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 106 章(1 / 1)
林心却绝不想等叶综回家。她果决地上去抓紧小晖的手,十分坚决地道:“小晖!母亲正在家等你。你马上跟我回家。”说话的同时,她又在弟弟手心,悄悄用手指画三个英文字母:SOS。
这曾是他们姐弟的小游戏。SOS代表着:危险和求救。
小晖惊诧,看向姐姐。
林心用力做个眼色。
聪明的小晖当然马上领会。他叫道:“糟糕,明早我还要交作业。教授一直催要,我都拖着。明早,无论如何都要交了!再不交,这学期我就要当掉了!”
说完,他推着林心走出房门。
温姨妈和小迪拦不住,只好随姐弟二人出去。
姐弟俩快步走到院门口,林心已伸手要开铁门时。突然杰叔从耳房里冲出来,高声喊道:“林小姐,您留步!”
这一声呼叫,顿时让林心的心凉个半截,
“局座马上到家,您稍安勿躁。”杰叔说。
林心如坠落入冰窟。她逃不了了!她忘了吗?这个院子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离开的地方?它不会因为多出来这两个女人,而改变它的本质!或许,他早已张开大网,等待着她来自投罗网!
她太轻率了!她不该来。然而,她的弟弟在这里,她岂能不来?他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一直在等她。所以才会有杰叔的那句:您还真是来了。
姐姐的手突然冰凉!小晖错愕,悄悄观察姐姐。明亮的灯光下,她依然维持着优雅的姿态,看似热络地和温姨妈聊天!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然而熟悉姐姐的林晖,还是强烈地感觉到姐姐的微妙变化。
她的声音变得更轻,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她的侧面,犹如一尊花岗岩的塑像,看不出一丝肌肉的颤动。
姐姐在害怕?林晖惊异!这不可能吧?他绝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的姐姐,向来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林心更紧地握住弟弟的手,脉搏在不觉间跳跃地快了。
不管怎么样,她还有小晖!至少在目前,小晖在她眼前,是安全的!
大约十分钟后,院门外传来短促的汽车喇叭声响。
一听到这个声音,正与小晖玩闹的小迪,立即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出去,口里高喊着:“爸爸,爸爸!”像是一个6岁的孩子!
叶综下了车,伸出双臂,抱住飞跑而来的女儿,来一个法式额头的亲吻;小迪则翘脚吻一下爸爸的脸颊。
接着,小迪抱着父亲的手臂,一起走进正堂。
林心徐缓地站起身,迎向叶综。
他身穿黑色的中山装,目光如深水,没有一丝波澜。
“局座!”林心恭敬地鞠躬。
林晖也起身,露出保护地姿态,护住他的姐姐。
叶综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这姐弟二人紧握的手,面向小晖,打趣地问:“怎么样?小晖,我这阿囡有没有把你弄疯?”
“爸爸!”小迪撒娇,摇晃着爸爸的手臂。
小晖自信地一笑,一本正经地说:“从来只有我把女生弄疯;绝不会有女生将我弄疯的事情。”
他的回答让林心错愕,不由得看向弟弟!
叶综哈哈笑,说:“这么说来,我请你到我家来,还是请对了?”
