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 109 章（1 / 1）
小凡坐在书桌前，整理着书稿，不时地来几声咳嗽。
桌旁的一个手提的小柳条箱子里，塞满了书籍。
她仔细地将一沓子凌乱的书稿，标注上页码，又找来针线将它们装订起来，最后塞进箱子里。
这时林夫人敲门而入，问：“都收拾好了吗？”
小凡指指小箱子，说：“差不多就是这些东西了。”
林夫人走上前，查看一番，责怪道：“你是去医院，又不是去留学，带这么多书干什么？昨晚你不是说过吗？这次去住院，就是要好好休养身体。等到身体好了，再写书，也不迟啊！”
“看书、写书，并不影响我的治疗和休息。”小凡平静地回答。
她心里明白，自己染上这恶疾，一生都将不能摆脱。谁知道苍天还能留给她多少时间？她没功夫为个人的情感难过，她要珍惜每一秒时光，做最有意义的事情。
林夫人打量她，露出鄙夷的神色，道：“没出息的东西！没了男人，就活不了了？治病也没心思？枉费我最疼你！”
小凡苦笑。母亲并不知道她的病情。为了让母亲安心，大家只说她是一般的支气管炎，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郑嫂呢？”小凡闲聊地问。
“我让她去买鱼了！”林夫人答，“今晚，林心要回来。”
“吃鱼！”小凡惊喜，拍掌叫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吃鱼。”眼珠一转，又笑道，“看来今天我是沾了林心的光了。”说着，她就上来，抱住母亲的脖子撒娇。
林夫人却没好气地推开她，冷声道：“去，一边去。妈有什么好？再好，也比不过你们的男人好！我现在算是看透了！”
小凡拉过来一把椅子，让母亲坐下，笑说：“谁又把您惹恼了？我可没有啊！我是您的乖宝宝。”
林夫人瞟她两眼，挖苦道：“你没惹我！你神不知鬼不觉，就让我做了姥姥，我多谢你！”
小凡沉下脸。这是她的伤口，而妈妈却总喜欢有意无意地往伤口上撒一把盐，似乎担心她会忘记前车之鉴。
“我是瞎了眼！”林夫人忍不住，愤愤地发起牢骚，“不但错看了你，也错看了林心。”
“怎么了？”小凡好奇地问，“她不是您最省心的女儿吗？”她故意调侃母亲。
林夫人却没心思说笑，感叹道：“我想不到，她的心都放在了那边！”
小凡失笑，瞅两眼母亲，说：“这不是很好吗？这说明她是真心想嫁，您完全可以放心了！”
林夫人长叹一声，黯然道：“她越是真心，我越替她难过。”
小凡不解，责怪道：“您这算是什么话啊？以前您嫌她虚伪，如今她真心了，您倒替她难过了！我真是搞不懂您。”
“你不明白。”林夫人解释，“那老东西，一定会早早走在林心前面。如果没什么感情，他走了，她落个清净，还可以寻找新生活；倘若用情深了，林心还年轻，余下的漫长日子，可怎么过？”
小凡默然。
“所以我说多情倒不如无情地好！”林夫人道。
听母亲这样一说，小凡不由得万分伤怀。自己时日无多，母亲这身体，还能坚持多少年？小晖迟早有会建立自己的小家庭。那时，林心可不就是孤单单一个人吗？
“一个女人，天天对着丈夫的遗像过日子，日思夜想，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滋味，我体会了二十年啊！”林夫人凄凉地说，
“妈！”小凡上去，紧紧拥抱住母亲。
林夫人轻轻地道：“万幸，我还有你们，还有你爸爸给我留下的孩子们，围绕在我身边，安慰我。因为有你们，我才有动力活下去。
没有你们，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如今，却要我眼睁睁瞅着自己的女儿也要过那种日子，我这心头！”她轻轻捶打胸口，摇头道，“难以形容，一把乱草似地。”
小凡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劝道：“妈！林心也可以生个孩子啊！她有了孩子的陪伴，不会孤独，老了，也有人照顾。我们也可以安心地走了。”她脱口说出这句话，马上觉出不妥，十分不安地注意着母亲的反应。
然而林夫人却没有听出小女儿话中的深义。她现在更多心思关注在大女儿身上了！她瞪一眼小凡，斥责道：“你以为生孩子都像你生孩子那样简单？”
“那还要多复杂？”小凡忙笑问，暗自庆幸母亲的大意。
“你也不想想那老东西多大把年纪了！而且林心……。”林夫人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小凡追问。
林夫人迟疑一番，才如实道：“这么多年折腾，她那个女人的事情，一直就不顺。她不和我说，可是我心里有数。”稍停，语气转为低缓，“小凡，别再怪她了！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前年，她来月事痛，昏迷了半个小时，死过去一样。我说上医院。她舍不得花钱，不愿意去，死撑着。
