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第 117 章(1 / 1)
元旦过去,迎来了1970年。跨过60年代,进入70年代,生活依旧。
立仁和林心的生活十分平淡无波。
这天早晨,立仁对林心说:“我要去山上一趟。晚上赶回来。”
林心道:“别赶夜路。大晚上赶路,黑灯瞎火的,不安全。”
立仁点点头,道:“你还是去立华那边。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好,一个人呆在这边也没意思。”
“那我回家。”林心说。
立仁微微皱眉,不悦地说:“回什么家?这里就是你的家。”
林心笑,道:“说习惯了。”
“马上改过来。”立仁命令。
林心温顺地点头。
送走立仁,林心简单收拾了两件衣物,便回了家。
家里十分平静。小凡已出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还不忘捧一本书。郑嫂正为小凡熬中药。林夫人则坐在客厅里,正教小渝认五线谱。
“林心。”林夫人说,“明天你出去商店看看,我们买架钢琴吧!”
小渝满怀期待地看着林心。
林心点点头,说:“好啊!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去看。钢琴方面,还是您比较懂行。”
“好多年不摸了,我这手恐怕都僵硬了。”林夫人哀叹。
林心默然。
吃过午饭,林心不舒服,就回房午睡了。
她的美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大小姐!”郑嫂在外面呼喊,“您的电话。”
认为是立仁的电话,林心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忙下床,飞快去接电话。想不到竟然是曲涵。她先给老公馆电话,那边的人说林心回家了,于是她又拨了这里的电话。
“是不是小凡的情况有变?”林心担忧。。
“不是小凡。”曲涵道,用力压低嗓音,道,“是你前个星期送过来的药,化验结果出来了。”
“怎么了?”林心的心口陡然绷紧。
圣诞节时,叶综送了立仁一些补品。立仁要食用。林心提醒他。他却说:那些礼品,都已化验过,没有任何问题。立仁的话提醒了林心。于是她悄然搜集了立仁服用的所有的药,偷偷拿去给曲涵做化验。这都过去了一个星期,一直没消息,林心正想着要催一催曲涵。而曲涵已主动打来了电话。
“林心姐,您快点儿过来。”曲涵有些浮躁、又紧张地说,“这件事,在电话里说不清、也没法说。”
林心暗暗吸一口冷气。一定是化验出了糟糕的结果!
她强力按下纷乱的思绪,霍然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摇晃两下,最后瘫坐回座位上。
一团漆黑的意念里,浮现出立仁的笑脸。恍惚中,竟还是从前的笑容,霎那间,林心胸口发紧,鼻尖发酸。
小凡走进来,只见林心双手捂脸,像是在偷偷擦泪。
“你怎么了?”小凡惊异。
林心用力擦去泪水,松开手,冷淡地道:“没什么。”说完,她就站起来,身体再次摇晃一下,但这次她站定了。
她的举止让小凡诧异。
“我要回去。”林心慢吞吞地说,“你和妈妈一起去买钢琴吧!钱,我还是放在以前的那个抽屉里。”
小凡再询问,但林心已是牙关紧闭。
北投,一座环境幽深的私人温泉别墅。它外表普通,与周遭座落的那些私人别墅并无二致。
温泉里,热气腾腾,弥漫视线。热泉水汩汩往上冒,空气里飘荡着周璇软绵绵的歌声,令人陶醉。
立仁泡在泉水里,闭目养神。
“长官!”阮成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禀报,“他来了。”
立仁点一下头。
阮成转身出去,须臾,带着一个人走进来。
“长官!”来人十分恭敬地鞠躬。
“福才啊!”立仁语气轻松,“你不要干站着,下来泡泡。”立仁不看他,仍旧闭着眼,“这温泉好啊!不但治病,还养人。”
钱福才犹豫一下,还是领命,脱去衣物,下了温泉。
“怎么样,舒服吧?”立仁问。
福才畅快地笑道:“简直像是在天上。”
“这就算天上了?”立仁打趣,“没有女人,天堂也是地狱!”
