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 63 章(1 / 1)
鬼使神差,离开费家,林心竟然去医院找段凌。直到段凌和她说话,她才恍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荒唐。
“医生说,以后文津可以拄拐。他还是能上学,也能当医生。”凌姐满怀希望地说。
“医药费,有什么困难吗?”林心关切地问。
出乎她的预料,凌姐竟毫无忧愁之色,反而是笑着道:“杨立仁的那个副官来说,所有费用,杨立仁全包了。叫我不要担心钱,只要有利于文津病情的治疗,尽管治疗。”她禁不住喜色,“想不到,他人老了,心底却变得善良了。”
“文津出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林心又问。她知道,为全力照顾儿子,段凌已经转让了小卖店。
“不知道。”凌姐叹气,“房租也快到期了。前几天,我回去,房东还嚷着要涨钱。真是趁火打劫。”
“等阮副官来,你把你的难处告诉他。”林心提议。
凌姐摇头,说:“我可不敢再去找杨立仁。”突然她眼珠一瞪,盯住林心。
“有事?”林心疑惑。
凌姐紧紧蹙眉,问:“那个副官说,你要嫁给杨立仁?这是真的?”
“对不起。”林心很诚恳地说,“我……”
凌姐一摆手,说:“不要紧。我是妒忌,我也羡慕,可是我不傻。哼,再怎么着,他也不是我的。我犯不着为这事和你翻脸。”打量一番林心,叹息道,“你可惜了!年纪轻轻,嫁一个老头子!”
“嫁一个将军,似乎比嫁一个商人,听上去,比较有脸面。”林心自嘲。
凌姐咯笑,说:“叫我,还不如嫁一个傻老头。把你捧在手心里,一心一意疼你。这一辈子,我算是看透了。这男女,千万别看表面。一些夫妻,驴屎蛋,表面光。没意思极了!有,还不如没有。”
“我好害怕。”自然而然地,林心就说出了这句话。说完,她立时就后悔了!这种心理话,怎么可以这般轻易说出来?
凌姐马上领悟林心的深意,劝慰道:“怕什么?闭着眼睛,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林心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不再说话。
凌姐倒真像一个大姐似地,安慰着拍打几下林心的手背,无声地叹息。
不知不觉,就在外面转悠了很长时间。当林心回到家时,院子里悄无声息,母亲也已睡下。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骇了她一跳。她急忙接起来。
“你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才回家?”里面传来立仁担忧的声音,“你又去哪里了?”学生们散去后,她也随即离开费家,至今已逾五个多小时。
电话铃声吵醒了林夫人,她从里间探出头来,过分好奇地倾听女儿的电话。
林心觉得尴尬,遂转过身,背对着母亲,低声说:“挂了吧!电话吵醒了我妈妈。”
“你不要老拿你妈妈做挡箭牌。”立仁嘲讽,“你又不是16岁的小丫头。”
林心很无奈。
“下个周五下午,你过来。”立仁命令。
“什么事?”林心问。
“难道你有事才过来吗?”立仁不悦,“你呀!太冷了。有了这部电话,你从来就没有主动给我打过一次!你的确和一般女人不一样。”
他的语气不是埋怨,而是一种熟悉的警醒。
林心马上辩解:“我不太习惯用电话。”
“那就给我写信。”立仁再命令。
林心不语。
“不愿意?”立仁逼问。
“又不是隔着三山五岳,何必写信?”林心推辞。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立仁说,非常直接地问,“难道你没有无时无刻地想念我?”
林心脸红,低语道:“我挂了。”
“不想我?”立仁的声音咄咄逼人。
林心感到了一种危险。她迅速调整心态,温顺地道:“想。”
“很勉强!”立仁拉长了语调。
“是真的。”林心用力强调。
“好吧!”立仁闲散地说。他当然不是那样容易应付的男人,然而他也不会逼她太紧。
挂断电话,林心的心还在乱跳。抬起头,差一点儿碰到母亲的额头。登时她被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
“您怎能偷听我电话?”林心责备,“这很不礼貌。”
“从晚饭前,他就一直打电话。”林夫人平静地陈述,观察着林心的表情,她蹙眉,问,“难道不是阮先生?”
“您和他通话了?”林心问。
林夫人哼一声,说:“是郑嫂接的,我才懒得做那个。”她瞅着林心,带着迷惑,直接问,“你该不会是脚踏两船吧?”
