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第 133 章(1 / 1)
一夜雨疏风骤,迎来一个灿烂的艳阳天。四月的阳光透过宽敞的玻璃,洒在客厅里,柔和的春风飘荡,送来阵阵暖洋洋、慵懒和惬意的气息。
“多么不可思议,却又像是水到渠成,历史的必然,人生的必然,在醴陵城分道的我们兄妹三个,却齐聚到了黄埔。
立青穿上了军装,有点儿军人的样子!看到他终于不再浑浑噩噩过日子,我心里很是欣慰。立华漂亮之外,又显得干练,不再只是杨家的大小姐,而是一位职业女性。
我们明明是亲兄妹,却故意打着官腔,不去相认。真是有趣!
我不能不说,在广州黄埔军校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正青春,充满生机和活力,洋溢着革命的激情和理想。
虽然在当时以及以后,曾经发生了许多不快,甚而刀兵相向,然而一切都无法抹去那段时光的美好、纯真、热情和浓烈。
那时的我们,头脑简单极了,根本无暇去想个人的功名利禄,我们一门心思都想着集合全民族的热情,打倒军阀,统一国家,建设一个青春的中国。
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立仁仰坐在躺椅里,阳光照射在他的脸部,清晰地照出他脸部每一个皱纹的深痕,露出漫长岁月的沧桑和落寞。然而他的笑容却是纯真的,因回忆起曾经无限美好的幸福岁月,而露出少年人单纯的笑容。
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已穿透岁月的尘埃,穿破历史的浓雾,再一次回溯到几十年前,回到了黄埔,感受到了青春的气息。
他娓娓道来,自己也沉醉在回忆中,一时忘记了现实。
当一个人年老,未来已无关紧要,于是回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多少青春往事涌入脑海!那些曾经被湮没的、被遗忘的、被忽视的零零碎碎的往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原来我是这样走过我的青春岁月!
距离他不远,一片阴影里,清式的梨花木高背扶手椅里,正端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穿一身素净的西装套裙,梳着俏丽的短发,颈上围着一条碎花的丝巾,一手执笔,一手将笔记本按放置在膝头,双目凝视着前面的讲述者。
她的神情专注,彷佛她可以跨越岁月的隔膜,深深理解这位将军暮年的心境。
她当然不会是林娥!她是海伦。
春节时,她来费府拜年。偶然的闲谈中,她提及将要作一篇关于中国内战时期文学作品评论的论文,所以正想要采访一些内战的当事人。
立华古道热肠,马上提出:何必舍近求远?采访立仁则可。而且作为曾经参与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决策的立仁,有责任和义务,将他所了解的历史真相留给后人参阅。
立仁本对此不屑一顾。他所从事的事业,本就是不便对外人道哉之事,何况要讲述给一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那他还不如自己写回忆录!
然而林心因怀孕,情绪变得极不稳定,常常与立仁发生不快。立仁想:我吵不起,还躲不起?
于是,他借故接受采访,暂时躲开林心的“锋芒”。当然,他绝不会当真会将他所了解的历史真相告诉海伦。他专挑一些好玩有趣、人尽皆知的事情,绘声绘色的描述一番罢了!言辞之间,颇带一些自吹自擂的成分。
海伦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她一直默默倾听,偶尔提问,却绝不带任何政治色彩,并时刻能照顾立仁的立场。
因她这态度,竟令立仁十分放松,不由自主地,也会流露出一些个人的情感,比如今天。
客厅里,林心正在织毛衣。她本来在二楼的起居室,但总觉得有些不安心,于是便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书房的门紧闭,一束阳光打在上面,红木的纹理毕现,黄铜的门把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周遭寂静,她分明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呢?她很好奇?为写论文而采访内战当事人?听来像是十分合理?!林心却满腹疑惑。
突然一个刺耳的电话铃声,将林心从冥思中惊醒。她急忙整理精神,拾起话筒,不等她张口,那端的人已先急切地叫喊起来:“姐!我找我大姐。我是林晖。”
“小晖?”林心大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忙不迭地问。
“姐!”林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仍旧十分迫切,“何民耕被抓了。前天下午,在松山机场,他一下美国的飞机,就被国情局的人给请走了。对外说是请他去开会,其实是被关押了!”
头脑嗡地一阵乱响,话筒自林心的手上滑落,全身一下子如坠冰窟。出事了,到底是出事了!