你是不知道啊！那时你正生病，所有的医药费，还不都是家里出？为了让你尽快痊愈，我听你那同学曲医生讲，林心特地买了美国的特效药。一支特效药就是林心一个月的薪水呢！她从牙缝里省下那点儿钱，给你治病，为你打点牢头！想方设法让你少受苦！
又为了你，低声下气去求上司，将你转到澎湖的军中医院。如果不转院，只怕你这条小命，就扔在那个绿岛了。
凡是她能为你做的，她这个姐姐，都尽力做到了。
这些年，我常常怨她。这是我不对，我感到憋屈，却将她当成了炮灰！我是一个可悲的母亲。”
小凡缄默，心里在发颤！
“从前，我认识一个人，被一个十分亲近的人抓捕，坐了八年的牢，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可是，她却说，谁也不怨恨。因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坐牢还是杀头，都是为理想付出的代价！”林夫人又说。
小凡平淡地道：“林心说的没错，我本来可以有另外一条路；但是我放弃了，我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该怨恨这条路上遭遇的挫折、疾病、分离，甚至……。”她及时收住了话尾。
林夫人抓过小凡的手，十分爱恋地轻轻抚摸着。
“乖丫头，你好好养病。妈妈八十了，还指望着你到妈妈床前，端一碗饭呢！”
“妈妈！”小凡扑进母亲的怀抱，骤然间无限悲伤，泪水如决堤的河流，倾泻而下，流过脸颊，流进口里，如苦胆一般的苦涩。
暮色苍茫，袅袅炊烟飘摇，伴随着学校的钟声，孩子们冲出校园，欢笑声散布在这宁静的黄昏中。
转了学，她似乎已交到了朋友，和几个女孩子肩并着肩，走出校园。
林心示意阮成靠路边停车，望着小渝。
这半年，她长高了许多！仍旧是瘦瘦的身形，但她的脸色比起前阵子，红润了许多，眉眼之间也有了笑容，不再像以前那样超越她年龄的愁苦！
看来，立仁建议给小渝转学，是非常正确的；换一个崭新的环境，让她展开新的生活。林心想。
林心下了车，向小渝招手：“小渝！”
“姐姐！”小渝兴奋地高呼，用力挥动手臂，又向同学满腹骄傲地宣布说，“看，那就是我姐姐！”
这时，阮成已下车，打开后车门。
这群小女孩望见身穿军装、军姿威武的阮成以及黑色的昂贵轿车，一起发出赞叹的叫声，露出万分羡慕的目光。
小渝洋洋得意！从前生活中遭遇的种种歧视，在此刻，全部被一扫而光了！
在同学们艳羡的神色中，小渝跳上了车后座。
“什么事，这样高兴？”林心揽过她，问。
她依靠进林心怀里，故作神秘地摇头。
林心十分爱怜的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无论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在林心的潜意识里，总是不由自主地疼爱这个孩子。
林心让阮成将车停在师大附近的一个菜市场。她先给小渝买了一个大棉花糖，然后带她挤进混乱的市场里。
为了平息一下母亲心中的不满，林心想亲自下厨，做几道母亲喜欢的饭菜。
转悠了一圈，终于买齐了想买的菜。挤出菜市场时，天色已上黑，路灯亮起，洒下惨淡的光芒。
林心站在路边，等待在后面磨蹭地小渝。
这时她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遥望见师大的一个小门；因为临近这个市场，故而许多师生喜欢从这小门出入。
小门两侧不远，各有一盏路灯，照着小门附近。晚饭时间，那小门处人流穿梭往来，络绎不绝。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她的眼帘。
那人从师大的侧门走出，身穿一件长风衣，带顶软边的礼貌。他像是一个师大的老师，拎着一个很多老师都使用的黑皮革书包，脚下的步伐却十分矫捷。
他在距离林心不远的公交站牌停下。
我是不是眼花了？林心想。
忽然，那人转过了头，正撞上林心的视线。
他也目瞪口呆了！
他苍老了，留了八字胡，带上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如果不是那天早晨，听到立仁和祝勇的对话，此时此刻，林心一定会觉得是撞见了鬼！
钱福才已回到了台湾，而且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他为什么来师大呢？而且还一副文人扮相？莫非有任务？杨立仁的任务？
她迅速从慌乱中恢复冷静。
钱福才上下打量林心。她几乎没有多少变化！仍旧冷淡却又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迷人气质！
这时小渝走到林心身旁，拉住林心的手！
钱福才的目光又转到小渝脸上。
林心镇静地带着小渝穿越马路。
钱福才站在原处不动，目光一直追随着林心的背影。原来她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做了家庭主妇，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