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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第 13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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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又兴奋又激动,一把抓住林心的双臂,大声道:“你不是说不来吗?害的我好失望!”

“你不是说回香港吗?”林心笑语。

苏珊做个鬼脸。

“杨长官,抱歉打搅了。”冯牧对立仁说。

立仁笑道:“他乡遇旧友,人生一大喜事。何来打搅之说?”

“是啊!”苏珊热切地说,“我们还不是一般的故旧!”

不一会儿,那个老外和华人也赶过来。

苏珊介绍道:“这位是骆啸昆先生,此间酒店的老板。”

“骆氏船运的骆家老爷子,和你是什么关系?”立仁径直问。

骆啸昆恭敬地道:“是家父!”

立仁赞叹道:“令尊是了不得的抗日英雄啊!当年淞沪抗战,令尊捐出全部船只,以供政府运兵。特别是我们的兵工厂,多亏有骆家船只帮助运送,全部运抵重庆,为我们日后坚持抗战,打下了基础。否则被日军炸毁在上海,我们就是赤手空拳抗日了。

后为给国民政府争取时间,令尊不惜将船只在长江里炸沉阻挡日军溯江而上。令尊白手起家,为了国家,一夕毁灭家业。这一片爱国之心,老夫铭感在心,不敢忘啊!”

骆啸昆谦卑地道:“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之际,骆家只是失去了家产,和那些不幸失去生命的同胞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立仁称许地点头。

“家父曾谆谆教导儿孙:好男儿要以身许国。身为中国人,不可辜负这身体里流淌的炎黄血脉。”骆啸昆又说。

“所以你穿唐装!”立仁笑语。

“是的!”骆啸昆老实承认。接着他又介绍那外国人:“这位科文爵士。三十年代曾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非常仰慕中国文化。”

科文爵士伸出手,要和立仁握手。

立仁倨傲,竟不动弹。

林心急忙缓解尴尬,上前握住科文爵士的手,用英文道:“很荣幸认识您。”又解释说,“我丈夫是个保守的中国人,还没有习惯西方的握手礼节。”

见她会说英语,科文爵士十分高兴,又和林心多说几句。

立仁冷眼旁观。

闲聊一阵,骆啸昆和科文爵士回到各自的包厢。苏珊则非常“没眼力”地硬拉着冯牧留下来。

结果最后的形势演变成:苏珊和林心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立仁则和冯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岛上的各色政治笑话。

“你跟那个洋鬼子很熟吗?”林心问苏珊。

“还行吧。”苏珊说,“其实他是兰姨的朋友。”

“兰姨?”林心惊异,道,“她是你父母的朋友?”

“不是,是我姑妈的朋友的同学。”苏珊说,“我去美国后,她非常照顾我。”

“我把她的电话给了小凡,让小凡去找她。可以吗?”林心问。

“小凡?她去了美国?”苏珊惊愕。

林心点点头。

“要不是你老公,他们也不会放人!”苏珊感叹,马上又抓紧林心的手臂,附耳低语道,“赵家的事,你还要多上心。实话告诉你,赵家小姐正在疏通一位参议员,想要政治施压。”

“什么意思?”林心问,见立仁的目光瞄向她们,她做个笑脸。

“就是这个意思。”苏珊装起糊涂。

林心暗暗冷哼,面上笑嘻嘻地说:“是不是中情局正着急赵的下落?想要借着北京入联的事情,搞一下台湾的政局?”

苏珊翻白眼,斥道:“你可真能想。”

“我提醒你一句:物极必反。”林心字斟句酌地说,“你们可别热锅上的蚂蚁,跳来跳去。不小心,牢都坐不成,只扔给你一颗人头。”

“什么话啊,好严重,想吓死人?”苏珊故作戏谑。

林心淡笑。

说话间,就见舞台上只剩下主持人。他大声宣布:“下面有请我们的绝代佳人:甄菲菲。”

话音才落,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全场肃静。片刻后,一束明亮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中间,耀眼的光芒中,亭亭玉立一娇美女子。

一袭白裙,飘然若飞仙。

在刹那的宁静后,全场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声和鼓掌声,将气氛推向□□。

林心拿起小望远镜看去。甄菲菲才是她要看节目的真正目的。在那个告示里写着:届时将有绝代佳人甄菲菲献歌。这个讯息立刻吸引了林心极大的好奇心。

叶综的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真的很美!林心不能不赞叹。

“甄菲菲啊!”苏珊兴奋,“我还想请她为我的店面做广告呢!上次,她去我店里,我送了她两件旗袍。”

林心暗笑: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你知道吗?我觉得她和你有些相似。”苏珊无心地说。

“你可真能编排我。”林心不悦,“我像谁不行,偏偏像一个歌女!”