“姐!”林晖的呼叫声传来。
“为什么要抓他?”林心茫然地问。
“一艘日本渔船到钓鱼岛上插太阳旗,被我们的海军巡逻队发现。因为那片海域恰好是何民耕师所辖。他的副师长就发电报给在美国的何民耕,问如何处理。结果何民耕回电报说:扣留日本船,必要时候,可以动武。
因此我们的巡逻队前去扣留日本船,双方走火,毙掉一个小日本。
日本渔船向他们的海上自卫队发出求救信号。我们的海船紧追不放,一个不小心,竟然跑进了日本领海。于是日本海上自卫队便以我们越过军事分界线为由,反而扣留了我们的人。
现在这件事愈演愈烈,已演变成外交事件,不再只是中日之间的问题,美国人也掺合进来,居中调停。
我们的驻日大使竭尽全力想要营救那些被扣的海军,然而日方态度强硬。加之现在是非常敏感时期。听说一群日本右翼分子四处鼓吹:钓鱼岛也是琉球群岛的一部分,因此也是日本领土。
总统官邸闻讯,大怒,判定我们的人举止乖张、不听调遣、擅自行动、违反军纪,且造成国际争端,因而要严惩首恶。
那个副师长怕死,一旦被捕,立即供出了何民耕,并交出了那份电报的原件。于是国情局就将何民耕骗回台湾,进行抓捕。”
林心极力收拢起纷乱、无助的思维,稍稍恢复理性,冷静地问:“你怎么知道这种事?小迪告诉得?”
“她能知道这种绝密?”林晖不屑,“是二太子讲的!”
“孝武?”林心追问,“你还和他胡闹?”
“我没胡闹!”林晖辩解,“反正这件事我告诉你了。你救不救人,是你的事情!”
“小晖,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林心用力强调,“你要好好读书,以后要留学,做学者,而不是政客。”
“你烦不烦,颠来倒去,就是这么几句话。”林晖不耐烦地叫嚷着,然后“啪”地快速挂断,不再听林心的唠叨。
林心已无暇理会弟弟的桀骜态度。何民耕被抓了!也许会变成替死鬼!这不是没可能,而是很可能!就算他出来,他的事业也可能就此停住。
我该怎么做?林心无助地想,我又能怎么做?难道我要眼睁睁看他“赴死”?
她先给曼莎去电话,试着打听更多信息。
谁知曼莎却说:“你不安心养胎?操这些闲心,干什么?你累不累?”
“你也知道这件事?”林心严厉地责问。
曼莎却不在乎,答道:“我知道,因为云行因此回来了。驻美大使也回来了,美国的副国务卿已经去了东京。天下大乱,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的样子!这个何民耕,我看就是张狂!他怎么敢如此大胆?”她也怒起来。“林心,你不要插手。你是杨太太,不是何太太。
过去这些年,你就是操心太多,所以才吃那么多亏!
日子是你你自己的,谁也不能替你过。你现在过好了,大家都来跟着沾光;一旦你倒霉了,谁还凑前?你妈妈的事情不就是明证吗?”
“你都知道,却故意瞒着我?”林心再问,“你们眼看着他被骗回台,锒铛入狱?”
“不然怎么办?”曼莎反问,“帮他逃跑?跑哪里?”
“那个副师长关在哪里?”林心追问。
“现在就算他改了口供,都没人听他的。他算老几?”曼莎冷哼道。她当然不会对林心泄露:何民耕正关押在叶综手里。
林心抓紧话筒,手指关节都攥地发白了,一只手颤抖地按住额头,身体也忍不住哆嗦几下。
“林心!”曼莎放缓了口吻,劝道,“他还有他父亲……”
“我相信,他父亲为了自保,现在一定忙着将自己摘干净。”林心冷冷地说。
“这是他的命!”曼莎无奈地说。
“为什么是他有这种命?”林心无法自控地叫起道。
“你不要激动!”曼莎忙安抚她。
林心感到腹部一阵抽痛,话筒再一次从手中掉落。
就这时,书房门骤然打开,海伦走出来,第一眼就望到林心。她半靠在沙发里,身体抖动,脸色苍白,神情痛苦。
海伦竟没有丝毫慌乱和诧异,依然保持着她的优雅和从容,缓缓走近林心。
林心借着眼角的余光,像是眼花了,她竟然看见海伦眼眸中闪过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彷佛林心的痛苦给她带来了许多欢乐。
“杨夫人!”可是转瞬,她却眉头紧锁,彷佛方才的一切表情皆是林心的恍惚臆想。她上前,俯身,关切地问,“您怎么下来了?不放心将军吗?”
在书房里的立仁闻听,不禁皱眉:这女人又在疑神疑鬼!迟疑一下,他才起身,走出书房。
“你怎么了?”乍见林心的神色,立仁吃惊,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竟然是冰凉的。
“我方才有些不舒服。”林心尽量轻描淡写地说,“现在已经好多了。”
立仁摸摸她的额头,竟然全是冷汗。
“阮成,去接黄医生过来。”立仁大声命令。
“阮成已结婚去了。”林心不无幽怨地提醒。
立仁愣一下,正要纠正,这时电话听筒里传来一连串的呼叫声:“林心,林心。……”原来林心还没挂电话,在那边的曼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十分担心,就不停呼叫。
立仁拾起话筒,就听见沈曼莎说:“林心。你听到我的话吗?你有没有事?你别急嘛!何民耕又不是一个小卒,谁能轻易动他?他绝不会有事的。”
立仁将话筒转交给林心。
林心接过来,快速说:“我没事,你放心。”说完,挂断了电话。
立仁已掩饰住心头的落寞与不快,面向林心。而林心却不能直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