小晖点头,朗声道:“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谁和你是好朋友?”小迪不屑。
小晖虽不反驳,但神态中的自负,已是将小迪的傲气压下去。她向他瞪眼、耸鼻子,他却不予理会。
“眼下我马上要期末考试。等到考完试,我可以带温蒂去我们学校玩。”林晖又对叶综说。
“那可太好了!”温姨妈立即说,“她天天想着出去玩。我们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有你跟着,我们再放心不过。”
叶综点头。
林心不作任何表态。
“那叶叔叔,我和我姐姐就先回家了!”林晖说。
他毕竟年纪,沉不住气。
林心的心脏陡然收紧。
叶综淡然道:“不着急。”
“我还有作业!明早必须要交的。”小晖显出急躁,眉头也皱起来,竟没有留意林心的暗示。“而且天也黑了。再不走,公交车就没了……”
“我会吩咐司机送你们回去。”叶综说。
林晖还要再说话,却被林心的话堵回去。“小晖,既然局座挽留,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林晖终于感受到姐姐的暗示,他沮丧地闭紧了嘴巴。
“吃晚饭了吗?我还没吃,一起吃吧!”叶综淡淡地吩咐。
林心只能接受安排。
饭桌上的气氛,看似是热闹的!小迪十分兴奋,一会儿和爸爸撒娇,一会儿和小晖斗嘴,一会儿又向林心说话;温姨妈则热情地为小迪和林心布菜,不时催促林心多吃一些。
林心保持她一贯的优雅,得体的应付下一切。
饭后,小迪又拉着林晖玩滑旱冰;林晖显出不耐烦。
林心笑说:“去玩吧!注意安全。”
林晖犹豫再三,还是依照林心的话,带着小迪玩去。
叶综淡淡地望着女儿和林晖。
因为两个孩子在正堂玩闹,十分混乱。于是叶综、林心和温姨妈去了西厢房的客厅。
下女端来茶水。
三人喝茶,闲聊了几句天气寒冷之类的话题,温姨妈便借故离开了。
室内陷入沉寂,小迪和林晖的笑声传来,衬托出这里的安静,更加令人压抑和窒息。
终于,叶综说话了,道:“你脸色不好。”
林心平静地道:“天冷,妆掉了。”
“你化了妆?”叶综竟惊诧。
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个木制小茶几。一盏白炽灯散发着晕黄的光芒,为眼前的一切蒙上一层虚幻。
“女人过了三十岁,不化妆,怎么出去见人?”林心平淡地说。
叶综继续诧异,幽默地问:“天,你有三十了吗?”
林心平淡之极。
叶综却轻叹,又自嘲,笑说:“人生如梦!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像温蒂这样大!好像还是在昨天。”
林心转移了话题,直接问:“小晖怎么会在这儿?”
叶综瞅着林心,品一口茶,缓缓地道:“你超出我的预期。”他看着林心,目光闪亮,彷佛正在讲述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本指望,你至少可以三天后,再来这儿;然而,第一天,你就来了。”他语气一顿,再道,“说实话,我有些失望!我还是高估了你。”
“小晖是我弟弟!”林心说,“正如女儿之于局座。”
叶综的神色一暗。关心则乱。夏季里,杨立仁正是看准这一点,直指他的痛楚,胁迫他放掉了林心。
那是他一生的痛!深以为耻,犹如刀削骨髓一般,日夜吞噬他的神经。
尽管心中犹如火山喷发,但他的脸上却愈发平静。
林心直面叶综,问:“我可以知道原因吗?毕竟大清早,悍然将一个大学生从被窝里拽出来,没有出示任何证件及公文,抓走了人,且一天杳无音信。无论如何,应该有个说辞,不是吗?”
“当然!”叶综痛快地回答,“事情是这样的,有人指控,一个叫林晖的台大学生,曾与北门社的成员有所接触。”
北门社?林心震惊,这不是一个□□组织吗?她心口猛跳一下:难道与那个吕明夷有关?她太大意了。早知道那人是祸害,就该早早将他赶出小晖的生活圈!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上周,孝武遭遇了一起离奇的车祸。”
林心故作震惊,摇头。
叶综轻笑,问:“杨长官没有告诉你?”