“你这是歧视。”苏珊叫道,“歌女也是自食其力,好过做姨太太的寄生虫们。一些女人不事生产,只靠男人生活。”

林心皱眉。

苏珊的声音引来立仁和冯牧的关注。

“又在宣扬你的女权主义。”冯牧嘲讽。

苏珊也猛然意识到方才无心的话,已经伤着林心,忙做出歉意的表情。

林心接受了她的歉意。

立仁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波澜”,目光正盯着舞台上的佳人。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园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甄菲菲天籁之音响起,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线,紧紧栓住了每一位听众的心灵。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声里。

一曲唱罢,佳人翩然退场。听众顿时无限怅惘。

然而过了一会儿,骆啸昆却带着甄菲菲进入包厢。

“冯经理!”甄菲菲先向冯牧鞠躬。

包厢里光线昏暗,她并未注意到坐在最前方的立仁。高大的椅背几乎挡住了他全部的背影。

骆啸昆向她示意,指指前方。

她忙上前一步,鞠躬,又道:“杨老先生!”

立仁微微转一下身。

甄菲菲抬起头,视线正巧遇着立仁的目光,顿时如灵魂出窍一般,吓呆了!幸亏厚厚的脂粉掩盖了她的惶恐。

林心却从她遽然转变的目光中,看出一丝端倪。她知道立仁的身份,所以才吓坏了!

“杨先生新婚,来新加坡度蜜月。”骆啸昆说。

甄菲菲忙整顿精神,换上风尘笑脸,道:“那我方才的歌,可不是误打误撞,正和杨先生心意?恭贺杨先生大喜。”她抱拳作揖。

“会唱昆曲吗?”立仁问。

甄菲菲摇头。

“而今会唱昆曲的,是越来越少!”骆啸昆说,“前几天有位左老先生也点昆曲,我们这里就是找不出一个会唱的。惭愧!”

“唱首英文歌吧!”林心插话。

甄菲菲面向林心,问:“您想听哪一首?”

她很自信!林心暗笑,说:“电影《卡萨布兰卡》的主题曲。”

“那首有些伤感。”甄菲菲说,“不如唱那一首《窈窕淑女》里的歌,轻快又浪漫!”

“就唱《卡萨布兰卡》!”苏珊挥手,“难得杨夫人点歌,你怎好拂了她的心意?”

对苏珊的捉弄,林心付之一笑。

甄菲菲退出包厢,阮成追上来,将一个红包交给她。

林心借口上洗手间,走出包厢,就看见,甄菲菲非常随意地将红包交给迎上前来的妇人,举止间,对那厚厚的一沓子钞票,毫不在意。

她不稀罕钱?林心暗想,一个不喜欢钱的歌女,会喜欢什么呢?

“你看什么?”苏珊追出来。

“你也上洗手间?”林心问。

“是你家长官不放心,让我照顾你。”苏珊边说边扫一眼林心的肚子。

“她多大了?”林心望着甄菲菲的背影,问苏珊。

苏珊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笑道:“大约24、25岁吧!”

“这么说,女人的好时候也快要过去了。”林心叹息,又问,“她有男朋友吗?”

“你又吃醋!”苏珊打趣,“受不了你。我想,如果你嫁给何民耕,还不得天天提心吊胆?”

“大约我会气绝身亡。”林心自嘲戏语。

苏珊爽朗大笑。

晚会一直持续到很晚,但林心身体不便。因此在听完甄菲菲的歌后,他们便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闲聊间,提及了骆家船运。

“那骆家老爷子,早年还有亲共嫌疑。”立仁说。

林心不解,问:“可他也没留在大陆?”

