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 62 章(1 / 1)
转眼又到了周六,向来安静的费府,因为一下子涌来许多年轻学生,瞬时间沸腾起来,欢歌笑语,十分热闹。
花园里,几个学生边弹吉他边唱歌,周围围坐了一群,或随之合唱,或者打拍子,或者侧耳聆听;另有一群学生正忙着烤肉,一会儿火大了,一会儿灭火了,不时爆发出嬉笑、尖叫,更兼打闹。
乘坐阮成的车,林心才抵达费府所在的巷子,就听到了学生的笑声;虽然已有些心理准备,然而一踏进大门,还是被眼前的热闹场面震住。
眼前这欢快、轻松、青春的一切,突然间带给她一种时空错置的感觉。刹那间,这里不像是台北,而是上海;不是费府,而是何公馆。
记得当时,也是这样一个九月里的绝好天气,蔚蓝的天空,仿似透明的蓝宝石,澄明如镜,几朵白云,变幻着万千形状,飘荡来去,柔和的秋风送来金桂芬芳。留声机里,播放着柔媚的歌声,陶醉着每一颗年少的心灵。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正当林心沉浸在时光的感慨中,突然两个女学生冲过来,一起兴奋地叫喊着:“还记得我们吗?”
林心连忙收敛心神,面向两个女学生。竟然是尚紫英与何卓尔!
这两个女生又十分热情地介绍其他同学给林心认识。林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摆脱她们,走进房里。
客厅里,费明夫妻正和那位关智信教授说话,旁边还坐着一位中年妇人,体态丰满,应该是关太太。
再次遇到,从关智信的目光中,林心感到他一定是记起了她;然而她却仍旧糊涂。这种被动局面,让她十分懊恼。
说话间,楼梯上响起立仁和立华兄妹的声音。众人忙站起来。
这一天,立华仍旧穿着旗袍,高贵大方。立仁却一反常态,既没有穿军装,也没有穿长衫,反而是一身西装。
这似乎是林心第一次见到他穿西装。与军装、长衫,十分不同。穿上西装的他,干净利落,风流倜傥,一扫衰老之态,年轻了二十岁,像是仅仅才四十几岁。这二十年的时光似乎根本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果然这女人没法和男人比。女人越年轻越好,一旦老了,再美的人,也是大势去矣!男人却不同,越老越有味道,似是陈年的酒,散发着迷人的气味,令人沉醉。
像是一个陌生人!林心想。她似乎更适应穿军装的他。
“咦?怎么都在屋里?”立仁大呼,“都出去玩。今天要玩,玩个痛快,玩得尽兴!”
他满脸兴奋,与平时内敛深沉的他,判若两人,使林心大感意外。
众学生热情地欢迎长辈们的加入。
立仁端起一杯红酒,从一堆学生转悠到另一堆学生,显得对他们的娱乐饶有趣味,甚而他还试着弹了两下吉他,引来同学们的鼓掌欢呼。
“您唱歌,我们给您伴奏!”几个学生起哄。
立仁并不推辞,却说:“光我一个人不行!你们也得出一个!我们一老一少,来合唱。”
学生们鼓掌,并将紫英推上前。
“唱什么?”紫英审视立仁,很自负地问。
立仁眯一下眼睛,打量她,再睁大时,目光中闪烁出奇异的光彩,仿佛这女学生已经进入他猎捕的圈子,迟早将要掉进他的陷阱里。
“《教我如何不想她》。会唱吗?”立仁问。
紫英愣一下,露出灿烂的笑容,说:“会!”
立仁诧异。这可是一首很老的歌!
紫英凑近他,低声问:“没有想到吗?”
立仁点头。
“我喜欢老歌,我还会唱《我的家乡在东北松花江上》!”她很得意。
立仁状似傻子似地连连点头。就是这种女孩:年轻、漂亮、聪明而且大胆!他眼角的余光悄悄射向林心。
她正和关太太聊天,仿佛她自己真的已经老到只能看旁人玩闹的年纪。
立仁的歌声响起,立时引来所有人的注目。大家纷纷停下手边的事情,将目光聚集到立仁这边来。
立华满腹狐疑,问费明:“他怎么了?怪怪的!”
