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 108 章(1 / 1)
晚饭后,立仁坐到壁炉前,抱起一本书,聚精会神地阅读。
林心走过去,打趣道:“哟!看书呢!”说着,随手掀一下书的封面,赫然是《张居正与海瑞》!作者:南擎云。
林心失笑,道:“最近这书畅销吗?你也看?”
“你看过?”立仁眼睛不离书本,问。
“看了一些。”林心说,“小凡也看,小晖也看。说不定,我妈没事,顺手从小凡的书桌上拾起这本书,也在看。”她越说越觉有趣。
立仁淡笑,合上书本,字斟句酌地道:“林心,明年开春,就送林晖去美国吧!”
林心愣一下,道:“他才上大二,学业怎么办?我是想他能拿到台大的毕业证,然后去美国读硕士。”
“到那边重新上大学。”立仁果断地说,“他留在这里,迟早是个麻烦!”
林心瞅着他,不悦地道:“他是我弟弟,不是麻烦。”
立仁很无奈,再次认识到:也许他到死,都别想将林晖从林心的心头第一的位置上拉下来。这让立仁心里十分不甘心。为什么他就无法占据他人心头的第一呢?这又不禁让他想到了立青。倘若不是那小混蛋在对岸,只怕立华的心思还是用在立青的身上多。
觉出立仁的不快,林心忙道:“我会考虑的。”顿一下,又说,“不过,他现在是越来越不听我的话。”她十分苦恼,“以前,他事无巨细,回到家,没完没了地和我说话,好像和我有说不完的话;而今,他什么话都不和我说,甚至都不听我说话。”说着,她的声调低下去,嘴唇竟哆嗦起来。想到那一晚姐弟的分别,她的心里苦不堪言。
立仁一看,心里吓一跳!心道:一旦说到弟弟,她就这样脆弱。难怪听说林晖出事,她便昏了头脑。如此说来,林晖还真是一个大麻烦!
他急忙上去,抱住她,安抚她。林心靠在立仁怀里垂泪。
她流泪,他十分心疼,同时心里更要唾骂林晖是个小混蛋!骂归骂,却不能掉以轻心,他更得仔细想个完全之策收服林晖。
这天上午,林心正在客厅里给立仁熨烫衬衣。公馆的卫兵都在院子里打篮球,笑声此起彼伏,听来就十分热闹。立仁做裁判,阮成终于有时间出去约会了。
“铃铃!”电话铃响了。林心接起电话。
“我是马守谅。”老马的声音传来,“有事向长官汇报。”
“你稍候!”林心平静地说。
“原来是夫人!”那端的老马立即换上恭顺的语气。
林心淡应一下,将话筒放在一边,起身去找立仁。
热闹的篮球场上,卫兵们热火朝天,有人甚至干脆脱了上衣。
而身为裁判的立仁,却靠在太师椅里,头耷拉下来,打着盹。冬日的阳光照着他略微发白的发丝。这是一头暮年的雄狮,失去了青春的活力,就像这冬日的太阳一样,惨淡、无力。
林心十分心疼,忙过去,推推他,低声道:“立仁,回屋里睡吧!外面风大。”
立仁睁睁眼,抬头,茫然地看着林心。
“我没睡。”他还死不认账。他自己也好奇怪,他刚才分明是清醒的,为何转刻就睡着了?而且还睡的那样沉。林心走到他身边,他都浑然无觉。
“老马的电话!”林心指指屋里。
立仁起身,却胸口一阵急剧的绞痛,眼前顿时发黑,身体摇晃。
林心慌乱,双手急忙抱紧立仁的身躯,让他的重力全部压在她身上,勉强支撑他站住了。她当然不能让他的下属察觉他的不适。
林心搀扶立仁缓缓坐回太师椅里,轻轻抚摸他后背,为他顺畅呼吸。
片刻后,立仁恢复正常。林心扶着他走回屋里。
林心忙着去倒水,立仁接起了电话,应答两句,就挂上了。
林心将水杯拿给他,道:“不烫了,正好喝。”
立仁喝一口,皱皱眉,脸色灰暗。
林心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大约是在外面吹了风。虽然今天天气好,但毕竟是冬天,风大。”
“我怎么会睡着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林心瞅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晚上不睡,白天还不睡,当自己是神仙啊!”