福才忍俊不禁,嘿嘿地笑出声来。
官兵二人闲聊了一通“女人”之类的桃色话题后,转入一段沉默。
立仁离水,穿上浴袍,坐到躺椅里,端起一杯红酒,徐徐呷一口。
福才也穿上浴袍,坐到旁边。
“事情进行地还顺利吗?”立仁回到正题。
“还好。”福才说,“我已见过师大的尹先生。”顿一下,他继续说,“长官,南擎云已确定于春节过后,入台做演讲。台大是第一站,然后是师大,还有这边的文化大学。辅仁也有意邀请。属下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利用一下他。”
“你对南擎云有多少了解?”立仁缓慢地问。
“他祖籍胶州,长于沈阳,民国二十五年(1936),考入清华大学。抗战爆发,他先作为学生军,参加了29军在北平的抵抗;后来参军,入87军,从武汉一直打到宜昌。
第三次枣宜会战,受重伤。因而退伍,复学,入昆明的西南联大。抗战胜利后,于民国三十六年赴美国留学。现在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还兼任哈佛《燕京学报》的主编之一,是著名的明史研究专家。
前次,属下送给长官的那本《张居正与海瑞》,就是他的成名之作。这本书自从出版后,不但在华人世界,而且在欧美的史学界,都引起巨大反响;听说有人已将此书带去对岸。长官也知道,这二十年,对岸是非常重视文史方面的东西。”
“87军?”立仁掂量着这支军队番号。
“指挥官是林耀川。”钱福才提醒。
立仁眼睛瞪大,又眯起来。
“叶综也送给我一本《张居正与海瑞》。”立仁平铺直叙。
福才震惊,问:“他?”
“你仔细想想,你那边有没有问题?”立仁命令。
福才沉思,竭力回想,许久才道:“我第一次去见尹先生时,曾在师大外面,遇到小百合。”
小百合?立仁的手一颤,握在手里的酒杯摇晃一下,红色的酒泼出来两滴,洒到白色的浴袍上,因热腾腾的蒸汽,使之迅速蔓延开来,成了红色一团,十分醒目,像是一滩鲜血!
立仁的反应,让福才万分惊诧:何以此事竟能如此震惊长官?难不成果然与小百合有关?福才困惑之极。
“继续!”立仁厉声喝道。
福才忙收敛思绪,接着道:“虽然当时天色已暗,所幸有路灯,属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和十年前相比,她没什么大变化,也不显老,没怎么化妆,十分简朴。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长得很像她,应该是她女儿。我看她应该是嫁人了,挽着发髻,看上去就是一个平常的家庭主妇,手里还拎着菜。
现在回想,她看到属下,竟然没有太多吃惊,像是早已知晓属下还活着、且已返台。在这点上,她有问题。很可能她虽然已婚,却继续为叶综服务,这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我们这一行,进来、出去,可都不能听从个人意愿。
再者,小百合一直都是叶综最得力的助手;况且,他们的关系……,总是有些微妙。小百合是个冷美人,叶综又风流倜傥。乍一看,他们还有些般配。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样想来,如果说是小百合将那次巧遇报告叶综,从而引发叶综的嗅觉,这也很有可能。
叶综送长官那本书,就应该是一种试探。否则,平白无故,叶综怎会想到送给长官一本历史学的书籍?而且那种专业性的史学类书籍,向来也只有在台大、师大等这样的高校附近才能买到,且一般人不会买来看。它又不是小说!”
渐渐地,像是在攀爬一座高山,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立仁越来越感觉胸口发闷,呼吸急促,脉搏更是急速跃动,耳边都能听到心跳的声响。
敏锐地觉出立仁的怪异,又见长官脸色越来越苍白,福才不仅担忧,而且更加困惑。“长官!”福才关心地轻喊。
立仁轻轻摇一下头,示意他不要惊动任何人。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可是他竟然再一次栽倒在一个姓林的女人的石榴裙下!这真是自作自受!他杨立仁一生小心翼翼,却为何一而再地遭到女人的背叛?而且两次都是姓林的女人?她们还是姐妹!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立仁,你还是太多情了。”楚材的话响彻在耳边。
他曾嗤之以鼻,而今现实却再次验证了它!
他有恨,但更多是悲伤,是绝望!
在和曲涵一番深谈后,林心向曲涵借了一辆车,直接开向别墅。她已等不及明天的火车。
站在山上别墅的大铁门外,她才猛然踌躇了一下:她这样冒失上山合适吗?是不是应该先给立仁一个电话呢?如果他有必须要避开她的重要事情呢?她这一来,岂不是有涉嫌?
