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1 / 1)
费明正在刮胡子,立华轻轻走进盥洗室。
“以后,你要注意点儿!”立华冷不丁地出声。
费明愣一下,手里的刮胡刀险些伤着脸。
“妈!”费明继续无奈。
“看看你舅舅,打翻的哪里只是一碗醋?我看都要一桶醋了!”立华愤然,口气里又忍不住带上嘲弄和讽刺,“霸道而且自私!难怪你亲妈妈根本不看他一眼。他和老董实在不是一个档次。”
费明向着镜子里的自己偷偷做个鬼脸。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已不再忌讳在大陆的往事,有时甚至还拿出来调侃!
“你要和林老师保持距离!”立华干脆将话说明白,用命令的口气说。
费明却不以为意地笑。
立华恼,用力推了一把费明。
费明忙双手举起,笑着讨饶道:“好!儿子明白。”瞅见立华要走,他犹豫一下,问,“妈,你不会不知道林老师是谁吧?!”
立华愣一下,想起立仁的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不禁嘲笑道:“管她是谁?反正不是你亲妈!”
费明摇摇头。原来母亲果然什么也不了解!
立华突然领悟,追问道:“难道你知道她是谁?”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立仁知道,因为他的工作;但费明又如何知道?立仁告诉了他?
费明摆手,说:“我还是不告诉你!”
立华气恼,叹道:“这可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做杨立仁的外甥,人也变得跟他一样,神秘兮兮!可怜你那九泉下的爸爸,多么光明磊落的一个男人!”
费明不语。无论这个世界怎样评断父亲和舅舅,父亲还是父亲,舅舅依然是舅舅!
立华再要走,费明急趋一步,抓住了立华的手臂。
“妈!”
“还有什么?”立华不耐烦。她不喜欢费明对她也保密的态度。
“您那几件老外婆的首饰呢?”费明轻声问,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立华回身,盯着费明,问:“你想要做什么?婉仪的首饰多的抽屉都盛不下了!”
费明笑,解释道:“不是婉仪,是林老师!”
立华吃惊又糊涂,说:“给她?为什么?那几件首饰,虽说都不值钱,可那些都是我亲妈留下的。我怕弄丢了,一直不舍得戴。”
费明理解地用力点头,说:“所以啊,妈,您应该宝物赠佳人!舅舅一定会很高兴!”
立华的眼珠倏地瞪大,不敢置信地问:“是你舅舅的主意?”
费明急忙摇头,道:“是我!”感觉立华不信,他又解释,“我认为,既然舅舅有此意,这已经是非常难得,那么我们还拖什么?我们送给林老师家传的首饰,她收下,我们安心;她不收,我们可以再做工作!”
立华突然发笑,拍打费明的肩头,道:“你真不愧是瞿家的儿子!就连讨媳妇的手段,你都继承了!”
了解立华这句话的背景,费明尴尬一笑。
“费明!”立华态度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问,“你也觉得林老师不错吗?可是通过这次你舅舅生病,我却对她很有意见。她自己发烧生病,应该来个电话,诚实地说明情况!我们岂会强人所难?我们还应派个人过去看望她,这才是人之常理!为何非要诈称是母亲病了?我不喜欢这样撒谎的人!”
“其实上周26、27号两天晚上,林老师都带着鸡汤去了医院。那晚,我捎过去的鸡汤就是她熬的。”费明说。
立华大惊失色,责怪道:“你为什么不早和我们说?”
“舅舅病,又有一个段文津,研究所里还有试验,我忙糊涂了,给忘了!”费明解释。
立华却不全信,又问:“她为什么自己不过去?她要表示好意,还需要如此拐弯抹角吗?”
“她有好意不就可以了吗?”费明说。
立华摇头,道:“我呀,绝不希望你舅舅再受这种伤害了!你妈妈一个人,就让他孤独了大半生。”她口气里忍不住带一丝埋怨。这瞿家和林家就像是瞄准了杨家,几十年纠缠一处,剪不断、理还乱!
费明沉默。
“她当然看上去真的很不错。”立华接着说,“我也一直觉得她面熟,觉得她和咱们一家人有缘。可是,你不了解她的工作、她的底细,……”她只好挑明了。
“妈!”费明插话说,“我相信,她不会害舅舅。”
“你凭什么相信?”立华责问。
费明沉默须臾,提示道:“因为她父亲是黄埔四期的。”
立华惊诧,记忆疯狂地在混乱的头脑里搜寻:她是谁?遽然,一个警铃“当”地一声响,轰然推倒了那扇关闭许久的记忆之门。
“我的天那!”她双手捂住嘴巴,低声惊呼。
“妈!”费明又道,“请不要外传。”
立华似是而非的点点头,她的思维混乱纷扰,像一团乱麻,一时难以理清。
循着笑声,梅姨晃悠悠走向书房。
“廷鹤!”她一边砸门一边呼喊,“你在家啊!你关门做什么?快开门!”