“我是他太太,不是他的秘书。”林心说。
叶综笑一下,接着说:“我们得到一些情报,一些线索指向北门社。所以……,你了解规矩,这种事情,向来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网一人。于是,手底下的那些莽夫,不知深浅,冲去学校,就抓人。谁知竟抓错了!彼林晖却不是你林心的弟弟小晖!只因同名同姓,才造成误会。幸亏我及时发现,小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一点,请你务必放心。你也看到了,他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
可是你却不立即释放他,反而将他带回你家!还说要等我三天后过来。你的居心何在?林心暗思忖,脸上无波。
叶综品一口茶,声调低沉地说:“一些事情,不需要我说,你也清楚。
因为我的关系,温蒂的童年,十分孤独,不能像一般女孩子那样享受童年的快乐和自由。
因为我的工作,我几乎没有时间亲自陪伴她。为了保护她,我不得不经常让她转学,也不允许她交朋友。除了姨妈,我不允许周围的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有好长一段时间,温蒂甚至都不知道我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为了她健康成长,我煞费苦心,将她送去美国读书。我本来期望,在美国,在遥远的美洲,隔着太平洋和大西洋,我的女儿将是安全和自由的。
我还是太天真了!灾难还是降临到可怜的温蒂身上。”
讲到这儿,他嘎然而止,凝视着林心。
林心露出同情。无论其父亲如何,女儿总是无辜的。
她依然记得童年的小迪:一个美丽而孤独的女孩,双手托腮,坐在门槛上,仰望着蓝天。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林心的脑海里;因为这个场景,让她回忆起重庆的小林心。在她们寂寞的童年里,蓝天是最好的伙伴。
今日看到的小迪,活泼、调皮、跋扈,却时时流露出一丝飘渺的忧愁。那是渗透在她骨子里的、永远也挣脱不掉的特质。
“为了得到你,杨长官派人切掉了温蒂的小手指。”叶综克制住一切情感,僵硬得说。
林心无法掩盖她的震惊。她惊骇地瞪视着叶综,头脑有片刻的迟钝。
“一夕之间,我的女儿失去了小手指,我也失去了精心栽培的部属。”叶综再说。
林心的胸口发闷。原来杨立仁是这样营救了她!他截断了自己的后路。他与叶综之间绝无妥协之可能!如果日后有任何悲剧,始作俑者竟是她!这让她如何承受?
杨立仁,你这个傻瓜!你忘记我们这行的规矩了吗?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切断自己的退路。
你把自己架到叶综这把烈火上炙烤!我唯有和你一起跳入火场了!
“你冷吗?”叶综问。
林心轻摇头。
叶综起身,一一关闭所有门窗,又拉上窗帘,摒除外面一切杂音,房间里更加安静。林心隐隐听到自己心脏的脉动。
“我还是感到一丝欣慰。”叶综说,“毕竟,你有了一个依靠,可以休息一下!”他轻叹,望着茶水,“其实,我也很想休息!”
“小晖给局座添麻烦了!”林心绝不想陷入他的话题中。
他错愕一下,摇头,说:“不,我应该感谢小晖。
今天下午,我见到小晖,突发奇想,拜托他来我家看看温蒂。我记得,他们小时候,还曾见过面的。是在高雄,记得吗?”
林心默认。
“那时,你也是订婚了。”叶综又说。
林心的脸色遽变,左手一下子按紧了沙发的扶手。
她的惶恐,让他很满意。
他毫不回避地打量她。她是美丽的天山雪莲,盛开在冰雪峰之巅,很美,却不是可以轻易攀折!自古以来,雪峰下埋葬了多少尸骨?
她瞪大眼珠,迎向他的眼睛。
“那是我们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期。”叶综评述。
林心缄默。
这时叶综再次起身,走到摆放着一座老式留声机的桌前,俯身翻找碟片,并说:“我从美国买回来一张1943年灌制的《卡萨布兰卡》里的那段经典插曲。原汁原味,你来听听!”
一段低缓、伤感的音乐倾泻而出,散发着陈旧岁月的苍凉,缓缓诉说着青春的迷茫、爱情的婉约、理想的无奈、无法预知的未来、人生的悲欢相继。
叶综走到林心面前,微微弯腰,伸出右手,做一个请的姿态。
林心缓缓抬手,与他的手相握,默默站到他面前。
“我们是最好的舞伴!”叶综说。
林心淡淡地道:“是您教会我跳舞。我在您面前跳,是鲁班门前卖弄府!”
