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 99 章(1 / 1)
日上三竿,淡淡的秋阳穿破厚重的窗帘,洒在窗台上。房间里,仍旧一片影影绰绰。一扇窗子虚掩,秋风扑入房里,带来一阵阵凉意,吹散了浑浊的酒气。
林心缓缓睁开眼睛,默默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头部一阵剧痛,两眼昏沉。
下意识的,算是职业本能,她开始打量这间卧室。
它的面积不算小,但主人却随意堆放了许多东西,以至于使它看上去十分拥挤与混乱。然而虽然乱,却不是曼莎的杂乱无章,而是条理清楚、有章法地乱。
例如书桌上,堆放的全是书,而不会有布料;布料全部放在靠北墙的一张宽大的裁缝用的桌面上。桌下面则是一些衣架子。
随手披了一件苏珊的睡衣,林心摇摇晃晃下了床。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圈,她在一幅风景画框前停下。
画面十分普通,是一般平常市面上常见的英格兰乡村风景画!问题是,苏珊是西洋画的行家,因何要选一幅如此俗不可耐的画作挂在自己的卧室里?十分怪异。
画框下面是一个缝纫机。苏珊会用吗?林心十分狐疑!但是这些布置,却是非常适合一个经营服装店的老板娘!
林心又转到梳妆台前。有许多瓶上写着法文的化妆品。她随手拿起一瓶,打开盖子,闻了闻。味道尚轻淡!接着又打开一侧的小抽屉。里面塞满了彩妆工具。再去打开另一侧的抽屉,则放了两本书:《红楼梦》和《茶花女》,一本中文,一本英文。看上去十分普通。
从梳妆台又转悠到衣帽间。和所有的贵族小姐一样,苏珊一定会有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类衣物:从洋装到旗袍,从家居服到晚礼服,从腰带到精巧手包,从帽子到鞋子,琳琅满目,简直可以再开办一个服饰店。
林心随意浏览,走到尽头,又折返,目光盯在住了塞在角落里的一个破损的旧皮箱上。
这种款式?像是当年太平洋百货里的时髦货!看它把手的损坏程度,也确实应该有二十年的沧桑了!这样一个破旧东西,拥挤在一间全是崭新、华丽的名牌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林心疾步上前,拉出皮箱。有密码?她略一沉思,果断地输入了苏珊母亲的生日。没有开!她又输入苏珊父亲的生日!还是不对!她让自己冷静一下,接着又输入了苏家夫妻被害的日期,密码锁开了!
都是一些旧报纸和杂志的剪报,有中文,也有英文,还有一些从报纸上剪下的图片新闻,另有两照片。一张是一座教堂,没有任何其他背景,只有白茫茫的天空下一个耸立的教堂塔尖;另一张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身穿某贵族女校的校服,身后是一片海。
天!林心的心头一阵哆嗦!苏珊怎么会有“她”的照片?为什么?瞪视照片,林心双目圆睁,灵魂有短暂的出窍。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她急忙将皮箱放回原处,快步走出衣帽间,顺势坐在了梳妆台前。
苏珊敲门而入,道:“你终于起来了。”将手里的茶盘放到床前的小柜上,挖苦道,“奉你的杨长官之命,给你送来蜂蜜水。”
“他来过电话?”林心惊异。
“是你自己昨晚给他打过电话!”苏珊说,“怎么?你全忘了。真醉了?”
林心撇嘴。她当然没那么容易醉!只不过宿醉之后,头疼的厉害,一时思维有些卡壳。
在苏珊处吃过早饭,林心来到楚家。
为了帮助曼莎照顾孩子们,沈盈已经入住楚家多日。无论有多少心结,母女就是母女!当女儿有了难处,母亲岂能袖手旁观?
看到林心,沈盈关切地问:“杨长官和你联系上了吗?”
林心愕然。
曼莎抱着最小的孩子进来书房,取笑道:“昨晚,电话都追到我家来了。吓了我一跳!本来我们都睡下了,电话铃响,我还以为是云行的长途,急忙来接。谁知道竟然是杨长官。”
“他怎么会打倒这边?”林心困惑。
“听说是小凡告诉他,说你来了我家。他不放心,所以打电话过来。结果你又不在,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回答他?”林心忙问。
曼莎看一眼母亲,颇尴尬地说:“我说你有些不舒服,已经躺下了。你们通过电话了吗?”曼莎很不安。
“昨晚,我已给他电话,说我在苏珊那里。”林心据实以告。
曼莎脸红。
沈盈上前,接过曼莎怀里的孩子,说:“你们聊。”说完,抱着孩子出去了。
望着母亲的背影,曼莎惭愧地说:“怎么办?杨长官一定知道我在说谎了。我妈不愧是老中统。昨晚,她就责怪我撒谎;还说:但愿你不要对杨长官撒谎,否则以后的处境就不妙了。”
林心急忙宽慰她,道:“放心好了。立仁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
曼莎自责一会儿,又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去苏珊那儿?”神色忽又转为暧昧,悄声问,“没有碰到什么人吗?”