就在她犹豫之际,大铁门上的小门已打开。
“夫人?”门卫大惊,急忙跑去敞开大门。“长官……”门卫翘望着林心身后,搜寻着长官的身影。
林心一愣,刹那间意识到:立仁很可能不在山上。这么说,他这一阵子还真是忙着十分重要的事情?林心暗想。
“您一个人?”门卫问,满脸疑惑。
林心迅速构思出一个借口:“我到附近的山里看朋友,顺道过来看看大家。”
因为上次林心来山里看林凡时,从转到别墅来,所以门卫很容易地接受了她的说辞。但是老马却心存怀疑。而钱嫂已热情地欢迎林心的到来。
“你堂叔的病好了吗?”林心关怀地问。
钱嫂怔了一下,才道:“已经出院了。”停一下,又解释,“其实他并不是我亲堂叔,只是一位老乡。因为这边没有任何亲人,所以有些事会找我帮忙。”
林心心里疑惑,但面上不动声色。
两人再寒暄几句,忽然外面传来声响,大铁门再次开启。
“立正!”就听传令兵大声喊口号,“长官到。”喊声嘹亮,盘旋上空,久久不散,令人震撼。
林心愣住。
立仁改变了行程,没有返回台北,而是回到山上。
他军姿齐整、步伐矫健,雄赳赳地迈入大客厅,像是一头雄狮,但当看到林心的一瞬间,他的神色猛然变化,彷佛是被剧毒的蛇咬了一口。
林心站起来,像是久旱逢甘露,迫不及待地跑向他,抱住他的手臂,几乎要扑入他怀里,满腹柔情地叫道:“立仁!”
立仁还是恢复了平静,威严地道:“是你啊!”
他的冷淡让林心错愕,但转而她想:他大约是不喜欢她当着他下属的面,与他有亲密动作。于是她马上垂下手。
立仁大步走入书房,林心急忙跟进去。
“立仁!我有话对你说。”林心一边关严实房门,一边急切地说。
立仁仍旧威严,面无表情,目光也飘忽。
在一般情况下,林心应该能觉察出立仁的异样;然而今天她太着急、太忙乱。从接到曲涵的电话,她的整个思绪就开始乱成一团麻,严重影响了她的理性判断。
此时此刻,她心里全都是立仁的事情,已将她自身的安危放在了一边。
“你看这个。”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好的16开的纸,快速展开,一边交到立仁手里,一边道,“这是化验单。用最先进的美国仪器、由专门的技术人员、做了最严格的检验。它证明,你吃得那个从美国进口的药,是经过再加工,添加了一种会严重危害心脏的成分。它具体的学名,我也叫不出来,在化验单里有。你来看,是这个。”
林心说,并将曲涵用红笔圈出的那一串英文单词指给立仁看。
“虽然你吃的这种药,是经过美国卫生署认可的,它是安全性是有保障的,但在实际上,这药品本身,在美国生产时,它的确就含有这种危害心脏的毒性成分。医生说,任何一种壮阳药,都不可避免会影响人的身体健康,特别是心脏。所以通常情况下,研制者会尽可能降低毒性;服用者也要小心剂量。
然而,你吃的这个药,其中含有的毒性成分却大幅度增加,使你的心脏处于高危风险中。一旦你某次吃两粒,它可能使你的心脏骤停;再者,你每次喝酒,也会诱发毒性,加重你的心脏负担。”
她一古脑儿地和盘托出。
“立仁,我想,你要立刻去医院检查一下心脏。”林心又着重说。这也是曲涵特别的强调,不能耽搁。
相对比林心的慌张,立仁十分平静,甚而是冷漠。他紧紧盯着林心,注意着她红唇的上下起伏,目光冷冽,极其缓慢地问:“你是怎样拿到了我的药?”
