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第 148 章(1 / 1)
老公馆,客厅内。
阳光照在钢琴盖上,明鉴照人,映出立仁无波的面孔。
他坐在钢琴前,随意地轻弹两下。
“咚,咚!……”琴声余韵飘荡在静寂的空间里,颇有些空谷余音之感,久久不能散去。
阮成悄然站立不同,无法猜度长官的心思。
日渐凋零啊!立仁幽幽地想,环顾当日之同僚,今日能安坐于资政会内者,尚有几何?不见旧耆老,但观新少年!
“长官!“祝勇轻叩客厅门而入,报告道,“人到了。”
“让他进来。”立仁收拾起联翩的思绪淡淡地命令。
“是!”祝勇回答。
阮成随着祝勇一起退出客厅。
须臾,钱福才推门而入。
“长官!”他恭敬地敬礼。
立仁一挥手,道:“算了!没那么多礼数。”
福才走上前。“长官!”福才双手捧着一幅卷轴呈给立仁,“这是徐悲鸿的一幅奔马图。”
立仁单手接过去,玩笑着道:“是真迹?还是他妈找个赝品来糊弄我?”
福才露齿一笑,道:“景先生给验过,肯定是真品。”
立仁挖苦道:“可惜,张道藩死了,不然该给他看看!”
福才不敢应话。
立仁并未着急打开卷轴,而是手持它,往书房而去。
福才急忙跟上。
进入书房,福才关严房门,才低声道:“杨副司令说:这种东西,您一定喜欢!”
立仁自嘲一笑,说:“他还能知道他哥哥喜欢什么?了不起,长进了!”停顿片刻,问,“他全家都好吧!”
“好!”福才不敢也不能多说,只能如此回答。
“我妹妹立秋,怎么样?”立仁问,并将卷轴放在书桌上。
福才垂首不语。
“怎么了?”立仁追问。
“她……”福才支吾。
立仁眼珠一瞪。
福才不禁瑟缩一下,急道:“杨副司令员说,他说……”
“他说什么?”立仁喝问。
“他说,那边的人,是他的责任范围,不劳您操心。”福才颤巍巍回答,“您将您这边的,负责好了,就够了!”
“这小混蛋!”立仁脱口骂起来。
福才不敢应声,心说:这对亲兄弟,隔着几万里,也能骂架!
立仁稍稍平静心绪,挥挥手,示意福才接着说话。
福才会意,道:“详细会面纪要,皆在密电中。只是,……”福才忽然支吾起来。
“讲!”立仁威严地命令。
福才忙继续讲:“只是对方又提出,我们不要阻挠他们的入联活动。他们说,在这个问题上,双方可以一起讨论。”
与虎谋皮!立仁暗想,他们哪里能了解校长在这个问题上的决绝态度?校长是最要脸面的!而今□□在国际上不给他脸面,他肯干?
福才默默肃立一边,等候着立仁发话。
许久,立仁才道:“你传我的话,这一次我不但要见真正的□□,而且要见说话有分量、能顶事的□□。没诚意,连见也不必见;有诚意,就要拿出实际行动来。”
“是!”福才忙回答。
立仁摆手,示意福才下去。
但福才却趋前一步。
“还有事?”立仁问。
“长官!”福才小心地说,“属下这次去泰国,遇到了几个人。”
“说说吧!”立仁坐下来,示意福才落座。
福才不敢落座,道:“属下这次去泰国,已向长官汇报过,其实是借着张五爷的旗号。他听说属下在香港,之前曾邀属下去泰国。正好他小女儿成婚,属下便借机过去。一方面还他人情,另一方面也便于行动。
想不到在婚宴上,属下遇到几个熟面孔。
先是见着谭子峰。他与属下遥遥打了一个照面,却急忙避开,像是唯恐被识破他的身份。据属下观察,他应该是不请自到,行事极为低调。
叶局座带着女儿去了,他还请张五爷为他女儿物色良婿。
张五爷十分高兴,还回忆起与长官您的交情。他说,淞沪抗战时,他还是杜老板手下一个小跟班。曾有幸跟着长官您一起抗日。他十分钦佩长官您的智勇双全,也感佩长官的爱国精神。如今虽然大家都老迈,但是有了当年的豪情,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回。”
对这个青帮小老大的赞语,立仁不以为然。这个张五,原先不过是一个市井混子,被周世农“诓”来抗日;立仁和周世农离开上海后,他为自保,与丁默邨“眉来眼去”;但抗战胜利前,他又及时投向国府,“戴罪立功”,逃过了汉奸罪。党国败退大陆后,他携带家眷逃到泰国。靠着在大陆聚敛的财富,在清迈做了富家翁。早已是个过气人物,叶综竟还去凑他的热闹?这事有点儿门道!立仁暗思忖。
“老美约翰逊也去了。他老得厉害,嘴巴也歪了,说是前几年中风留下的后遗症。我看,这就是老天报应。中情局在大陆和台湾,可没干多少好事!”福才露出激动的情绪。
立仁没反应。
钱福用力平稳心神,继续讲述:“另外,在婚宴上,属下还看到一个熟人。苏女士,夫人的朋友。”
苏珊?立仁心里一怔。这个女人无处不在啊!台北,香港,新加坡,法国,美国,而今又是泰国!