林心笑,直接说:“没有男人!”
曼莎羞惭一笑,说:“我就是很好奇,一直想不透,她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反正不是牛鬼蛇神!”林心打趣。
下人端来茶水,两人边喝茶边闲聊了几句。
“你先生在那边还好吗?”林心问。
曼莎叹气,道:“他说好,但我听他的声音,像是很疲倦。”顿一下,又凑近林心耳边,私语道,“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我们恐怕要面临38年以来最艰难的时刻!”
林心沉默稍许,缓慢地道:“越是艰难,我们越应该坚定信念。”
“云行也这样说。”曼莎道。
“圣诞节要到了。你们有没有打算在美国来个夫妻小聚?”林心转向轻松的话题。
曼莎苦笑,说:“想的美!”
“让你先生给局座写个申请嘛!”林心建议,“无论同意与否,好歹试探一下!其实局座还是非常体谅下属的。”
曼莎瞅她一眼,靠近林心,几乎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你听说了吗?最近局座爱上了一个女明星!他带着她去美国玩了一圈。”
林心无法掩饰她的惊讶。
“听说又年轻又漂亮,有着周璇一样的天籁之音。”曼莎描述。
“叫什么?”林心问。
“甄霏霏。”曼莎说。
林心皱眉,说:“那个最近在电视台冉冉升起的新星?”
“你也看电视?”曼莎惊愕,脱口道,“我一直觉得你不会喜欢那些洋玩意儿。”
“是立仁的下属在看。”林心说,“晚上无聊,他们聚在副楼的大厅里看。有两回,立仁带我过去凑热闹。”
“他那些下属对你怎么样?”曼莎颇好奇。
林心淡然道:“我是狐假虎威吧!”
曼莎仍旧好奇。
“局座最近去了美国?”林心转回正题。那些绯闻八卦是不会影响叶综的。
曼莎点头。
林心沉默。叶综去了美国?当然是为大事!嗅嗅最近的国际气息,几乎可以肯定将有一场大风暴来袭。
“你昨天怎么了?”曼莎还是无法释怀昨晚的谎言,“昨晚,放下杨长官电话,我好不安,所以就给你家去电话。你妈妈说你和小凡又吵架了。为什么?”
“民耕回来了。”林心坦诚。
曼莎震惊。
“小渝不是他的女儿。”林心又道。
“那是谁的?”曼莎惊呼。
林心不语。
“老天爷!”曼莎连连惊叹,“那她怎么能撒那样大的谎?这岂不是坑害了你和民耕?这也太过分了!你们还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无义?”曼莎愤慨。
“她只是一时孩子气!”林心有气无力地说。
“你就这样饶了她?”曼莎愤愤不平。
“不然怎么样?”林心苦笑,“杀了她?还是打断她的腿脚?而今她已是重病缠身,时日无多!”
曼莎无语,重重叹气。忽又整顿精神,追问:“那民耕知道你和杨长官的事了吗?”
“我不能确定。”林心苦恼地说。
“你想要怎么办?”曼莎替她忧愁。
林心摇头,说:“所以我来找你。”
“我能做什么?”曼莎急切地道,稍停,着急地问道,“你不会想要和杨长官退婚吧?你可千万不要。”
林心不做声。
曼莎抓起她的手,严肃地道:“这可不是男欢女爱!你肯定比我明白。”上下扫视她全身,又说,“我妈……”话出口,她又急忙收回。
“担心我辜负她的老长官?”林心戏语。
曼莎却笑不起来,沉重地道:“从得知你们订婚,我妈就说:怕只怕,再来一个姓林的,毁了长官晚年的平静。”
“好像是孽缘。”林心笑语。
“你还笑?”曼莎不快,“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能笑?“
“你不觉得可笑吗?”林心问,“过去的很多年,我是一个乏人问津的老姑娘,为了生活,辛苦奔忙;然而顷刻间,红鸾星动,成了抢手货!”
她这样一说,曼莎也转忧愁为笑,道:“了不起!女人过了三十岁,还有男人看一眼!”进而又笑道,“前几天,我和孩子在公园玩,碰到邻居家的太太。她对我说:女人老了,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到菜市场买菜,如果是个十七八的女孩,那小贩的脸上都挂着笑;如果是个三十岁的黄脸婆,小贩都懒得看你一眼。哈哈!”
