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 68 章（1 / 1）
校门一打开，小学生们蜂拥地跑出来，呼朋引伴，三五一成群，欢呼声、叫喊声、追逐打闹声，打破了黄昏的静谧，孩子们的笑声随着晚风飘散。
林心站在路边，遥遥看见小渝背着书包，一个人，垂着头，形单影只地走出校门。
看着她孤僻的身影，林心感到一些心酸。
“小渝！”林心故意夸大了笑容，用力向她挥手。
望到林心，小渝的小脸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飞奔上前，喊道：“姐姐！”
林心迎上去，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们手拉手，无声而亲密地漫步在林荫路上。绚丽的晚霞洒下橘黄的光芒，将这白昼与夜晚交界的时刻，弥漫成朦胧的梦境。
立仁摇下车窗，定睛而仔细地凝视她们。
沐浴在霞光中的女子，迈着缓慢而轻盈的步伐，晚风吹动她鬓角的一缕秀发，暗淡的光影中，她的神情恬淡，目光如水。
女孩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立仁按下车铃，引来她的注意。
看到他的车，林心倒不在意，但看到他只身前来，她反而吓了一跳，急忙跑上前，责怪道：“您又一个人开车过来？太不安全了。”
立仁做一个不在乎地表情。
“有什么事？”林心担忧地问。
“没事，我就不能来吗？”立仁笑着问，又吩咐道，“上车。”
“我带着孩子。”林心迟疑着说，并解释，“我答应小渝，这周带她去看电影。眼看这一周要过去。我不能食言啊！是不是，小渝？”
小渝却躲到林心身后，双手紧紧攥住林心的手臂。
“小渝！”林心试图将孩子往前推。但她死死地藏在林心后面，又故意将头埋在林心的臂弯中，使立仁无法正面看清她的脸庞。
“我带你们去看电影。”立仁说。
林心很诧异，感觉出立仁的坚决。她若是执意推辞，必然引起他不快。于是她带着小渝上了车。
这是小渝第一次坐轿车。强烈的好奇心，使她慢慢抬起头，瞪大了眼珠，不停地四下环顾，又摸来摸去，满脸兴奋。
“她叫小渝？”立仁问，“哪一个渝？”
“重庆的渝！”林心回答。
立仁点点头，回头问小渝：“小渝，你的故乡在哪里？”
一听立仁问她话，她立即又躲到林心身后。
林心无奈地道：“这孩子很怕生。这学期重新分了班，她一直不能适应。”
“以后带她去和念荪、念中玩。”立仁说，“那两个调皮，又活泼，带动小渝，保证能让她活跃起来。”
林心却不答。
“你们打算看什么电影？”立仁转而问。
“电影院有什么就看什么。”林心回答。
“你想看什么电影？”立仁问。
林心淡笑，摇头说：“我不太看电影。”
“你可真乏味！”立仁嘲讽，接着又教育道，“你呀，别那么古板，趁年轻，好好享受一下人生的乐趣。”
林心轻笑，暗想，我并不求人生有多少乐趣，只希望一切都平安罢了！无意中，她发觉车子并非驶向电影院的方向。
觉出她的怀疑，立仁解释道：“咱们先去看座房子。”
“房子？”林心惊诧。
立仁平静地道：“我打算常住台北。”
“那山上呢？”林心不安地问。
立仁一笑，说：“校长都要退休了，何况我辈？老而不死，已是天可怜，何必再辛苦？我有你这娇妻作伴，养几棵花，也不错啊！”
林心暗笑：杨立仁养花？亏他能想！但这岂不是正好遂了叶综的心愿吗？
“住台北，为何还要看房子？”林心问。
“现在的房子，太小了。我们换一个大的！”立仁说，“以后，孩子们长大了，结了婚，也能接着住。”透过后视镜，他们彼此对视一眼。
林心避开他的目光，笑一下。
说话间，车子已开到中山北路的那座欧式建筑前。立仁将车停下，打开车门，林心带着小渝下车。
“哇！”小渝先惊呼。
沐浴在霞光里的建筑，美轮美奂，如同在画中。
“喜欢吗？”立仁很得意，“改天，你和立华、婉仪过来，看看如何装修！花园也要改建，可以做一个秋千。”
“这要很贵吧？”林心担忧地问，“何必奢侈？”
“留着钱，做什么？想要给我装修坟墓？”立仁霸气地说，“难道校长还不给我留一笔丧葬费？再不济，干脆就把我的骨灰扔进太平洋里去，省得以后有人来盗墓！”
林心忍不住嘲笑道：“您的清廉不是有目共睹吗？谁还能盗您的坟？”
“那可不一定。”立仁笑说，“当年王安石也是两袖清风。可是到了明代，有人就嘀咕，他王安石少说也做了八年宰相，北宋又号称富庶，他的墓，怎么着也该有点儿东西呀！于是一群盗墓贼就挖开了王安石的墓。结果一看，什么也没有。然而这还不算完，后来有人发现这王安石的墓，所用的砖石非常罕见，质地不错。于是乎，那墓连砖石也被盗走。可悲不可悲？”
“别说王安石，那唐太宗的昭陵，不也是被盗个干净？”林心叹息说。
“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再巍峨的宫廷，也要坍塌；隐藏再好的陵墓，也免不了被盗。如此看来，真正长久的，竟然是翰墨文章！”立仁感慨万千，“不需要百年，也许六十年，我们这些败军之将，就会被历史的尘土淹没，我们将以后世引以为鉴的教训而在史册中留下几行字。哈哈！”
看他自嘲的笑容，林心不禁心痛。历史早晚会将一切吞灭，而真相又能留下多少？历史的笔墨凝结着人间的血泪！
林心想不到，立仁竟带她们去了圆山饭店里的小型放映厅。
立仁先坐下，林心则拉着小渝，和他隔开一个位子坐下。
立仁瞅一眼那隔开的空位，讥讽道：“放心，我不会趁黑占你便宜！”
林心刷地脸红，低声责备道：“这儿有孩子呢！请您说话注意点儿！”
立仁盯着林心，慢吞吞地说：“我不着急！早晚，你是我的人！”
林心有些气恼，故意拉着小渝到距离他更远处坐下。立仁不在乎地笑两下。