立仁不正经地打量她,笑道:“我做神仙,都是你害的!”
若非他方才身体不适,这会儿林心铁定又捶他一拳。这一个多星期,是谁天天晚上缠着不放手?如今却倒打一耙!
不想和他打情骂俏,林心正色道:“夏季里的胃病,已经是个警示了。你不要太大意!”蓦地,她心头一颤: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最苦的那个人就是她了!
立仁伸手揽过她,安抚道:“我心里有数。”
林心用力抱住他,低语道:“立仁,你相信我,我不是来掏空你身体的。我本来就不喜欢那种事。”
立仁推开她,一本正经地问:“你是真的不喜欢吗?”
林心脸臊的通红,扭头,道:“不要胡闹!你知不知道,这阵子,你很疯!”
“我再不疯,等到变成一具干尸,就只能进棺材了!”立仁颓废地说。
“那你自己疯去,别拉着我。”林心愤然站起来。
立仁看她真是恼怒了,忙道:“好了,我说句玩笑话。”
林心却再不搭理他,大步走出去了。
立仁无奈地笑笑。他的心情,年轻的林心怎能理解?
晚间,林心故意早早睡了;却在黎明时分,被一阵莫可名状的欢悦弄醒。
一睁眼,却见立仁正亲吻她全身。她吓了一跳,急忙阻止道:“立仁,不要这样。”
立仁不理会她,继续他的“攻城略地”。林心慌乱,用力推他,微微带着颤抖的笑声,说:“不要这样。你疯了!”
“你喜欢吗?”立仁笑问。
“不喜欢!”林心飞快回答,并拉过被单盖住自己。
立仁却要扯下来。林心就死死抓住。两人僵持一会儿。突然立仁翻身,离开林心,叹气道:“白白耽误这大好的时光啊!”
林心立刻抓住立仁话里的漏洞,调侃道:“这么说,在我之前,你是从来没有浪费掉那些大好的时光了?”
立仁怔住,为掩盖窘境,又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见他这副自鸣得意的嘴脸,又想到他白天的身体状况,林心心头不由火大,遂狠狠踢了立仁两脚。
立仁没防备,突遭林心“袭击”,登时故作痛苦状地“哀嚎”!
林心知道他在装,翻身,背对他,不理会。
立仁却压上来,吻着她的鬓角,取笑道:“你在吃醋吗?”
林心冷笑,说:“我没工夫吃你的醋!”
“这就不可爱了!”立仁故作不悦。
林心推开他,翻身坐起,严肃地道:“立仁!难道你不知道白建生是怎么死的吗?古往今来,多少人死在这个色字上!”她狠狠地盯着他,“他们想借着我,把你害死。难道你不明白吗?”
一鼓作气,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林心又转头躺下,面上带怒,心里更多的是悲伤。
“叶综就这样想让我死?”立仁问,心头颇悲凉。
“立仁,你真不该为了救我,切了他女儿的手指。”林心低声说,脑海里一下浮现小迪那张天真的脸,心底遽然涌上一股彻骨的冷意。血债有一天会用血来偿还的!
立仁轻叹。
“一切罪孽都源自我。”林心悲哀地说。
立仁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道:“别犯傻了!你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早在十年前,他就对我开始有许多不满。”
“为什么?”林心不禁追问,翻身面对立仁。
立仁叹口气,说:“叶综、谭子峰和钱福才,号称我手下的三剑客。钱福才追随我最早,谭子峰为救我而受伤,叶综有其堂哥这层关系。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但是性格却不同。钱福才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最讲义气,为朋友、为国家,可以两肋插刀;谭子峰比较偏执,重感情;叶综最沉稳,喜欢权力。
这三人,若从私心论,我最看中叶综,但是我一直排斥他进入这行。想到他堂哥,我希望他能从事一份安全的工作。
赵明德案时,叶综出力最多;然而我却打压了他,使他失去破格提升上校的机会。他为此一直有微词。我曾和他谈过,告诫他,不可名利心太重。可惜,他一直耿耿于怀。
他这个人,看似聪明,实则糊涂!始终认不清现实。
他想要权力,却不知这权力也是害人的刀锋!”