“您多想了。”林心疲惫地躺下,外衣都无力脱掉。
“既然要结婚,赶快辞工!”林夫人说。
“您结婚前,有工作吗?”林心问。突然之间,她对结婚前的母亲产生了好奇。印象中,母亲似乎从不提及她婚前的生活。
“女人,样样都好,能干,持家有方,长得美,脾气好,没有用。”林夫人答非所问,“女人只要眼睛好用,看准一个好男人,嫁出去,这一生就足够了。”
“将自身的幸福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那样的生活是空中楼阁,看上去很美,随时会坍塌。”林心淡淡地道。
林夫人露出不屑,却没再反驳。
凌晨时分,夜色正浓,晚风吹动厨房那扇老旧的玻璃窗吱呀作响,天地沉寂。
林夫人突然从熟睡中醒来。不是被梦惊醒,而是一种奇异的潜意识,感到危险降临。她听到自己心脏不规则的跳跃声,一下,两下。
“砰”,一个十分细微的碰撞声,但林夫人却非常熟悉它。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大脑瞬间空白。
林夫人悄悄拉开了门,大女儿背对着她而坐。黑沉沉的夜,一缕淡淡的月光洒在窗台上,墙壁上映出女儿的影子。她的左手里正握着那把小□□。
那不是玩具,那里面装满子弹,不但射程远,而且可以连发,杀伤力极大。
“砰!”又是一声响,她拉开了保险,手臂徐徐抬起。
林夫人瞪大了眼珠。
最终乌黑、生硬而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她暖热的太阳穴。她的手指轻轻抬起。
像是一条可怕的毒蛇在这房子里爬行。林夫人全身的神经都战栗、颤抖。
“你在做什么?”林夫人的声音清冷,像是来自遥远的世界。
林心转过身,枪口仍旧对准自己的头部。淡淡的光影交错中,母亲眼中的光芒格外清亮。
林夫人慢慢爬向女儿,眼睛牢牢盯着那把枪。终于靠近时,她缓缓抬手,抓住女儿的手,将它轻轻移开。她试着想要拿过枪,却发觉女儿攥得很紧。惟恐枪走火,她放弃了拿枪。而是移动女儿的手腕,让枪口对准了自己。
林心似乎猛然觉醒,睁大眼珠,直面母亲。紧接着,她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取下了弹夹。
母女依靠着而坐,沉默许久。
“你不想嫁?”林夫人先说话。
林心摇头,说:“不,我想嫁。”她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庞,悲伤而绝望地道,“所以才害怕,害怕极了。”
“怕地想死?”林夫人凄凉地问,“你好傻。”
林心用力摇头。没有人能理解她,母亲也不能。她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林夫人重重吸一口气,使出全力才将涌出的泪水留在眼眶里。
极其罕见地,母亲给林心端来一杯热水。双手捧着这杯热水,稍稍驱散了林心全身的冷气。
“心心,你还记得一部英国小说,名叫《德伯家的苔丝》吗?”林夫人很认真地问。
林心不解,但仍旧认真地回答:“记得。您曾经让小凡翻译那本书来提高她的英文水平。”
“你也看过!不是吗?”林夫人问。
“是啊!”林心说,“您还想再看?改天小晖回家,叫他去学校图书馆借来您看。”
林夫人摇头,极其严肃地说:“不是我看,是你看。”
林心皱眉,问:“为什么?”
林夫人盯着女儿的眼睛,缓慢地道:“苔丝的故事告诉我们:女人不需要绝对的诚实,特别是对她的丈夫。”
林心愕然,恍惚之间有些了然母亲此番话的含义。
“如果苔丝没有将真相告诉她的丈夫,她会很幸福,她的丈夫也会幸福。”林夫人又说,“有的时候,适度的隐瞒,才是真正的爱对方。”林夫人轻声说,“将秘密由自己一人来承担,心灵饱受煎熬,但是却成全所爱的人的幸福。”
林心惊奇地注视着母亲。在这个清晨,她对母亲有了一个崭新的认知。
“您也有秘密?”林心轻声问。
母亲的性格虽然别扭,却非常直率,从来藏不住情绪。喜怒哀乐,样样都写在脸上。林心从未试着想过:她的母亲会藏有什么天大的隐秘!然而她的母亲还是让她惊诧万分。
林夫人点点头,说:“但过去的秘密,绝不会妨碍我对你爸爸的感情。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无法启齿的秘密。我们深埋在心底,这没有任何错误,也不必背负任何道德谴责。”她用一种有力而坚决地口吻。
林心看着“突变”的母亲,满腹狐疑和惊诧。
“我们换一个想法,正是因这秘密,你更加倍爱你的丈夫,温柔地顺从他,时刻关心他的饮食起居,让他感到非常幸福,觉着有你这样的妻子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这不是很好吗?”林夫人说。
林心还是摇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自制力可以将秘密埋藏一生;她更加不敢确定是,她是否可以糊弄过精明老练的杨立仁的眼睛。
“你再想,你的丈夫也会有他自己的秘密。”林夫人再说,“大多数男人还不止一个秘密。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完全坦诚,那他肯定没把这个女人当成恋人和妻子。”语气一停,她接着说,“他瞒着你,你也瞒着他。你们就扯平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林心缄默。这样能行吗?这样可行吗?
