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第 154 章（1 / 1）
林心给费府去电话，却没人接。于是她便留在客厅里，想过会儿再打电话。
夏日宁静的午后，整个林家静悄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林心一个人。身处在这寂寞的时空里，林心感到异常的烦忧。
难道我真要接受这个现实？她不断地扪心自问，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否定。
我绝不能坐视不顾，哪怕因此和小晖成仇，我也绝不接受这个“命”！林心疯狂地思索着，既然两个女儿已经这样，岂能让儿子更糟？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小晖送出去，一定要让父亲亲眼见到他的儿子。否则，我这二十年的付出，岂不是一场空？
胡思乱想一通后，鬼使神差一般，她的手竟不知不觉抓起电话筒，拨下一组号码。
“这里是叶府。请问找谁？”温姨妈的宁波腔通过电话线传来。
这浓重的声腔，猛然惊醒林心。我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给他去电话？打蛇就打七寸。事情分明就出在他身上。
“你找谁？”温姨妈开始不悦，责问，“怎么不说话呢？”
“我是林心。”林心沉吟着，缓慢地表明身份。
“啊！林老师。”温姨妈喜悦地喊起来，“我正想着给您去电话呢，可巧，您就打过来了。前几天，我给小迪收拾行李，结果找出了好多她小时候的衣服。
我整理了一大包，想要送给您。您可别嫌弃。这孩子穿百家衣，才好养。”
“姨妈想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能想别的？”林心笑说，又问，“小迪又要出远门吗？”
“是啊！”姨妈压低声音，悄声道，“哎，这孩子，一点儿也不省心。她爸爸都为她愁白了头。”
“又怎么了？”林心询问。
“这……”温姨妈欲言又止，“哎，一言难尽。反正，这孩子就是闹。”接着她换了话题，问，“您是要找局长吧？”
“他在吗？”林心问。
“一大早就走了。”温姨妈回答，“在家里被小迪闹的不得安生，他出去躲着了。”
这么严重，以至于让叶综躲？林心疑惑？也许是叶综有别的事？好巧，立仁去香港了。
“您放心，他一回来，我立马告诉他您来过电话。”温姨妈说。
“不必了。”林心说，“我也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温姨妈似乎有话外音。
林心挂断电话，望着窗外。院子里，一派浓艳：红色的美人蕉，粉色的月季，红色的蔷薇，白色的栀子，纷纷盛开，争奇斗艳。蜜蜂和蝴蝶上下盘旋。浓烈的阳光下，所有的色彩都异常明亮，甚而有些刺眼、炫目。
温姨妈才放下电话，院门处就传来开启的声响。不多时，叶综进入客厅。
“方才，林老师来过电话。”温姨妈迎上前，对他说。
叶综愣一下，问：“她有什么事？”
“她没说。”温姨妈回答，“我本来想说小迪的事，可是一想她还有身孕，不好给她添烦恼，所以就没说。”
叶综点点头，张口正要说话，小迪从楼上冲下来。
“爸！”她叫喊着，但她的视线不是看父亲，而是搜寻着父亲的身后，“小晖呢？他不来？”她脸色顿时变阴沉。
“不是说了吗？他正准备留学的考试。不可能天天过来陪你。”叶综无奈，又不得不耐心地解释。
“可他以前保证过，天天过来。他已经好久没来了。”小迪撅起嘴巴，“他说话不算话。”进而她又埋怨父亲，“早上你不是答应我，要把他带来吗？你也言不由衷。”
面对着霸道而不讲理的女儿，叶综满身倦意，重重坐在沙发里，闭上眼睛。
“你现在都不愿意面对我了，是不是？”小迪走到他面对，厉声指责，“和他一样，你们都被那个小狐狸精给迷住了。她有什么好？她能做的，我也能做，我也要去唱歌。我一定会比她红。”
叶综睁开眼睛，看着有些狂乱的女儿，暗自叹息。
“你以为我不敢吗？”小迪高声挑衅，“总有一天，我会离家出走的。剩下你一个，孤老终身。”她用恶狠狠的语气说。
叶综露出苍凉的神色，像是一只被打败的公鸡，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欺骗女儿，道：“小晖答应，明天过来。今天，他去看他姐姐了。”