“不要谦虚。”叶综说,“我的学生,一定是最美的舞者。”
林心莞尔一笑。
他拉着她,随着舒缓的乐曲,轻移脚步。
一室的音乐流动,彷佛脱离了真正的时空。
然而这二人却绝不是那种会被浪漫淹没理智的人。他们距离如此之近,却在脑海里,牢牢绷紧一根弦,时刻准备着。
“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忧小晖!”叶综说,“我看他聪明、灵活而且大胆,实在是我们这一行的好苗子。”
“我父亲的愿望,是希望小晖做一名科学家。”林心答。
叶综轻笑,说:”儿大不由爹娘!何况是一个姐姐?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心断然道:“我会看住他。”
“不要夸海口!”叶综说“你甚至都没能看住你的男人!我猜,你现在一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林心答道:“我懂规矩。”
叶综笑,说:“这口气,不像是太太,像秘书!”
林心也笑,说:“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向对方报备。”
叶综轻叹,道:“只让你做个家庭主妇,实在是大材小用。”
“局座不是曾说:女子到底还是要嫁人的吗?”林心反问道,“杨长官不嫌弃我,我已感激不尽。”
“民耕贤弟就可怜了!”叶综叹息。
林心冷酷地道:“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叶综轻轻推开林心,紧紧凝视她的目光。
音乐突然停止了,留声机里发出嗤嗤的声响,似乎是碟片坏掉。周遭一片静寂,犹如黑夜凌晨一点,在荒凉的坟地里。
他们的脚步停下来。
林心不敢退缩。她的怯懦,只能更激发他的征服欲!她果断地回应他的凝视。
猛然,他双手一紧,将她拉入他的怀抱中。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眉眼中流露出妖娆的神态。
看着她轻浮的表情,他露出鄙夷的目光,头颅却缓缓伏下来。
难道逃不掉了?林心迅速思索“逃生”之路。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于是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中山装的风纪扣,冰凉的手指尖缓缓滑过他的下巴。那里的胡子茬硬硬的,似乎能□□她薄如宣纸的皮肤里。
风纪扣开了,接着第二颗扣子、第三颗;再接着,便是灰色的衬衣。她的手却在衬衣的第一颗扣子处,遭遇困难。她的手指在发颤。
他的头颅停在中途,距离她的鼻尖仅一寸之遥。她闻到他身上一股香气,是夏奈尔的香水。
“你的头发,好美!”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你用什么洗头发?”
她能感觉出他的悸动。
“淘米水!”林心回答。
“真的吗?”他轻笑,笑声钻入她的耳膜,扎痛了她的神经,思维突然一片空白。
猛然,他一把抱起她,像是抱起一个献上祭坛的圣女,踹开内室的门,摆放到祭坛——一张宽大的床上。
她已经没有了退路,她的全身如同有千万只白蚁在蠕动。她是一具活动的僵尸,蛆虫在她的骨髓中寻找着食物!
他坐到她面前,伸手来抚摸她的脸庞。
他志得意满,因为她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她却忽然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还笑着时,狠狠地插入他的胸膛里。滚烫的鲜血一下子喷涌而出,如同水龙头,溅满她全身,甚而她的脸上。她的舌尖品尝到一丝血腥,却给她带来刺激的快感。
“你在想什么?”叶综笑问,像是邻家的大哥哥,充满关怀与体贴。
林心从迷惘中醒来,瞪大了眼珠,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笑容。他们依然站在客厅里,他颇绅士地环抱着她。没有任何不轨行为,音乐还在缓缓地流动。
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林晖跳下台阶,接着敞开的房门射出来的灯光,在院子里耍弄起他的滑旱冰的种种高难度动作,引起小迪阵阵欢呼。
就在那欢乐的气氛中,林晖一转首,猛然发觉了西屋窗子上映出的两个人影。
他们几乎相拥在一起,场面十分暧昧。
他鄙夷地撇撇嘴。
小迪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绕着他转了三圈,接着注意到他的视线所向,于是也好奇地望去。
就在那紧张时刻,突然杰叔跑来,高喊道:“局座,七海官邸的紧急电话!”