书房里,林心看一眼立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林心去打开了房门。
“廷鹤!”梅姨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我说你呀,这一阵子,你都去哪儿了?是不是烦我了?嫌我话多,嫌我没文化!”她对着站在窗边的立仁抱怨。
林心上去搀扶住站立不稳的梅姨。
梅姨上下仔细打量林心,皱眉,问:“你不是立青媳妇?那你是谁?立青呢?”
立仁沉下脸。她为什么一定要对着林心扯出立青?阴魂不散的小混蛋!
这时见秋从楼梯上跑过来,从林心手中搀扶过梅姨,往饭厅而去,边走边对梅姨说:“不是和您说过吗?那不是老爷,是大少爷!”
“大少爷有那么老吗?”梅姨问,“他也老了啊!好啊,人老了,没从前那么凶了!”
立仁嘴角扯出半个苦笑的表情。他已经像父亲那样一天天衰老下去!
望着梅姨的背影,林心轻轻叹息。
两人沉默一会儿。
林心先整理情绪,面向立仁,认真地道:“恐怕最近我不能再过来了!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
立仁马上会意:在得不到上峰的指示之前,她不能擅自行动。可是他可以断定:她的老板一定会让她再回来。
“如果有急事,可以找沈盈。”林心说,“您可以在台北市的电话簿上找到她家的电话!她一定会通知我。”
立仁不禁问:“她是谁?可靠吗?”
林心笑笑,说:“她毕业于上海无线电学校第一期。”
立仁眼珠瞪了几瞪,才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问:“就是那个后来嫁给陈辞修秘书的?”他脑海里费力回忆那女人的面容。猛然,神经剧烈地一跳:她和林娥是同期。
林心会知道林娥吗?沈盈向林心讲述了多少林娥的事情?会不会因此林心才会如此轻易可以走进他的生活?
林心却似乎看穿他的疑虑,说:“她是您挑选和培训的人,具有非常强烈的职业原则:服从和保密。她从不散布任何小道消息。”
“她丈夫就是被她出卖的!”立仁阴冷的说,“那件事,险些也将陈辞修栽进去。”
“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残酷。”林心不带任何感情,十分客观地评述。
“你如何信得过这种女人?”立仁轻蔑地说。
林心迎向立仁的目光,平静地道:“她威胁我、恳请我,一定不要伤害您!她说,您一定会保护我。”
立仁愣住。
林心再次将目光对着那张青年立仁的照片,半玩笑地说:“的确很帅!”
立仁瞄一眼照片,不禁也有些自负。
“万幸,我没有在那时遇到您。”林心笑着叹息。
立仁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想来,您也不会看我一眼。”林心仍旧笑嘻嘻着,“多伤人自尊!”
“我肯定会看你!”立仁故意用懒散的声调,以掩饰他心里突然汹涌而来的热情,“而且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爸爸会和你决斗!”林心轻笑着说。此时她神采飞扬,浑身散发着青春明媚的光彩。
“我忘了,他看不起中统!”立仁嘲讽。“可是我没查他,我当时在防空司令部;再者,也不是中统想要和他这个嫡系闹矛盾,是他跟老何有过节。老何抓着他的小辫子不放,中统也要做样子查啊!”
等一下!立仁的思绪里突然有点儿阻碍:老何?何民耕?他终于记起来了: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林心的档案里。
他的目光悄悄盯紧了林心,但是她却显得十分平静。
“你都知道这些吗?”立仁不能不好奇。一般来说,女人遭遇这种事情,定然会有所表示。
林心却撇一下嘴,平淡地道:“过去的事情了,提他作甚?”
立仁点点头,道:“说得对,过去了!”
林心不再嬉笑,尽量维持平和的面色,缓缓地道:“我不能留下吃早饭了。您保重身体。”
立仁不语。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离别情绪涌来。他能感受到:今天的她几乎对他完全开诚布公。这就像是一种告别,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尽可能地表露出来。
林心迅速转过身,快步走近门口,伸手紧紧握住门把手,再一次回身,给他一个很自信的微笑,似乎是在投去最后的一瞥。
这笑容像是一个重击,砰然砸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脏猛地一个抽搐,胃部阵阵剧痛,搅地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眼前发黑,双腿无力。他想要抓紧窗子,双手已软了,整个人一头栽倒下去。
“啊!”林心惊呼,快速跑上前,跪倒在跌坐在地毯上的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她显得有些慌乱,却双唇紧闭,没有胡乱地叫嚷。她非常专业地让他全身平躺下,又拿她的书包当作枕头,垫高他的头部。
“药在哪儿?我去拿!”林心沉声问,同时欲起身。
立仁却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不要走!我能忍住。我不想吃止痛药。”
林心回身,跪在他的身边,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说:“医生不是还给您开了舒缓神经的药吗?您应该随身带着。”
“你怎么知道医生给我开了什么药?”立仁问。他的身体虚弱,但他的头脑没犯浑。
林心答道:“我可以去打听啊!”
立仁发笑,说:“满口谎言的女人!国情局早就知会了医院和负责的医护人员,我的病例,除去负责的医生,还有几个人能随便翻看?”
“既然我们是同行,您也该知道规矩,我的消息通道岂能告诉你?”林心一本正经地说。
立仁笑。奇怪,胃痛竟然减轻了很多,心脏也舒服了!
林心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