“真的？”小迪极度忧虑。
“我保证。”叶综用力说。
小迪鄙夷。
“你爸爸都保证了。他要是食言，你再不饶他。”温姨妈急忙过来劝说，“刚才，林老师还来电话了。她还问：小迪好不好？有没有不听话？难道你想让你这未来的大姑姐讨厌你，嫌你不听话？”
“什么大姑姐？”小迪顿时满脸绯红，跺脚叫嚣，“讨厌，死姨妈，我烦你。”一边说，她一边飞似地跑上楼。
望着女儿奔跑的背影，叶综竟失笑，自言自语道：“大姑姐？什么玩意儿？”
“对不起，我多话了。”温姨妈小心地说。
叶综一摆手，说：“很好啊！”
“您还真觉得能成？”温姨妈大惊。
叶综不屑一笑，不再多做表态。
林晖轻轻推开自家的院门，探头向里环望，见无人，便一溜烟地冲入自己房间，快速从床底抽出一个皮革箱子，然后敞开衣橱，随手将所有衣服扔进箱子。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晖却遭雷击，一时呆立原地，动也不动。姐姐回来了？她一定全都知道了。
林心扶着门框才站稳。方才她隐约听到声音，赶来察看，想不到竟目睹这一幕。
“你是打算离家出走？”林心责问。
林晖深呼吸一下，断然转过头，笑着面对姐姐，说：“姐，你回家了！”
“把东西放回去。”林心吩咐。
林晖不动弹。
林心上前迈一步，抬高声调，命令道：“放回去。”
“我要走。”林晖果决地否定了姐姐的命令，而且他的目光十分镇静而决绝地面对林心，没有一丝畏惧，更没有一点儿迟疑。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林晖，林心猛然感到一丝彻骨的凉意，全身彷佛被泼了一身的冷水，呼吸陡然加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心问。
“就这个意思。”林晖坦然道，“你已经看到了。”
“恋爱就恋爱，何必带行李？”林心还在装糊涂。即便到了这时，她还残存一丝幻想。
“我们已经订婚了。”林晖宣布，同时伸出手指，让林心看套在他手指的戒指。
明亮的阳光下，钻戒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对于林心，却像是一束来自地狱的魔光，缠住了她的所有精神支柱。
“然后呢？”林心幽幽地发问，脸上平静无波，但她的心智其实已开始纷乱，身体也在垮塌，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林晖误判了姐姐的反应。他看到的是一个平静的林心。他竟错以为林心能够理解他的感情。顿时他如卸下了千斤重担，长舒一口气，笑说：“我就知道，姐姐一定能理解我。”
林心没有任何反应，心口翻江倒海一般。
“你要和她结婚？”林心轻声问，双耳嗡嗡作响，甚至她已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曾经弟弟婴儿时的哭声如海浪一般冲来，堵塞了她的耳膜。
“嗯。”林晖快乐的回答，他沉浸在自己订婚的狂喜中，完全没有体会姐姐哀莫大于心死的悲伤，“我已经见过她爸妈。他们很高兴，还祝福我们。”
“结婚以后呢？”林心继续问。
“我们要去中部。”林晖回答，“我有个同学，他家附近有个小农场想要卖。我们准备把那块地买下来。”
“你打算在中部做一个小地主？”林心问她的弟弟。
林晖发笑，说：“你大吃一惊，是不是？我自己也吃惊。不过，仔细一想，其实也很不错。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
“你不想爸爸了吗？”林心问。
林晖微愣，笑一下，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想不想。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很想。可是现在，我忽然迷惘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见了又怎么样呢？各自的生活，还不是要继续？
难道姐姐你，见了爸爸，就不再回来了吗？”
“你变了。”林心说。