于是一切魔咒消失了。
所有人从迷乱中醒来。
叶综走出西屋,抬头,便与林晖的目光相遇。
出乎他所料,这个大男孩竟露齿一笑,房里射出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隐约带有一种了然一切的神气。
叶综讨厌这种神气。难道他的感情这样明显吗?
叶综去书房接电话。
林心缓缓走出西屋,步履沉重,身体如同风中摇摆的野花。劲冷的夜风穿透她的每一个细胞。
林晖不看一眼姐姐,转身进入正堂。
须臾,叶综走出书房,对站在书房外的杰叔,道:“备车。”
“要继续挽留杨夫人吗?”杰叔请示。
“送他们回去。”叶综吩咐。官邸已经知道了林晖的事情,命令他立刻去说明:因何竟私自带走嫌犯?
可见,他的周围肯定有官邸的眼线。但会是谁呢?坐在疾驰的车里,叶综故作假寐,大脑却不停歇地旋转着。在他身边,到底是哪一个,如此大胆,竟敢卖主求荣?
遵照叶综的吩咐,杰叔派人将林家姐弟送回家。
“我回学校。”小晖却说。
“妈妈还在家等你。”林心提醒他。
林晖不眨一下眼,冷淡地说:“我明天还有课。”
有国情局的人在场,林心不再多做劝说。
车子在台大门前停下。林心也趁机下车。
刚过九点,学校门前,人流如梭;一些小摊贩,接着校门前的灯光,摆起了小地摊,有卖食物的,也有卖书的。
小晖一下车,埋头便往校门窜。
林心疾步追上去。
“我们谈谈。”她拉住他。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
林心将他拖进附近的一家小吃店,找了一个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
“你知道他们为何抓你吗?”林心低声责问。
林晖轻松地答道:“不是说抓错了吗?有人与我同名同姓,做了作奸犯科之事,却差点儿让我背了黑锅。无端来一场惊魂不说,还有损我的名誉!
所以,联考时,我就说要改名,找一个稀奇古怪的字,就不会重名……”他抱怨。
“闭嘴!”林心厉声呵斥,“抓错?他们抓的就是你!”
林晖诧异,问:“他们为什么抓我?”
“你还来问我?”林心怒火满腹,“你实话对我说,最近你和吕明夷在忙些什么?”
“吕明夷?”林晖更惊异,“这关他何事?”
“你知道他也被抓了吗?”林心再问。
林晖惊愕,摇头,问:“为什么抓他?”
“因为他参加□□组织,谋害孝武!”林心压低声音,几乎凑到小晖的耳边说。
林晖太过震惊,跳起来,声音一下子拔高,叫道:“这王八蛋!”
小吃店里人不多,比较安静。他这一声惊呼,顿时引来大家的侧目。
林心急忙按他坐下,警告他保持冷静。
林晖用力平复住自己的情绪,讲述起来:“因为哲学系、法学系正在联系普林斯顿大学的南教授来做演讲。我们读书社希望能借机,请南教授和我们有个面对面的座谈会。这就是我和吕明夷一起忙碌的事情。与政治毫无关系!”他郑重声明。
“你是说那个研究明史的南教授?”林心问,眉心轻锁。
林晖点头,不禁颇疑惑得问:“原来你也知道他?你读过他的书吗?”
看出弟弟的心思,林心淡笑,自嘲说:”虽然我没念过大学,思想也守旧,但我还是识字的。”
林晖尴尬,急忙解释道:“我是奇怪,你怎么会读他的书?”