这时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人火速跑来，一边掏出手绢擦汗，一边向立仁鞠躬，连连道歉道：“抱歉，抱歉，不知长官光临，有失远迎，给长官造成不便，请长官责罚！”
中年人的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使林心理解明白：一定是方才立仁给阮成去电话，特意安排了电影的事情。这圆山饭店里里外外，均布满了国情局的人。杨立仁来这里，他们当然会小心伺候！
立仁傲慢地瞥他一眼，拉长声调道：“就按阮成的话，放片子吧！”
“是！是！”中年人又紧张又忙乱，转身走时，差点儿摔倒。
中年人才走，立刻又来一位服务生，端来茶水、红酒、香烟及可口可乐。
立仁打一个响指，幕布缓缓放下！欢快的音乐响起来。
“姐姐，是《罗马假日》！”小渝欢呼，“我和小晖哥哥，最喜欢这个片子拉！”
林心也听曼莎说过这部片子好看，并大体听曼莎讲过故事情节，但她还是第一次观看这部影片。
喝着美味的可乐，看着最喜欢的影片，小渝激动又兴奋，很快全身心投入到喜悦、欢快的故事中。
林心竟然也不知不觉被故事吸引，从最初的一些排斥，逐渐融入其中，随着男女主人公的悲喜而悲喜。
最后的分别正在上演，暗淡的灯光，伤感的音乐，公主和记者正脉脉含情地对视，小渝哭泣起来，林心的眼角也情不自禁地滴出一滴泪水。
突然，从这动人的、寂静的气氛中，隐隐传来一些鼾声，接着这噪音越来越大，直接完全破坏了这最感人的情节。
除了立仁，还有谁？他已经睡着了，头部垂在肩头，两脚搭在茶几上，鼾声大作。
林心哭笑不得！这简直就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小渝全神贯注于电影，丝毫不理会周围的变化。
林心坐不住，起身走到立仁身旁。正好他旁边的座位上有准备好的毛毯，她轻轻为他盖上，顺势就坐在了旁边。
电影故事已接近尾声！但她人生的另一页却要即将展开！电影故事、小说的结局由导演和编剧决定，而我的人生有谁来定？
她不禁观察起身边的这个男人！他阴鸷、沉静、喜怒无常，却又会显出温柔、体贴、浪漫的一面。他很霸道、傲慢，总是居高临下！他像是这世界的主宰。但其实他更是一个失败者，他所能支配的也仅仅是身边的小事了！他内心的悲凉与挫折无人能体会。
一阵冷风穿过虚掩的窗子袭来，扫动窗帘飘动。点滴秋雨敲窗，丝丝秋雨随风潜入，使人倍感凄凉。
在遥远的对岸，我那苍老的父亲，你的悲哀与孤独谁来体会？林心凄楚地想。在这样凄冷的秋夜里，父亲是不是也在怀念遥远的妻儿？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林心正在兀自思绪翻飞，岂料立仁倏地睁开眼睛。吓了她一跳，急忙擦拭泪痕，想要逃走，立仁却一把攥紧她的手腕。
其实从她为他盖毛毯时，他就已经醒了。他是故意装睡，看她有何举动。想不到，她竟然暗自垂泪。
“你在做什么？”他狎笑着问。
“你喝了好多酒？！”林心惊呼。
这时她才注意到：茶几上，整整一红酒空了！另一瓶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他全身酒气浓重刺鼻，竟令她也感到了眩晕。
她想要挣脱他，他却故意用力。他醉意朦胧的目光，过分胶着地凝视着她，使她感到无法遁逃、无法隐藏。
“请放开我。小渝就在旁边。”林心板正面孔提醒他。
他盯着她的双眼，带着一种玩世不恭地腔调，笑道：“别害怕，我现在还没想亲你。虽然我很想亲。”
林心皱眉，他真的醉了吗？还是故意要给她难堪？
“医生不是不让你喝酒吗？忘了上次胃痛到住院吗？”林心强迫自己的注意力转移。然而他呼出的酒气扑鼻，似乎熏醉了林心，使她思绪混浊，心跳加快。
立仁着问：“你这是关心我吗？”
林心别开他的目光。
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知道吗？你的关心，无论是假意，还是真情，我都非常地感动！”他的声音有些含混，“除了我妹妹，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子如此接近！即使是林娥！我为什么要提她？她根本不算什么！她是我青春时期的一幅虚拟的画像，很美，很残酷！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是真实的，实实在在地站在我面前。”他温柔地握起她的手，借着电影银幕上反射出来的光线，依稀看到手指上的红肿，“你给我做鞋子，使我感受到母亲般的温暖；你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营救我；你让我重新焕发青春的活力，感受爱情的喜怒哀乐，这就像整整一天的苍白后，突然迎来最后的一抹绚丽晚霞。我想要给你幸福，想要抚平你的创伤；我知道，你最想要的，其实是一个父亲，永远都会爱你、无条件的保护你、包容你一切的父亲。我愿意做一个父亲！”
林心呆住，和他四目相对，一时哑口无言。
他扯出一个笑容，松开手，叹息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林心想要说话，但这时电影落幕了！房间里有刹那的黑暗，似是为这段话画了一个句点，紧接着一片光明。明亮的灯光，让眼睛有些暂时的不适应。林心费力睁大眼睛，像是从一场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