费明笑答:“舅舅本来就与众不同。”
“他年轻时也没这样疯!”立华说,“我看他,一定在盘算什么事情!哼,到死都在搞阴谋。”
“妈!”费明无奈叹气。
婉仪凑过来,笑说:“想不到,舅舅还有这一面!”
费明道:“人都是有很多面的。”
“记得第一次见舅舅,我大气都不敢出。”婉仪笑着回忆说,“脉搏狂跳,心脏砰砰,好像随时要蹦出胸膛。”
费明惊异,说:“舅舅有这么可怕吗?”在他的印象中,舅舅有严肃的一面,但在家里多数是随和而温情的。
“杨将军真是青春常驻。”关太太赞叹,同时拿眼角打量林心。
林心笑一下,不作答。他一定是有什么目的!?这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做某件事。
接着学生们抬出留声机,放起舞曲,众人陆续成双成对,舞姿翩迁。
立仁走过来,对林心说:“跳舞吧!”说着,伸出了手。
林心摇摇头,说:“抱歉,我不会。”
立仁笑说:“你怎么不会?”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我一直为生活奔命,没有时间学习这些娱乐。”林心回答。
立仁扯一下嘴角。
“将军,我和您跳。”紫英冲过来,笑嘻嘻地说,并伸出手。
她身后,何卓尔比划着手势,像是在打趣她。
“好啊!”立仁握住她的手。
他们滑进“舞池”。时不时飘来同学们关注的眼神。
“你和同学打了赌?和我跳一支舞,你能赢得什么?”立仁笑问。
紫英惊讶万分,脱口说:“您怎么知道?”
立仁轻笑。
紫英面露愧色,说:“对不起。但我也是真想和您跳舞!”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立仁说。
“两张电影票。”紫英如实答。
“和你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立仁笑问。
“我没有男朋友。”紫英脸红,说,“是我跟卓尔一起去看。”
“就是那个梳长辫子的女生?”立仁问。
紫英点头,道:“我们从中学起就是好朋友。”
“她留辫子,你剪短头发!你们有些不同步啊!”立仁闲聊。
“她也想剪头发,可她祖父是个老古董,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任意剪掉?女孩子没有长发就是秃头,成何体统?”
紫英模仿着“老古董”地声调和样子,惟妙惟肖,使立仁失笑。
“哎!”紫英大声叹息,“如果所有的长辈,都和您这样开通,我们也不会这样苦恼。我爸妈天天防我,像是防贼,好像我每天出门,都是出去作恶。”
“我年轻时,父亲也这样看我。”立仁笑眯眯地说。
紫英发笑,问:“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你猜。”立仁说。
“也是教授?”紫英问。
“我当过兵。”立仁答。
紫英大惊,问:“那您怎么不穿军装?”
“原来,小姑娘喜欢喜欢穿军装的男人。”立仁用感叹的口吻说。
紫英顿时羞怯,脸颊绯红,垂下头。
立仁暗笑。
所有的人都跳起了舞。立华也被阮成请进去。
遥望着立仁和紫英说说笑笑,立华不悦,四下环顾,却不见林心。
书房里,林心找了个坐垫,靠着书架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本书。舞曲一起,她就来到书房。音乐起伏,飘入书房。她却充耳不闻。
房门轻启,立华走进来。
“怎么不去跳舞?”立华笑问。
“我不会。”林心起身回答。
立华走近她,开玩笑地说:“是不是吃醋了?”如果是她,早就要翻脸了。放着未婚妻不照顾,却忙着和别的女子说笑!
林心摇头,说:“又不是小孩子。”
“你要赶快学会跳。”立华建议,“立仁很喜欢跳。初来台湾那阵子,他几乎天天出去跳,像是着了魔。回到家,就是一身的酒气和脂粉气。……”
遽然,立华醒悟到言多必失。她怎么能将立仁的那些不堪往事告诉林心。真是老糊涂了!
“我一直不太习惯那种场面。”林心强调。
“你到底是古板呢?还是开明?”立华打趣,“你在上海长大,还看不惯华尔兹?你家里没办过舞会?我记得,你爸妈的舞都跳地好极了。”
“是吗?”林心笑,“我比较古怪吧!”