立仁答道:“所以只是嫌疑。那是在张杨事变后,国内一片抗日声。阎锡山在山西也搞起了抗日。一些□□趁机钻入他的队伍中,甚至有的队伍完全为□□所控制。

骆家不顾中央的严禁,几番暗中为山西的游击队提供军火和药品。被我们逮住把柄,他就和阎锡山联合起来,声称是运给阎锡山的。”

“也是为了抗日,情有可原。”林心说。

立仁点头道:“所以楚材和戴笠都同意放他一马。”

两人正说着,祝太太进来,说早饭时间已到了。

他们在餐厅里正巧遇到苏珊和冯牧。于是四人坐在一起。

当服务生端来港式早茶时,林心突然反胃。苏珊搀扶她去洗手间。她呕吐地厉害,浑身都打哆嗦,双腿几乎站立不住。

“我的天!”苏珊惊呼,“你这肯定是儿子。女儿没有这样折腾的?”

林心趴在洗手台上,有气无力地说:“你还懂这个?你又没生过!”

“没下过小猪,也见过猪跑。”苏珊说,“我有个朋友就像你,天天吐,一直吐到六个月,遭了好大的罪,结果生了儿子。”

林心苦笑。

“不如给你找个老中医把把脉?”苏珊建议,“也许有什么方子,可以制止一下干呕。”

“这边能有什么好中医?”林心说。

“你错了。有好多老中医从大陆跑出来,投奔南洋的亲戚。可是这些年,印尼、马来亚反华,很多人又跑到新加坡来。”苏珊说。

“你有熟悉的老中医?”林心问。

“我倒是认识一个。不过我不了解他是否擅长妇科。”苏珊说。“但是中医和西医不同,很多老中医都是全才。我们去问问,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林心点头。她现在有些“病”急乱投医。目前她这样的呕吐,已经严重影响她的正常生活,而且还让她不能很好的吸收营养,每天都吃不进去饭,身体一天天虚弱。

两人商议妥当,出来告诉立仁。

立仁又惊又喜,当即应允让苏珊和林心一起去看中医。

“你不去?”林心诧异。以最近立仁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分分秒秒都要看牢她,唯恐她有个闪失。

“我?”立仁故作潇洒地摆摆手,“我随便走走。”

林心狐疑。

苏珊一把抓过林心的手臂,戏语道:“服了你!就算是度蜜月,两个人也不至于时时刻刻粘在一起、撕也撕不开吧!”

林心料定立仁有想要避开他的事,不再多追问。

苏珊带走了林心,正好给立仁单独行动的空隙。

他拿起一份《南洋早报》,来到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看起报来。

咖啡厅的客人不多,几个服务生却走来走去,像是十分不安。

立仁不动声色。

不多时,甄菲菲出现了。昨晚去迎接她的妇人,紧随其后。

她们靠窗而坐,要了两杯咖啡。

立仁眉眼一抬,随意地扫过去。

此时的她和昨晚,迥然不同。昨晚的女子,脂粉摇荡,风尘味十足;现在的她,素颜以对,一脸清纯。上面穿半袖的白衬衣,下穿磨得发白的牛仔裤,不像个歌女,倒像一个女大学生。

察觉立仁的打量她。她嘴角上扬,露出恬静而温柔的笑容,像是一朵缓缓盛开的牵牛花,带着清晨的清新,还沾着黎明的花露。

妇人惊异她神色的变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是谁?”妇人严厉地问。

甄菲菲轻笑一下,道:“这里的贵客!昨晚骆老板就是介绍的他!”

妇人见多识广,目光也敏锐,不禁面露惊异,说:“怎么像是当过兵的?”

“大约在抗战时,他在军中帮助过骆家老爷子,所以来这边,骆老板才当做上宾招待。”甄菲菲解释,口吻极客观。

妇人点点头,忽然目光又一紧,狠狠地瞪着甄菲菲,厉声警告道:“你少给我招蜂引蝶。我可不想被局座骂!”

但见甄菲菲十分不以为然,一派轻松的样子,手指轻轻叩打着桌面,口里轻轻哼着曲儿,目光转向窗外。

妇人不悦,又道:“你最好也小心点儿。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局座的掌上宝,谁知以后呢?脱毛的凤凰不如鸡。”

甄菲菲不搭理妇人。窗外,一辆白色的轿车驶进酒店,开向一侧的贵宾楼院子。

妇人命令道:“你喝完咖啡,马上回房!”