林心暗想,你还有心说旁人?你自己不也是?我们大家都是身在其中、死不悔改!尘世中的人,又有几个能真正看透?
从那天起,林心特别留意起立仁的饮食起居。她还特意去向曲涵借阅关于老年人营养和疾病防治的书籍。
就在第二天,她去厨房,偶然发现灶上坐一个药壶,老厨子正小心守着。
“谁病了?”林心诧异地问。这间小厨房专供立仁饭食;而其他人则另有一间大厨房。
老厨子面露神秘之色,答道:“这是长官的胃药!”
胃药?林心却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她果断地吩咐:“这段时间,长官的胃一直很好。是药三分毒。没有病,何必吃药?这胃药从今天起,停了吧!”
老厨子慌张,忙道:“这,这恐怕不行啊!”
“有什么不行?”林心逼问,“长官都没病,好好地,吃什么药?”
老厨子无奈,只好实话道:“夫人,您,您有所不知,这不是胃药,是补药!”
“补药?”林心愣一下,马上明白这是补什么的药。
“这是杨部长特意吩咐的。每两天在费府那边熬好一暖壶,送过来后,这边再加热。一天两回。”老厨子介绍。
林心凑上前,掀开药壶盖子,扑面一股刺鼻的中药味,再细看是浓浓的一团黑汁。她拾起一旁的筷子搅拌两下,十分浓稠,看不到药材。
“这是在费府已过滤好的。”老厨子解释说,“药渣子都在费府。”
林心点点头,问:“你知道这药材是从那家中药铺子抓的吗?”
“好像是□□安堂。”老厨子答,又压低声音,悄声道,“听说,官邸、行政院的张府都在那边抓药。”
“好的。”林心道。既然是立华的吩咐,林心就不便多说了!
一个人静下来时,她又多疑地仔细琢磨起来:立仁这阵子的疯魔,会不会和药物有关呢?
据她观察,立仁经常吃药。因为年轻时代的工作压力太大,给他留下了许多毛病,例如胃痛、神经痛、失眠等等。
看到他吃药,林心已习以为常。然而这其实是个巨大的漏洞!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戒律:不要给自己养成任何习惯。往往“习惯”,会在某时变成致命的“杀手”!
起居室中,立仁坐在沙发里,双脚十分随意地搭在前面的茶几上,闲散地翻弄着当天的报纸。
身旁的电话铃响了。他没接,继续看报纸;然而好一会儿没人来接,而打电话的人十分固执地不松手,铃声一直不停。
立仁只好拾起话筒。
“心心!”不等立仁开口,那端已抢先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
立仁愣住,口张开,却吐不出一个字。
这边没回应,那端的人迟疑起来,问:“林心在吗?”
迟疑之后,立仁挂上笑容,缓缓地道:“玉容女士,好久不见了。”
那端的林夫人也愣住,迅即又用冰冷之极的语气说:“我找我女儿。”
“林心出去买菜了。”立仁回答。
“你让她去买菜?”林夫人像是被点燃地干柴,“噌”地心头一团大火烧起,声音陡然尖利,叫道,“难道我女儿是你的佣人吗?杨立仁,你忒不是人了!我好好的闺女,倒便宜了你?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立仁手指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强忍着听完林夫人一通天津腔的责骂。
“今天是林心自己想要去菜市场。平时她并不去……”
立仁话没完,林夫人打断他,冷笑道:“你甭向我炫耀!是我不会养!养出个闺女一心想要伺候你?你得意了?畅快了?从前的仇都报了?
可是,这可怎么办?世上的事儿就是没有十全十美!
你眼巴巴、心里没着没落日夜想着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搭理你;天天围着你转、把你捧上天的人,却不是你的心中最爱!唉,这多可悲!……”
立仁将话筒微微离开耳边,心想:罢了,为了林心,我还是三缄其口,且让这女人逞一时口舌之快!
“看来,你是哑口无言了!“发泄一通,林夫人仍旧愤愤不平。
“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我所能照顾你的女儿,保护她,给她安宁而且幸福的生活。”立仁郑重其事地说。
“如何照顾?”林夫人不依不饶地逼问,“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向我保证了,赶明儿,你闭了眼,我闭了眼,林心还不是得靠她自己?