“不要那么老气横秋。”立华劝解,“你看立仁,年轻得不得了,美得像个小伙子!你也要有这种精神头儿!”
“我努力。”林心答。
虽然和林心谈过,立华仍旧不放心。她进入舞场,将立仁拉出来。
“你不累吗?”立华皱眉,“还不去陪陪林心。”
“她怎么了?”立华装糊涂。其实他早就看到林心悄然离开的身影。
“你知道老董比你好在哪里吗?”立华掩饰不住地愤然,“那就是他比你真诚。就算我一直回避他的感情,他也没有故意找个女的来气我。耍这种小把戏。有意思吗?”
“你误会了!”立仁说,“我是在给费明的同学物色好女人。”
“你管得也特宽了。”立华讥讽,“还是专心管好你自己。”
立仁得意地轻笑。
立仁在在书房却没找到林心,找遍整个一楼,都没寻见她的踪影。
“方才看到林老师上了楼。”见秋说。
立仁心里咯噔一沉。一直以来,林心从未去过楼上。他迅即冲上楼,直奔他的卧室。赫然见房门大开。
“你在做什么?”立仁靠着门框,摆出一幅轻松地神态。
林心霍然转身,迎上立仁的凝视。“我随便走走。”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房间?”立仁走进房中,顺手将房门关闭,同时不着声色悄悄落了锁。
“我问了阿桔。”林心很坦然回答。
她就站在他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桌面上的所有物品,基本上保持原样,但是藏有抽屉钥匙的白色小天使石膏像似乎位置歪斜了一点儿。她会是在找东西吗?
“想为我题字?”立仁戏语。
林心在空中挥动毛笔,说:“我的毛笔字不好看。您来写。”
立仁趁着接毛笔的机会,连同毛笔,紧紧攥住了林心的手,另一只手抓过一打稿纸,将林心围在桌前,握紧她的手,在纸上非常任意地写了一个:林。
“很巧,我们的姓氏里,都有一个木。”立仁说。
他的嘴唇就在她的腮边,轻轻呵出的气息飘入她的耳中。
“因为我们都是草木之人。”林心答,声音轻颤。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立仁呢喃,嘴唇轻落在她腮上,如同一片羽毛,温暖而柔软。
“你不跳舞了?”林心屏住呼吸,轻声问。
立仁的唇从她的腮边一路吻到太阳穴、鬓角、耳际,又从耳边回吻到脖颈。
林心全身颤抖,一只手情不自禁握住他前伸的那支手臂,双眼闭上。
立仁将她转身,让她面向自己。她依然闭着眼,两手像是寻求支撑似地去抓紧他的双臂。她的手劲很大,几乎令他感到一丝痛楚。
她很害怕?立仁狐疑地想,这很奇怪!她又不是一个小女孩!然而汹涌的激情,使他无暇多做思考,况且他也不想再瞻前顾后。美女在怀,岂可辜负这旖旎时光?
像是下了一个狠命的决心,他些微粗鲁地吻住她的唇。她想要退缩,却被他的双臂牢牢钳制住,无法后退,反而更紧密地靠近她。
渐渐的,她由僵硬变得柔软,似是已经失去了骨骼,躯体全部由他掌控。他也由粗野变得温柔、细腻,仿佛她是一块最珍贵的宝石。
正当两人缱绻缠绵之际,突然窗外响起一个巨响,将两人从□□沉沦中唤醒。
像是一只敏捷的猎豹,立仁马上醒转,一下子冲到窗边,打开窗子,叫喊道:“怎么回事?”
“是鞭炮!”一个学生回答,“对不起。”
“小心点!”立仁叮嘱。
“好的。”
立仁关上窗子,回身,只见林心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手非常慌乱地去系旗袍最上面的那颗扣子。
她还从未感觉如此紧张过,双手哆嗦地厉害,根本不听使唤。就算是她第一次杀人,她也没有这样慌张无助过。
立仁上去,非常麻利地给她扣好。
她手足无措地垂下头。
立仁打量着她。她的反应很怪异!在她的秘密中,似乎不完全是国情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