林心没有迟疑,坦诚道:“我看到你把药都锁在卧室的抽屉里,又将钥匙放在桌上的花瓶下面。于是,你睡熟后,我就每一种药都拿了一粒。还有你喝的胃药,其实不是……”
“啪!”立仁将手里的白手套扔在桌面上,砸出很大的声响,截断了林心的“坦白”!林心不禁哆嗦一下,到这时,她才发现觉出他的怪异。
“其实不是胃药。”立仁为她补充完这句话。
林心点点头。
“你是哪天拿到的药?”立仁问。
像是审讯?林心感到不安。
这时暮色已涌来,西边的最后一抹余光洒在窗台上,书房里的大部分都已落入昏暗中。立仁就站在最黑暗的地方,浑身散发出不可言传的强悍,将她紧紧包围。
“就是圣诞节后。”林心答,有些羞涩,低声道,“那晚上,我们亲热后,我看你睡得沉了,就拿了药。”
“你的手法很老练!”立仁淡淡地评论,彷佛评价的人不是他曾抱在怀里、曾经无比眷恋的女人,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嫌疑犯。
林心缄默。立仁的态度使她忐忑,甚而感到了一丝恐惧。
周遭寂静无声,似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空气十分沉闷。
“实话告诉你,这药是我让老郭从美国带回来的。我知道它有副作用。”立仁平静地说。
林心震惊,不禁问:“既然有问题,你为什么还吃?”
立仁看着林心,竟然笑一下,问:“你不会是期望我们只做名誉夫妻吧?”他的笑容更深,眼底里露出讥讽,“你应该十分了解男人,不是吗?我的小百合!
多美的名字,挺适合你!听说是叶综取得名。他的确是一个人才!”
林心顿时血色全无!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在他面前,她终于被剥下了最后的伪装,露出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所以,一个人女人是不应该走错路的;一旦错了,就再也无法修补。
此刻,她的所有尊严在残酷的事实面前,犹如一堆抹布,可以任人践踏!
此时,她的仓惶和无助,似乎再也不能激起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虎视眈眈地凝视这个女人,目光尖利,似一把上古的干将莫邪剑,能刺穿尘世中的所有盾牌。
“你在调查我?”立仁问,声音不高,但已全然是当年中统调查时的语气,冷酷、残忍,绝无一丝温情。
林心几乎听不清立仁的问话,耳旁嗡嗡作响。
“你多久向叶综提交一次报告?”立仁再喝问,“你们如何接头?在什么地方?还是有中间人?他是谁?”
林心摇头,无力回答。她像是落入万丈深渊之中,看不到一丝光亮;像是被埋入南极洲下的冰层里,感觉不出一点点热量。浑身的鲜血已冰凉。
但她没有倒下,站立着,迎向杨立仁的视线。
她的傲慢,终于使立仁强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走上前,一下子捏住她的下巴额,用力向上一抬。
“林心!”他沉痛地道,“你他妈的暗地里调查我?你怎么敢?你怎么会?”他眼中喷火,似乎随时要点燃一团烈火,将眼前的林心焚烧殆尽。
林心似是僵硬的木偶,没有任何反应。
“你竟然敢背叛我?”立仁责问。
林心想摇头,但他的手劲儿很大,几乎捏碎了她的下巴。
“你比林娥更可恶!”他终于吼叫出来,“不,你不如林娥。至少她还懂得自重。你呢?”
终于林心奋力摆脱了立仁的手。她倒退两步,目光仍旧迎向立仁的视线。
“我没有背叛你。”林心幽幽地说,那声音回响在她耳边,像是来自十分遥远的、陌生的地方,“我说过,我一定会对你忠诚。
背叛你的,是林娥,绝不是我!你知道,林娥的背叛与我无关。你不能将另外一个女人的过错,安到我的头上。”
“你还狡辩!”立仁叫。
林心反而变得出奇冷静,平静地道:“这不是狡辩。是事实。我没有背叛你。
虽然我确实加入了国情局,但是我第一次上山,来到这个别墅,却完全是我个人的选择。我想要在假期里寻找一份兼职,恰好吴太太将我推荐给婉仪。于是我就来了。
我承认,我上山前,的确将自己的去向报告给了叶综。但这是我们的规矩,不是吗?据说这规矩还是你定下的。任何一个组织内的人员,要及时而准确的向上一级报告自己的去向,不得擅自行动。
我也承认,在暑假里,我确实将这儿的一些情况向叶综做了汇报。这也是我们的规矩。然而我不得不对你说:在最关键的事情中,我违规了。
这也正是我被叶综抓去受审的原因。我没有将你这里的全部情况向他汇报,尤其是最关键的内容。因为我,他精心设计的金门案,泡了汤;甚而赔了夫人又折兵,竟伤及他自己的宝贝女儿。在他看来,那一切都源自我背叛了他。
他不但恨你,也一定会恨我。
他提出让我嫁给你。他的本意,是希望我‘将功折罪’。我非常明白他的深意,所以最初我拒绝了。可是他抬出总统来压制你和我。
也许,你会据此认为:我是无路可退,不得不嫁给你。
如果你真这样想,我很遗憾。因为你错了。
我这个人,也许只是一株任人折断的、脆弱的芦苇杆,我毫无力量;但我这颗心,却非常坚硬,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左右我的情感。我的心,从始至终,牢牢地存留在我自己的胸膛里,无论任何人,都别想去摆布它。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不堪过去,那么我也不必遮掩。我承认,为了活下去,我曾经出卖过很多:尊严、荣誉、信念、忠贞、爱情、友情、善良等等,当然还有贞操。
可是,我从来出卖过我的心!它始终紧紧护住我的胸口,告诉我要坚强地走下去。
当我再次走到你的身边,看到这外面壁炉上的泛黄的老照片,我的心中百感交集。在我人生中几番危难时刻,都是你救了我。
我看到你,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我的父亲。所以我选择了你,投入你的怀抱,这是我心灵的指引,没有任务、没有企图。
难道一个女儿会想去她深爱的父亲?难道你会想去伤害你的父亲?
