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 87 章(1 / 1)
在台大周围,密密麻麻林立着许多家书店。学生们三五成群,穿梭其中,人流络绎不绝。
林心走入其中最大的一家书店,向靠近门口的一个整理书架的年轻人问道:“请问金英在吗?”
年轻人正要回答时,一个人影已冲上来,热情地道:“林老师!”
“金英!”林心笑着面向金英。
她是金凤的堂妹。当初她是随着父母入台。后来父亲战死,只留下母亲与她相依为命。求学途中,因家境困难,曾一度中止学业;后来在金凤的帮助下,才又复读考上五专。故而虽然才大学毕业,但她却比一般的大学毕业生年龄大一些。
(注释:前文中,我曾提到林心的同事金凤。最初我将她设定为台湾本地人;但后来我又修改了,改为青岛人。我不太确定,我上传到网上的内容,到底是哪一个版本。所以,特别在这里做一个说明。
另外:当时从青岛去台湾的人,有很多,特别是一些中学生。很多人就是为了读完中学,才跟着学校走的。结果到了那里以后,却是和父母40年的分离。很悲惨。再者,在台的山东籍老兵还是很多的。)
经林心的撮合,目前金英正和阮成约会。
金英将林心请到里面的休息区,并给她端来一杯热茶水,说:“林老师,您想买什么书?”
林心抿嘴一笑,说:“谁说我来这里就是要买书?”
领会到林心的言外之意,金英有羞色。但她生性大方,即刻反问:“您来书店,不买书,做什么?”
“觉得阮副官怎么样?”林心直接问。因这金英就是个爽快人,林心也不拐弯抹角试探。
金英大方说:“乍看还不错了。就是总共没见几次面,我也不能轻易下结论!我妈一直催着想要见见,都叫我堵回去了。”
“你们不常见面吗?”林心问。
她不应该感到惊讶。阮成天天“伺候”立仁,随时待命,哪里有私人的剩余时间来支配?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金英露出难色,缓慢地说:“他是军人,有职责在身。我能理解。只是……”她犹豫一番,才又道,“只是我希望,他对我坦诚,不要遮遮掩掩。否则,我会觉得,他对我不是真心实意。”
林心当然了解金英这番话里包含的症结。阮成不是普通军人。他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的行动告诉金英。
“你放心。他曾对他我说:他好中意你。他是真心想要和你交往。只是他身在军中,一些事情,因涉及军事机密,不方便对你讲,请你一定要包涵。”林心只能如此来安慰金英。
金英点点头,心里却不能轻易释怀。
“我会对他的长官讲,请长官给他多放假!”林心说。
金英有些脸红,转而又不禁问:“林老师,您知道他这次又去哪里出差?有没有危险?”她的眼中露出真诚的担忧,接着又叹息,说,“其实,我妈一直不太喜欢我找一个军人。”
“现在和从前不同了。”林心劝解金英,“再者,他是内勤,绝不会上前线。”
金英再次点头。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金凤的事情。
“金英,我咨询你一点儿小事。”林心低声对金英说,同时将她拉到无人的角落去。
见林心如此慎重,金英也聚敛精神,问:“什么事?”
“我一个朋友想买几本书,但那类书籍,一般市面上买不到。你在书店里工作,应该了解一些关于那类书店的事情吧!”林心问。
金英愣了一下,说:“您是指违禁的书?”
“差不多!”林心说。
金英环顾一下周遭,小声说:“听说以前这周围的书店,几乎家家都有。但这一年多,查的严了。所以大家都不敢卖了。”接着她凑近林心耳边,私语说,“去年冬,这附近的几家书店老板就因卖违□□籍,被抓走,家人付了好大的保证金不说,还需要有社会地位的人写下保证书,否则就只能坐牢。”
“哪儿都没有的卖吗?”林心做出急切的样子。
金英想一会儿,说:“我听人讲,一些夜市的书摊,可能会卖这类书。但他们为了防备警局检查,封面都是猥亵、恶心的那种画,混杂在黄色书籍里来卖。所以,如果没有内行人指点,是很难找到真正卖那类书籍的小贩的。”
林心皱眉。难道要去夜市寻找?那岂不是大海捞针?
“你听说过一个叫正海的书店吗?”林心小声问。
金英立即点头,说:“原本它就在我们附近,但去年冬被查封了。老板也被抓走了。如今他太太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可怜极了。”
林心念头一动,忙追问:“他太太住哪里?”
金英诧异,问:“您要找她?”