哼,男人的保证?哪个女人信,哪个女人就是笨蛋!以前我娘有句老话:甭信男人的保证,那都像早晨起来的露水似地,一眨眼地功夫,跑个无影无踪。
再者说了,我还敢信你们的保证?
当年你们吹嘘六个月打败□□,结果呢?反被□□驱赶到这兔子不拉屎的破烂岛子上,有家不能回,天天窝里斗!今天杀这个,明天抓那个!
你们说上海能守住?结果呢?没一个月,做鸟兽散!
你们就是一群言而无信的小人!偏偏耀川,这个憨人,傻里吧唧,一古脑儿地把自己卖给你们!到如今,害的我们孤儿寡母备受欺凌,连他最疼爱的女儿,大好的青春年华,把自己卖给一个死老头子!早晚也是守活寡的命!”
越说,林夫人的情绪越激动,浑身哆嗦。
立仁默然。
“尤其是您杨教官的保证,顶个屁用!”林夫人极尽所能地挖苦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您是哪号人,还用得着我来提醒?再好的女人,沾上你的边,也没有好下场!
瞿霞大姐被你送进监狱,林娥被你搞得丈夫死掉、母子分离,兰若被你折磨地发死死生生!你说你祸害了多少人?”
林夫人痛快淋漓地发泄,立仁噤若寒蝉,不能回驳。
林心迈着轻快地步伐,拎着菜篮子,兴冲冲走入客厅。一边走,还一边兴奋地叫道:“立仁,快来看!我买了一条好大的鱼,今晚让你尝尝我做的西湖醋鱼,……”
发现立仁正在讲电话,她急忙闭上嘴。
一见林心,立仁如释重负,急忙招手,捂住话筒,轻声喊道:“你妈妈的电话!”
林心吃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话筒,结果却听到电话里传来母亲咬牙切齿地声音:
“你双手沾满多少青年人的鲜血?没错,枪不是你打的,可是枪决命令是你签发的,这个没错吧!你就是一个恶魔!”
“妈!”林心用力截住母亲的话。
林夫人错愕一下,声调立即降下去,偃旗息鼓却又很不甘心地说:“你回来了。”
“嗯!”林心答,“家里有什么事吗?”自她住进这里以来,这还是母亲第一次打来电话,这让她猛然有些紧张。
“你有多久没回家了?!”林夫人责问,“连个电话也没有!哼,去了菜市场,晚上还吃西湖醋鱼!你可算是如愿以偿,做了家庭主妇,把我这老娘,忘个干干净净!”
林心惊愕,却又想发笑,听母亲这口气,像是在吃立仁的醋?!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林夫人叹息,蓦然间,心里发酸,她生养的闺女,竟然白白便宜了那个自己最瞧不上的杨立仁!这简直如骨鲠在喉!
“我今晚回去。”林心快速安抚母亲。
“别介啊!”林夫人挖苦,“不是还要做鱼吗?快去做吧!老头子正等着呢!我喝一口稀粥,肚子就饱了!”
林心哭笑不得。
徐徐放下电话,抬头,见立仁站在窗边,状似在遥望院中的景色。
“我晚上回家一趟。”林心对立仁说。
“鱼呢?”立仁回头问,脸色一本正经,“不是吃西湖醋鱼吗?”
林心笑,说:“我看,你们今天都不必吃醋鱼,直接喝醋得了!”
立仁惭愧,深知他不该将自己的情绪强加给林心,忙自我嘲讽地笑两下。
“今天,先让厨子做吧!”林心说,“改天,我再做。今晚,我必须回去一趟。明早,小凡要去住院;湘湘也有事。我不能不回去。”
“回去吧!”立仁面上痛快地应允,心里却不免担忧:其一,林心这一回家,林夫人正在气头上,说几句难听的话到还罢了,倘若她一时嘴快,旧事重提,翻老底,就有他的麻烦了!其二,他已经习惯了晚上有林心的陪伴,一听说她回家,他立刻觉得一个人的夜晚,太无聊。
“我不住下。”林心像是看透了他,笑道,“大约九点时,你让阮成去接我。”
“住一晚上吧!”立仁说,他还想充大方。
林心瞅他一眼,说:“这么说,你是巴望着我回家?那我就多住几天!”
“哎,你……”立仁欲阻止,却拉不下脸。
林心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