林夫人长叹一声,论断道:“你继续这样别扭,就是死心眼儿了!”
“如果瞒不住呢?”林心问。
林夫人冷笑,说:“就凭着你,会有瞒不住?知女莫如母!”瞥见林心还在沉思,林夫人沉不住气,索性再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难道还用我来教你?所谓的婚姻,对我们女人来说,不过就是如何伺候男人!伺候好了的,甭管婆婆怎样刁钻,也别管大姑子如何横眉竖眼,两口子一样过的很好;伺候地不好,婆婆和大姑子再喜欢,也是白搭。这伺候男人,说穿了,也没什么难处。天冷了,添衣;天热了,摇扇子;手脚麻利点儿,眼睛灵敏点儿。他说好,你也说好;他说不好,你也说不好;事事顺着他。这男人最讨厌自以为是的女人。女人傻了、笨了、蠢了,在男人眼里,不是问题,甚而有些男人就喜欢这个调儿。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他的人。天塌了,他替你顶,你不要逞能。少操心,多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脸蛋和皮肤,每天把自己打扮地美美地。你漂亮,他在外面有脸面!”
这是什么?驭夫心得?林心第一个念头就是感到荒谬可笑。
“男人也是男孩。”林夫人再次语出惊人,“你不要觉得他们有多聪明、多有本事!落在我们女人的迷魂阵里,管叫他有去无回。”
林心哑然失笑,不禁问:“您就是这样对付爸爸的?”
“核心是,真正的爱情。”林夫人强调,“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因为爱。”
“目的是爱情,无论手段。”林心叹息,“像是马基雅维利的家庭版权术论。”
“所以古人才常常用夫妻关系比喻成君臣关系。”林夫人说。
林心点头。这倒是没错。
“还有一点,你要注意。”林夫人凑近女儿,几近耳语地说,“晚上,你要顺着他。他喜欢什么,你就做什么。别那么扭扭捏捏!”
林心羞臊地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林夫人却毫不在乎。虽然她生长在旧式大家庭里,但是求学时代在欧洲的熏陶,使她的思想在某些方面,十分开放!
“过去的大家庭里,为什么那些不三不四来路的姨太太都会在老爷面前吃香?”林夫人问,“一个个俗不可耐,大字不识,天天生事,但老爷却喜欢。可是那端庄高雅的大太太却被冷落一旁。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晚上那点儿事?!”
林心还是低着头。她必须得对母亲刮目相看。母亲的理论看似荒诞,却似乎又蕴含着深刻的、从现实生活中得来的道理。
“别管白天如何吵闹!晚上一定不可以分床睡!”林夫人严厉地说,“这是至关重要的真理。你一定要记住我这句话。”
林心垂头不语。
“那天晚上,要是民耕留下,你早就是何太太了!”林夫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为什么又提他?”林心气恼。
“我是怕煮熟的鸭子再飞走,让我再空欢喜一场。”林夫人冷笑说。
“您安心,这一次,我一定会嫁出去的。”林心也冷笑了。这一次的一切都已经由不得她。
林夫人道:“过了这村没这店!你要珍惜。不用担心我。那天他都说了,你婚后,他要请个专业的护士来照顾我,还要再买个大点儿的房子。他倒想得很周全。难得了!”
林心惊异,心想:原来杨立仁把一切都考虑和安排好了!
“妈!”林心板正面孔,十分认真地问,“如果我努力了,一切都做了,可是最后还要露馅,怎么办?”
林夫人笑,说:“怕什么?大不了,你回来,和你老娘过!”
听到母亲说粗话,林心发笑。
经过这样一个奇特的凌晨,母女之间彼此有了新的感悟。原来看似糊涂的母亲,也有十分精明的一面;看似坚强的女儿,也有无比脆弱的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