“你认为我应该读什么书?”林心问。
“那是二姐读的书。”林晖又说。他现在是越描越黑,越解释越说不清,而今又将小凡拉进来!只能加深林心的误解。
林心淡笑,挖苦道:“小凡是死读书!她喜欢美利坚的民主和自由。可是著名的金牧师(既美国著名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还不是死在所谓的民主世界里?可见,民主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任何一种制度,都只能维系一部分人的利益,而不可能是全部人。
我们对于这个社会,如果有过多幻想,无论是关乎个人的,还是社会的,便极有可能走向一种极端,例如追随希特勒的普通德国人,例如对岸追随毛的大陆人,他们狂热的追求一种纯洁的制度,其结局必然是理想的全部幻灭。”
林晖默然。他不能不承认:他的两个姐姐都是天生的政治老师,总能用一种自圆其说的理论,巩固她们各自的政治信仰。
“好了!”林心拉回正题,“既然你没参与吕明夷的事情,那就最好。”
“其实,吕明夷痛恨党国,也是有原因的。”小晖说,“似乎他的外公就是死于二二八。”
“你没和他说我们的家世吧?”林心问。
林晖摇头,道:“你不是早说过吗?父亲为国捐躯是军人天职,不可以拿做炫耀。”
“亏你还记得我的话!”林心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小晖做个鬼脸。
“你给我记着,以后再也不要和他的圈子有任何来往。”林心严重警告,“我们家有个小凡已经够了!今天早上,妈妈一听说你被抓,当时就昏过去了。你知道吗?我这一整天,都快疯了。”
小晖咧咧嘴。
“另外,再也不要去那个院子。”林心悍然命令,“倘若他们来找你,你一定要想办法躲开。”
“为什么?”小晖抬头,直视姐姐,“小的时候,不是你带我去他家玩吗?”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林心用力强调。如果没有那通紧急官邸电话,她都无法想象,接下来她应该如何应付。
“你和他,你们是什么关系?”小晖径直问,双目盯着姐姐,不容她有所躲避。
“他是我的上司。”林心平淡地说。
“我看,你与其嫁给那个老头子,倒不如嫁他。”林晖粗鲁地说,“反正,你就是想找个有钱、有权、又有社会地位的男人!”
林心遽然变色。这个指责像利剑一般刺穿她的尊严。这就是小晖对她婚姻的看法吗?这就是小晖心目中的姐姐吗?最亲近的人,却最不了解她。
“你为什么去那个院子?从你见到我的表情和问话,可以推测,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那儿。可是你还是找去了。为什么?因为你想求他帮忙,而且你也知道他能帮助你。他为什么会帮你?因为你是个漂亮的女人!”林晖低声分析,愤然地盯着林心,“你们真让我感到恶心!”
林心垂首,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弟弟的责难。
“你是有婚约的女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二姐不是说你是真心喜欢那个老头子吗?如果是真心喜欢,怎么能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林晖表情痛苦,“我真想不到,我的姐姐竟然是这种人?”
“我只是考虑到你的安全……”林心试图解释。
林晖像是被点燃的爆竹,一下子火起,狠狠地一拳头砸在桌上,恶声道:“如果是为了我,而伤害了姐姐,你还不如让我死掉算了!”说完,他一转身,飞跑出小吃店。
林心迅速付款,紧追出去。
“小晖!”她呼喊。
小晖却加快了步伐,一溜烟就跑入了校门。
林心想要追进学校,门卫却拦住她,询问有无学生证。
“小晖!”林心挥手呼喊,被阻挡在校门外,她只能止步,“你记住我的话。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林晖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他不是逃离姐姐,他是想要逃离将可能接近的“事实”!他那么美好的姐姐忽然露出另一面,让他莫名的害怕、愤懑、心碎以至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