从我们在费家的花园里订婚,我就属于你,不论心灵,还是肉体。我曾在教堂里,对着上帝起誓:一定会忠实于你。这个誓言,像是我对党国的誓言,绝不会改变。
你是一个饱经风雨的人。你自认为自己是那种容易被欺骗的男人吗?你觉得你自己会因美色而丧失判断力?如果你真这样想,那你是太低估你自己了!
你是党国的元老,是我们这一行的开山之祖。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心目中,你就像是拥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般,能看穿一切阴谋诡计、一切伪装。
我在你的面前,耍弄心眼,就是鲁班门前卖弄府,无所遁形。我能做到吗?
你责怪我暗中调查你。我为什么要调查?如果我真的想要害你,还需要心急火燎跑到山上来通知你?我何不直接等在家里,等你回家,陪你喝上一杯酒,偷偷往你酒杯里放上三颗药片,一阵云雨后,保证你一命呜呼!
也许这正是那个在这药上做手脚之人所期望的结局。而我为了阻止它的发生。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来了。
至于你提到叶综。我想,应该是你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每个人的看法和角度不同,所得到的信息也会不同。我不能强求别人来了解事情的真相,但你不是外人,所以我应该告诉你。
你曾经问我:我背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些伤痕都出自一个人之手,而那个人正是受到叶综的指使。
不过叶综并不知道那人已将他供出来,而我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我的家庭,也只能当做不知道。可以这样说,叶综对于我,太有利用价值。我需要依附这颗大树,尽管它一直在散发毒气,但是我宁愿被他毒死,也要达到我的目的。
我向你隐瞒这些,因为我幻想自己在你的心中是个纯洁、可爱、天真的女孩子!可是那个机会错过了,本来是的,都错过了……”
说到这里,她喉间哽咽,眼里泛出泪花。
她用力抹去脆弱的泪水,坚定地道:“你说你来山上,但其实你没来。我能理解你。是的,我总是理解你,而你却不能理解我!
在你的面前,我永远都是最卑微的。”
她声音颤抖,全身哆嗦,但终于忍住了泪水,目光移向窗外。花园里已无复夏季里的繁盛,已萧条,几株花木的枯枝的料峭的风中瑟瑟发抖。正如她的心境,没有了夏日里的火热,似数九腊月天的雪地,白茫茫一片。
听完她的诉说,立仁从暴怒转为震惊。
原来她一直知道:她那些伤痕的始作俑者竟是叶综!这个女人,真不简单。立仁哀叹。所有的男人,在这样的女人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我对你没有欺骗。当然我承认会有些隐瞒,但那是我个人的事情,与你、与组织、与党国,绝不相干。”林心继续说下去,
“你拿林娥的背叛来指责我。我好失望、好难过。我甚至觉得,因为你这句话,我们的感情变得有些可悲。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为一次感情的错误,致使你对所有的感情都打起了问号!恰好你本性又多疑,这只能加重你感情中的不安全感。你唯恐再一次遭到背叛。为了保护自己的情感,你选择将自己包裹起来,拒绝任何女人走进那个僻静而脆弱的角落里。你看似强大,其实十分弱小。
可是终于你还是要面对感情。几乎是本能,你开始杯弓蛇影;因为我姓林,于是更加重你的不安。在你的潜意识里,我一定是要背叛你的。
这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的心蒙蔽了你的判断力。”
立仁瞪视着她。她了解他,她真的看透了他!