“你要去哪儿?”甄菲菲淡定地问。

“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骆老板想邀请我们剧团去他父亲的寿宴上表演。我今天就是和他去敲定这件事。”

“我可以不去唱吗?”甄菲菲摆出苦恼的神情。

“不行!”妇人断然道,“骆家可是我们的大金主,我得罪不起。姐妹们还要靠他吃放呢!”

“我看你就是个老鸨。”甄菲菲冷冷地嘲讽。

妇人面红,又恼怒,却无法反驳,遂怒气冲冲离去。

忽然外面发生一阵骚动。原来是厨房起火了。经理跑进来,呵斥所有服务生都去救火,只留下一个守着柜台。

闻听着火,咖啡厅的客人都纷纷离开。

甄菲菲却不慌不忙,从容站起,来到立仁面前。

“杨老先生!”她微微鞠躬,脸上带着不易觉察的微笑,眼中闪过一丝孩子气的调皮,像是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立仁一边折叠报纸,一边端量她,彷佛眼前的女子是个十分陌生的人。

“起火了!忒糟糕了?是不是?”她刻意露出山东口音。

这一下子使立仁忍俊不禁,原本冷峻的面孔,顿时流露出笑意,马上又绷紧面孔,严肃地问:“请问您是……?”

她将手撑到桌面,悄悄将一支白色千纸鹤塞到桌上的花瓶底下,做个可爱的鬼脸,笑说:“贵人多忘事!”

立仁瞪她一眼。

她忙收敛放肆,认真地说:“小女是您的同乡,甄菲菲。”

“有事吗?”立仁问。

“打个招呼!”甄菲菲谦恭地笑说,“您忙,小女就不敢多打扰了!”她像是在念京剧道白,说完,飘然而去。

火势似乎越来越大,外面人声呼喊,烟雾也飘到咖啡厅里。

立仁从花瓶下,取出千纸鹤,起身,趁乱离开了咖啡厅。

贵宾楼的院子里,已停放着那辆白色轿车。

阮成从楼里出来,迎上前,将一把车钥匙交给立仁,低声道:“这是骆啸昆的私车。属下一提长官想借用他的车,他立即答应了。”

立仁没有任何表示,接过车钥匙,径直坐到驾驶座上。

阮成却有些不放心,但立仁已果断踩下油门,如离弦之箭般,窜出院子,片刻后便消失了踪影。

遵照千纸鹤上留下的暗语信息,立仁先故意在城市里转悠一圈,才返回酒店旁边的一个茶楼:港华茶楼。来到二楼,东边尽头的雅间。他停下了脚步。

虽然见惯了大风大浪,也曾深入龙潭虎穴,然而此刻他的心脏却比任何时候都紧张,双手掌心甚至冒出了汗。他感到窒息,呼吸顿时急促。

也许这是我人生中最后的机会!一个念头窜入脑海!这是最后的努力!倘若失败,他们这一代人遗留的问题,或许将成为他们永远的遗恨!

最后,他的血液里再次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让他浑身充满战斗力,意志无比坚强,战无不摧。

立仁果断地推开了房门,然后立即关闭。

房间里的人站起来,摘下眼镜,取下假发,露出满头银丝,但目光仍旧明亮而纯正,那是一颗没有杂质的心所特有的目光。

“杨主任!”他先伸出了手。

这是友好而恭敬的姿态。

立仁只犹豫刹那,上前,果断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两人彼此看看这紧握的手。

“第三次握手!”左先生说,“第一次是1936年,第二次是1946年。”

看似云淡风轻,却经历多少历史的大浪滔滔。

“是的!”立仁生硬地回应。

前两次,都是糟糕的回忆。1936年,七君子事件,他下令查封他的报纸。1946年,较场口血案,他下令毁掉他的印版。他一直想说真话,而他一直想要封掉他的“嘴巴”!

“杨主任也见老了!”左先生话锋一转,变为论家常的语气。

立仁淡笑,说:“你倒还硬朗!”

这个读书人的气势一点也不必一个军人差。从七君子到较场口,左百儒的身上都有一股凛然不可欺的硬气在。立仁也正是佩服他这点。他就是不怕死、不怕坐牢、不怕威胁,迎着党国的严令,公开主张抗日,反对“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后来他又迎着□□的严令,畅谈他的理想,希冀“第三条道路”,结果被流放了。

就这样一个两边不讨好的人,而今却要做两边的牵线人。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左百儒轻声吟咏古诗。

顿时间,立仁一阵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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