林心也笑。
两人正笑着,客厅里的电话铃响。
“太太,杨长官的电话!”下人来报。
曼莎对林心做个促狭的表情。
林心不予理会,疾步走出去接电话。
“你在楚家,那就好!”立仁说。方才他查到苏珊服装店的电话,打过去。苏珊告诉他,林心已去了楚家。
“怎么了?”林心不解,“有事吗?我过会儿回家。你想吃什么?我去市场买。吃鱼怎么样?做个红烧鲤鱼!”
“我现在要去士林官邸。”立仁平静地说。
林心却震惊,但又不能在电话里追问。
“好好看住你妹妹,没有事情,就在家里养病,不要四处乱跑。”立仁吩咐。
他的话里有话外音。林心非常不安。
“你注意身体。”林心叮嘱,“山里晚间风大,带上那件皮衣,压风。警告你,不许喝酒,不许自己开车。”
“好!”立仁宠溺地回应她。
“要你立即回去?”曼莎追出来问。
林心摇头,面上无事,心头却不禁沉重。
自从进入山上别墅、来到立仁身边后,他一向是不会特意告诉她:他的行踪。林心也绝不会不知深浅去追问。然而今天,立仁因何追来这通电话?官邸那里出事了吗?叶综还在美国?真是糟糕!偏巧云行又在美国,她几乎失去了所有消息来源!
两人重新坐回书房。
“你打算如何对杨长官说民耕的事情?”曼莎追问,“我看,我们是绝对瞒不住的。”她再一次想到了自己昨晚的谎言。
林心淡淡地道:“民耕年轻,难免会冲动。”
“是啊!”曼莎说,“这件事情,闹的不好,大家的脸面都挂不住。”
“民耕不会相信我的说辞。”林心缓缓地说,“其实,你也从来不相信,我会真的喜欢立仁。”
曼莎愣住,讪讪地道:“哪有?只是从常理来看,毕竟你们相差了好多岁!”
林心笑一下,说:“如果我告诉你,当我第一次看到杨立仁,就被他迷住了。你信吗?”
曼莎当然不信,打量着林新的笑容,戏语道:“一见钟情!”
林心轻轻发笑。
“不如这样,我去找何民耕谈谈。”曼莎提议。
林心摇头,说;“他或许会认为,你是秉承立仁的吩咐去找他。他知道你妈妈的历史。”
“那该怎么办?”曼莎着急,“他可千万不要直接去见杨长官。”
“见了也无妨。”林心平淡地说。
“你不担心?”曼莎不解。
“担心什么?”林心问。
“杨长官误会你!”曼莎指出。
林心淡笑,说:“立仁又不是小孩子!我和民耕的事情,他也肯定早就知道!他要是介意,我们也不会订婚。”
“如果他迁怒民耕呢?”曼莎还是担忧。
“不会。”林心肯定的说,“立仁很骄傲,才不肯将晚辈当做对手来看。再者,立仁很爱惜人才,民耕是国军未来的希望。立仁不糊涂,他绝不会将个人的事情至于国家大事之上。”
“照你这样说,事情的关键还在何民耕?”
林心点头。
曼莎苦思冥想,想要帮助好友解决困难。
“曼莎,我想来想去,也许你可以去见见关智勇。”林心提议。
“关智勇是谁?”
“他是民耕的好友。”林心解释,“他们曾一起参加东山岛战役,后来一起负伤,躺在一间医院的病房里。感情十分深厚。”
“你是说通过他去劝解民耕?”曼莎问。
“你见到关智勇,将我的情况介绍一下。当然,你清楚,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然后,拜托关智勇,以他的立场劝说民耕。我想,关智勇一定愿意去做这个说客。”
“你就这么肯定?”曼莎却不能确定,“如果他感念好友多年的痴情,反而误解了我们的意图呢?”
“倘若关智勇真的赞同民耕对我的感情,恐怕我和民耕就不会分开七年!”林心说,“民耕请他寻找我,然而他却根本没有寻找。”
“你不恼恨他?”曼莎问。
林心摇头,说:“这才是真正的朋友。民耕太多感性,关智勇用理性加以匡正,而不是任由民耕往错误的路上走。”
曼莎点头,应允道:“我去找关智勇。”马上又问,“他的电话是多少?我这就给他去电话。”
“你别急。”林心提醒,“先想好如何说辞。”
曼莎醒悟,用力点头。
“可以先让他说,摸一下他的底。”林心建议,“和他见面后,也要沉住气。如果你的意图太明显,他会觉得我们这边太过无情,反而无助于事情。”
曼莎突然叹息,说:“仔细想来,真有些无情。”
林心苦笑,说:“多情却似总无情;无情之时又似太多情。”
曼莎沉默,一时间,突然觉得心口沉重。
当年在上海,她还曾参加过何民耕的生日晚会。那时的缓歌缦舞,而今都散入了历史深处的苍凉中,无处寻觅。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