“就是打听一下。”林心说。
虽然很不解林心的举动,但金英还是将正海书店老板家的地址给了林心。
一阵阴冷的秋风扫过,扬起路边的法国梧桐枯叶上下翻飞,带来浓烈的秋日萧瑟气氛。夕阳残照,更添悲凉。
林心下了公交车,四下环顾。这里虽是城市的中心,但举目望去,却见一排排简陋的房屋,一群破衣烂衫的孩子在街口打闹嬉戏。
依据金英提供的地址,林心很顺利地找到了郝家。
大门开启一道门缝,闪出一位中年妇人来。她身穿洗的发白的阴丹士林兰布旗袍,腰背略微有些驼,像是不堪生活的重负。在她脚边还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脸惶恐地攥着母亲的衣角。
“您找谁?”妇人非常戒备,而语调冷淡。
林心微微鞠躬,说:“您好!我姓曲,是林凡的同学。”
一听到“林凡”的名字,郝太太马上换了一张笑脸,迅速将林心拉进院子,又快速关上大门,引林心进入房内。
在狭窄而阴暗的客厅里,两个女孩正头碰头地在做作业。看见有陌生人到来,她们都露出恐惧的神情。
“大妹,二妹!”郝太太温柔地对女儿说,“这是你小林阿姨的朋友。别怕!”接着她又吩咐三个女儿到院子里去玩。
“我听小林提起过您。”郝太太说。
林心点头,心想:多亏我充作曲涵,否则这妇人未必会信任我。
“小林的病,有结果了吗?”郝太太问。
林心道:“上周一就出了诊断报告,可是林凡她一直没过去拿。我着急,所以才找到您这儿来。”
“严重吗?”郝太太担忧地问。
林心点头,说:“是肺结核。我必须马上找到她,劝她及早去医院治疗。”
“我看她一直咳嗽,就知道不好。”郝太太难过地说,叹息一声,说,“凡是从那里边出来的,有几个身体好的?您知道吗?9月,殷先生去世时,看他那骨瘦如柴的样子,使人不能不落泪!不就是一个读书人吗?还至于这般折磨?”郝太太说着,眼里已泛出泪花。
(注:1969年,9月16日,自由派知识分子殷海光,在被软禁11年后,去世。据说,他死后,双目始终不肯闭,而他的体重仅仅70来斤。)
林心面无表情。也许某天,她将不得不面对林凡这样的下场!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全身打一个冷颤!
(注释:再一次向受到五四熏陶的,真正的中国知识分子致意!他们有担当、有责任心、富有正义感,是真正的民族脊梁。)
再一次坐在小镇的火车站候车室里,林心的心头难以平复。
几个月之前,她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段凌。结果引发了一出“金门案”,将她的人生来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而今,更加出乎她预料的是:半年来,她苦苦寻找的妹妹,竟然就在她“眼皮底下”隐居。姐妹俩,一个在山上的别墅,一个在山下的中学。真可谓是:咫尺天涯,已然是陌路人生。
一个车站,一段人生旅途暂时停靠之处,一幕幕人生的悲欢在无声的上演。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在一个灵魂万劫不复的轮回之中,一段尘世是多么渺茫。正如那迷恋风月的石头,最后还是要安卧在大荒山青埂峰下。
雾霭沉沉的秋光下,斑驳的站牌摇晃在风中。
林心出神地凝视一会儿那站名:秀里!多美的名字,正和这美景相映衬。以前怎么没有特别注意过呢?
“夫人!”小站的站长走来,满面堆笑。
他仍旧热心地给林心端来一杯热水。但他称呼的改变,说明他已经从山上老兵处得知了婚约的事情。
“站长,这山中有一所秀里中学吗?”林心问,“如何过去?通车吗?”
站长讶异,问:“您要去秀里中学?”他看看外面的天色,天空阴晦,乱风阵阵,“这天不好,山路难走,您又带着这么一大箱子行李,恐怕不太安全。”
林心看一眼脚边的大纸箱,这都是给小凡捎来的药品和衣物及食品。
“不如您去山上,找一个老兵给您带路!”站长建议。
“老兵们都知道秀里中学?”林心平静地问,心里却很惊奇。
“长官还去中学做过演讲呢!”站长笑着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心故作好奇,心里却十分震惊。
“就是前一阵子吧!”站长回答,“听说是冯家二老爷的邀请。”
“冯家?”林心更加好奇了。
站长点头,说:“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周围这大片的农田果园,从前都是冯家的土地。而今,土地虽分了,冯家依然是秀里最大的家族。冯家的二老爷是蒋院长的秘书,从江西一直跟到台湾。秀里中学,始建于民国初年。当时日本人迫使学校教授日语。这秀里中学却偷偷教汉语。冯家二老爷中学一毕业,就被老太爷送到大陆去抗日。他们冯家,可是赫赫有名的抗日家族。日据时代,家族里有好几个人是被日本人坎了头。壮烈地很。”
林心暗暗感叹:看似一个普通的小镇,也是藏龙卧虎啊!
林心不想惊动山上的老兵,而她又急于进山。正在进退为难之际,可巧,站长打听到一位出山卖山货的山民正要赶车入山。于是在站长的带领下,林心找到山民,乘坐山民的马车,入山去秀里中学。
屈指算来,姐妹已分开七年之久。
已无心领略山中的景色,林心的思绪都集中到即将到来的姐妹相会,而已蒙上岁月灰尘的伤口,彷佛在颠簸的山路上,再一次被拔开,露出血红的骨头,滴答出淋漓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