“属下看她和姚至善说了几句话。”福才又谨慎地添了一句。
“谁?”立仁问。
“马守谅的远房亲戚。”福才回答。
立仁竟笑了。还他妈亲戚!?老马啊,老马,你最好别跟我玩花样!
乍见立仁的笑容,福才十分惶恐。这事可笑吗?
“好像苏女士以前曾在一个洋鬼子的贸易行里工作,与姚至善做过生意。”福才又说。
立仁眯起眼,像是在用力思考,徐缓地问:“你和他们说话了吗?”
“没有。”福才急忙道,“他们与属下并不相识。”
“冯公子去了吧!”立仁说。
“他不在。”福才答。
“是吗?”立仁惊异。
“她是随着骆先生去的。”福才说。
“骆啸昆?”立仁问。
“是他。”福才回答。
“好地很!”立仁讥讽,“一出婚宴,藏龙卧虎,各路人马,熙熙攘攘,好热闹!”
福才又说:“因为新郎是泰国人,婚礼是泰式婚礼,虽然搞得很奢侈,却也四平八稳,没出什么事。”
“你觉得要出事?”立仁敏感地追问。
福才道:“属下不敢断言,只是觉得有些个不平静。”
立仁静默稍许,又一字一句用力道:“以后这些鸡飞狗跳的事,你不要理会。你有更重要的工作。明白吗?”他的声音极为严厉。
福才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亮声回答:“是!属下明白。”
立仁疲倦地闭上眼睛,做闭目养神状。
福才沉吟一番,徐徐问道:“长官,不知小少爷有没有定下名字?”
立仁微微睁开眼睛,发笑,说:“还没生呢!就小少爷,这要是闺女呢?”
“那边杨副司令给取了个名。”福才说。
立仁眼珠顿时瞪大,斥责道:“凭着他,给老子儿女取名?你问问他,读过几本书?哪一本书,他是从头到尾看完的?你让他省点儿力气,别他妈寒碜我!”立仁极力嘲讽。
福才知难而退,再也不敢将杨立青取的名字说出来。
“长官!”福才再说,“这要是八月份见面,只怕遇上夫人生产。以属下愚见,不如往后挪一个月。”这次他学乖了,不再打出杨立青的旗号。
立仁果断地一摆手,道:“就按原定计划。”
“是!”福才答。
福才离去后,立仁展开卷轴。一匹斗志昂扬的战马跃然呈现在眼前。左上角题了一行字,赫然是立青的字迹: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哼!你杨立青也附庸风雅?
立仁嘲弄一下,忽而又窃笑,转刻又皱眉,接着却笑出声。就这样,一会儿愁眉,一会儿开颜,说不清是喜,还是悲,视线自始至终皆盯着那八个字,怎么也离不开。
在这静静的凝视里,依稀恍惚中,立青的音容笑貌毕现。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桌上的一台座钟的钟摆,有规律地滴滴答答走着;阳光渐渐西斜,不觉间,只剩的一小簇洒在窗台的角上,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下来。窗外的草坪和花木,沐浴在橘红色的朦胧光辉中。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
立仁到家时,已过掌灯时分。立华一行,早已回府。
立华一见立仁,立刻迎上去,劈头就责怪道:“以为自己还是光棍啊,回来得这么晚?”
立仁讪讪笑笑,故作好奇地问:“求了个什么签?”
立华自嘲道:“上上签。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求个心安,信则灵,不信拉倒。”
“梅姨心安了吧?!”立仁忍不住用调侃地口吻说。
“暂时心安!”立华轻叹,又凑近立仁,小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梅姨她是想家,想咱妹。一天见不到立秋,她就一天不能心安。”
立仁缄默。
“真的没消息吗?”立华追问。
立仁暗示立华说话要谨慎。
立华会意,连忙绕过这个话题,问:“吃晚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儿。”立仁答,“林心呢?”。
“她在楼上起居室。”立华答,“你先上去看她。我给你做碗面条,送上去。”
“不用了。”立仁说,“你跑了一整天,早些休息吧。”
立华微笑,心想:哼,你总算知道心疼自己的妹妹!
立仁往楼上而去。
立华忽然想起一事,追上来,叮嘱对立仁道:“立仁,你对林心温柔点儿。我看她的情绪不是很好。阿桔说,她今天一整个下午都闷在卧室里,没有出来散散步;晚饭时,吃了两口,就开始吐。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她挺了个大肚子,又一直妊娠反应,一定很受罪。你多担待点儿。”
听立华如此说,立仁十分忧虑,急忙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