在彼此面前,真正无所遁形的那一个,竟然是他杨立仁!真正强大的那个,竟然是她林心。
她了解:他需要用药物来重拾青春!
她懂得:他很脆弱,需要强大的伪装来保护自己。
她理解:他也渴望爱与被爱,却总是感到不安,无法真正释放自己的感情。
她明白:他没有因为她是林娥的妹妹,而特别关爱她;反而因此更加警惕她!林娥的背叛是他一生的阴影。
“我明白,你永远都不会真正信任我。”林心悲痛地道,“原本我并不强求这份信任。可是,现在我忽然醒悟了。我们身处一团浑水中,没有信任,将是最致命的。
你已经历太多沧桑。我不想再折磨你。”
林心深深地凝视着立仁,露出微笑,再道:“我本希望带给你幸福,希望能陪伴你,渡过一个愉快的晚年。
可是经过这件事,我明白了:能带给你安宁的幸福的那个女人,一定不会是我。我只会变成你的麻烦、你的包袱和累赘。”
“你想离开我?”立仁问,嗓音低沉,神色阴鸷。
林心缄默。她的心在流血: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然而她又能怎么样?继续下去,即使可以经受这次考验,那么下一次呢?
而今她已经变成立仁的软肋。为了报复立仁,叶综一定会充分利用她,来不断折磨立仁的精神。看到他苍老的容颜,她怎能忍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叶综。他喜欢玩弄猫抓老鼠的智力游戏,喜欢利用人性的弱点折磨他人。倒不如破釜沉舟,使叶综无处下手!她还年轻,她有足够的时间,和叶综作战到底!
“这就是你方才那一大段废话的结论?”立仁唾骂起来,“真他妈的是臭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臭不可闻!”
林心不语。
她的沉默,在立仁看来,更是一种绝情!她可以如此轻易地说走就走?而他还恋恋不舍?
即便是确认了她的背叛,在他的心底,仍旧有个强烈的声音:可以原谅她,要挽回她!
在他一生中,将近七十年的岁月里。
瞿霞,只是刹那的心动,随即就被自己生硬地扼杀了;
林娥,曾是锥心刺骨的剧痛,最后被蒙上了沉重的岁月尘埃。
只有她,像是一缕山间的清泉,流入他几近干枯的心田,滋润着他的身心,带给他无尽的快乐,享受到两情相悦的酸甜。她又像是澎湃的浪花,冲走他的寂寞和孤独,使他享受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感,几乎再次淹没他的理性,让他被感性所驾驭。
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产生过如此浓烈的情感。它几乎已淹没他的理性,使他任由自己的感性驰骋。
无论她是否背叛,他都已离不开她。
而她却在这时轻易地说离去?
倏然间,愤怒再次涌来?她怎么可以如此地辜负他?
“你给我滚!”他暴怒,“滚出我的眼前。通通都是没良心的东西,一群废物,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嘶哑地叫着,倏地,声音陡然从高处低落,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白蜡,原本站立的身体,摇晃着,猛然向前摔倒,亏得有身前的书桌挡住,没有立即倒下去,而是沿着书桌的边缘,缓缓瘫软下来。
林心大惊,疾步冲上前去,抱住立仁的头部,使其免于重重砸到地面,然后让他的身体平躺于地毯上。
“立仁!”她一边叫,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来,安抚着立仁,道,“立仁,你冷静,不要急。别担心,我这里有药,专门用来缓解心脏麻痹的情况。我看到化验单后,立刻去买了这药。你放心!看看这封口,都是新的,没有动过。”
她用力保证,同时将药片塞进立仁的口中。
吃下药,等了一会儿,立仁的脸色逐渐好转。
林心将他扶到长沙发上,让他平躺下来,又拿过来他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一时间,泪水涟涟,柔肠百转。
他却慢慢推开了她。
“你出去!”立仁低声道,声音还虚弱,目光涣散,“老子不用你来哭丧!”
她不动。
“出去!”立仁再道。
林心还是没动。
“出去!”他再命令,“我不想再看到你。”
林心止住了眼泪,缓慢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