林晖不在乎地笑，说：“我长大了。
其实我早就变了，但你一直拒绝我的变化。
菲菲说，因为你很害怕失去我，你想永远一直霸占我。哈哈，实际上，我也不想失去你。我一直拒绝接受你的婚姻，是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你爱其他人超过爱我。这种心态，在心理学上，是一种不成熟的状态，应该是婴儿期，还没断奶。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就是……”
“看来你最近思考了很多。”林心打断了弟弟的“学术讨论”。
“差不多吧！”林晖很成熟的说，“我承认，这一年多，我太孩子气，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我现在也理解了你。是真的。因为我也恋爱了。而且我曾和杨立仁聊过几句，觉得他人还不错，没我想的那么糟。
菲菲说，如果我爱姐姐，就应该体谅姐姐。我知道姐姐为这个家、为我付出了很多，所以我想，我应该赶快长大，为姐姐分担忧愁。
总之，我们彼此祝福对方吧！”他一边说活，一边看向姐姐的腹部，“我马上要做舅舅了。哈哈，等到明年，你带他去我的农庄里，我带他去河里摸鱼。”
林心已经没有泪。母亲说的没错：这就是命。这就是她的命！可悲的宿命。尽管她用了二十年来抗争，但最后还是这个结局。
弟弟想要永远留在这个岛子上，而她却想要永远离开。
这是她人生的又一次梦魇。二十年，像是一个轮回。她曾经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想要从那场撤退的悲剧中走出来；二十年后，却发现，原来她始终沦陷在那里，无法逃离。
“妈呢？”林晖问。
“她出去几天。”林心勉强回答。
林晖露出惭愧的表情，说：“她肯定生我气了。我从来没见她生那么大气。我们大吵了一架。
我真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那么大火气？还乱骂一通？不但骂我，还骂菲菲，甚至骂菲菲全家。
二姐说得一点也没错。咱妈就是遗老心态。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这个看不起，那个鄙视。其实呢？咱家算什么？家徒四壁不说，我甚至都不能公开自己爸爸的身份。简直就是夹着尾巴做人。我们还有什么足可自豪的？
再说，我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管过我？家里一有事，她就发疯。还记得在高雄时，我上国小，同学都围着我叫：林晖妈妈是个疯子，林晖是个小疯子。我和他们打架，被学校记过。多亏民耕哥赶去，找了校长，否则我就要退学了。
你都不知道，姐，那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幸亏你把家搬来台北，如果继续留在高雄，我一定也会发疯的。”
“对不起。”林心说，“我让你受了很多苦。是我错了，我全都错了。妈说的对，我真是太傻了。”
林晖怔住，不理解姐姐因何有这样的表态。但他已没有多余心思去关心姐姐，他的心中已满是恋人的身影。
他合上箱盖，拎起来，说：“姐，我要走了。她还在家等我呢。”他说着，已从林心身边走过，走出房门。
林心虚脱地坐在床沿上，神情恍惚。
走了？是真的走了！他怎能就这样走？我最爱的弟弟就这样抛弃了我？
她猛然站起来，立时一阵天旋地转，使她不由得收住脚步，坐回床沿，腹部一阵剧痛。
“咣当”一声，院门开启。
必须拦住他！她奋力聚敛所有思绪，用力想，我不能让她走。拼着最后一股力量，她走出房门，喊道：“小晖！”
“姐！”林晖站在门槛处回首。
“你不能走。”林心竭力呼喊。
但在林晖听来，却几不可闻。他向姐姐挥挥手，满脸幸福而快乐的笑容，走出家门，将箱子绑在机车后座上，发动机车。
林心踉踉跄跄奔向弟弟，终于来到门口，只遥望到弟弟远去的背影。
小晖！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身体摇晃着，顺着门框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