己也站到稍远处。
这二人有须臾的沉寂。
想这大半年的奔波、期盼、惊忧,最终无疾而终,二人皆倍感萧瑟,虽身处这炎热的夏季,心里却如寒冬一般冰冷。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立仁哀叹。
景云棠动容,神情哀恸,委婉劝道:“所谓好事多磨,或许将军当面阐述这份协议,蒋公也未尝不会松动心意。”
立仁淡然,直言道:“我追随校长几十载,这样一份协议,早已越过他的底线,他怎会答应?”
“世事难料。柳暗花明,也不是没有先例。”景云棠说。
立仁知他言外之意在说“西安事变”,心里暗自冷笑,道:“你也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啊!”他半是嘲弄景云棠,半是自嘲。
景云棠苦笑。
立仁换了态度,喟叹着说:“让你费心了。”
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景云棠显出愧色,道:“身为炎黄子孙,为国效力,隶属分内之事,景某义不容辞。”
面对着景云棠的慨然,立仁极平静,道:“日后你若到台北,老朽必尽地主之谊,招待先生。”
“感谢将军厚意。”景云棠再次鞠躬。
“也祝廖先生康健。”立仁再道。
景云棠应答:“一定转达。”
立仁不再拖延,健步走向座车。
景云棠一直目送立仁车子离去,才缓慢走向自己的车子,同时情不自禁长叹两声,无尽感伤,难以言表。
立仁无心去看两边的街景,默坐车中,只觉有股闷气重压在胸口。这口气,并非今日才有,只是今天异常汹涌、难以遏制。
从三十八年(指1949)东北战场失利,国府一路溃败,以至于今日偏安小岛,苟且偷生。双方和谈,陆陆续续,假意真心,真真假假,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这局面俨然成了一个死棋局,难以破解。到底出路在何方?
不觉间,他的手缓缓转动卷轴,露出卷轴的顶部部分。他略微迟疑,又果决地继续转动,渐渐地露出卷轴的三分之一。
这是一幅国画,起伏的群山,茂盛的丛林,穿行于山间的溪水,所有色彩都蒙上一层苍凉,彷佛这美丽的秋景,不敌时光尘埃的浸染。
在画卷的右首上方,用工整的小楷题了几行字: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九年,承周公挂念,得返乡,攀登城外小山。已而秋风起,顿生寂寥。古今咸道天骄子,老去忽如春梦婆。醴陵老衰翁题。
立仁的双手微微抖颤,为掩饰情绪,他快速卷起画轴,将目光投向车窗外。
故乡山水已渺远,今生无缘再见。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