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1 / 1)
立仁半靠在宽大的躺椅里,双目凝望着窗外。绿色枝头上,一只孤单的小鸟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不知在寻找什么?
就像他!虽不是笼中之鸟,却也已是失群孤雁!曾经的朋友,多半已凋零;毕生追求的事业,也已崩塌;暮色苍茫里,似乎除去回忆,他已一无所有!
一阵晚风送来淡淡的琴声。立秋才过,秋风便起,瑟瑟寒意侵入骨髓。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砰砰!”两下轻轻的叩门声,暂时打断他的思绪。
“进来!”立仁整顿一下情绪,将身体坐直。
阮成走进来,敬一个军礼。
立仁打量他的便装,问:“怎么样?”
阮成将一份档案交给立仁,说:“江之鲁本来就是兵役科的负责人,调阅服役人员资料,实属正常。”
“我让你查他的背景!”立仁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已透露出怒气。
阮成惶恐,急忙道:“他的背景很纯正,曾在空军服役,后转到陆军学校做职员,去年才由军校升到兵役科。奥,对了,据说他之所以能升职进国防部,是得到了空军何民耕长官的大力推荐!”
“谁?”立仁的神经“嗖”被刺一下。这名字听着耳熟?
“何民耕!他是前国府何次长的小公子。”阮成回答。
立仁琢磨着这个名字。
“还有属下已去见了林老师。”阮成又说。
立仁不语,垂头思索:他一定从某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个人名。但那是谁呢?
“原来是林老师病了,而非是林夫人生病。”阮成说。
立仁倏然抬头,皱眉,问:“林心病了?”
阮成点头,道:“是的。听林夫人讲,林老师病的不轻,却一直没去医院。但今天属下过去时,她已去学校上班,应该已经痊愈。”
立仁苦笑一下,叹气道:“原来她也病了!”这个消息似乎大大抚慰了他之前失落的情绪。这一个星期,在他身心虚弱时,这个女人却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让他不禁有些伤感。
“林老师说,她明天会过来。”阮成说。
立仁精神一振,命令道:“明天你去接她。”
阮成离开后,立仁的思绪再次转回到那个何民耕上。
九月的阳光洒在大门前,两丛美人蕉仍旧残留着夏日的火热,红艳动人,分外妖娆。空旷的街道上,除去偶尔的琴声飘过,绝无声响。
林心再一次站在费家的大门前。
两个月前,她也曾站在这里;但仅仅两个月后,像是乘坐上时间的机器,进入到另外一个时空,物是人非。
她轻轻按下门铃。等候不久,就有佣人来开门。
“您是……?”阿桔诧异。她已经不记得两个月前来应聘的那位小学老师。
林心客气地道:“我姓林,暑假前,曾来应征去山里别墅工作的那位。”
阿桔小眼珠眯起来,打开院门,请林心进去。
“当!”落地钟有力地响了七下,宽敞明亮的大客厅里响起绵长的回响,更显得这费府清晨的安静。
林心端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在她的右手方,沙发旁的小支架上,摆放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学生时代的费明:穿一身网球装扮,手里拿着网球拍。在照片的左边角上,随意写了一个日期:37、9、8。
“那还是费明在大陆时的照片。”费太太进入客厅,笑着解释,“和这张一起照的,还有好多张,都是他的同学和朋友。”
林心眼皮一跳,脱口问道:“我能不能看一看?”
费太太吃了一惊。
林心马上觉出失态,遂笑道:“是不是我的好奇心太大了?”
费太太也立即恢复笑容,摆手说:“哪里!林老师想看,待会儿,我去拿来我家的照片簿,给您看就是。”语气一停,又说,“您也不是外人。”说完,她竟自己先垂头,不去面对林心的眼睛。
林心暗笑。这位费太太倒是和曼莎有些相近,是个心地纯正的有福太太啊!
“抱歉,我来得有些早,打搅了贵府。”林心说。早上七点来拜访,确实太早。
费太太连连摇头,说:“没有,不。其实,昨晚,舅舅就吩咐了。我原以为是阮副官去接您,所以也未作安排。让您自己过来,是我失礼了。”
看她这样一副客气和恭敬的态度,林心忽然想:立华绝非嘴碎之人!是不是费太太从吴太太哪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因为我今天上午九点,在学校还有一个学生家长的会;所以我只有早些过来。不好意思。”林心说。
“啊?昨晚我已安排了湘菜的师傅,还想今天中午,留林老师在家里用饭呢!”费太太着急地说,神色之间显得十分失望。
“您知道我祖籍是湖南?”林心突然有些好奇,费太太还知道些什么。
费太太笑道:“是舅舅说的。昨天下午,他说要做湘菜。不瞒您,我可犯了难。自从来这边,我妈妈总埋怨,说是在台湾找不到好厨子;以前在大陆,要吃什么没有?就是宫廷御宴,也有大师傅像模像样的,给你搞出一大桌子来。而今在这个小岛子上,别说御宴,就是你想吃个正宗的宫保鸡丁,都没有几个师傅能做出从前的味道来。”
“这也是一种‘橘生淮南则为橘’的感觉吧。”林心笑应。
费太太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讲。不管怎么样,我想,咱们还是随遇而安!总好过当年的南宋,一起跳大海。”她轻笑两声,以掩盖这句话里浓浓的政治味道。
林心也随着笑。其实,费太太也是一个有思想的富家太太!她绝不能等闲视之。
阿桔端来茶水。
费太太问阿桔道:“通知舅老爷了吗?”
“将军他不在卧室。”阿桔低声回答。
费太太转向林心,说:“舅舅一定是去花园散步去了。您稍等!”继而吩咐阿桔,“你先准备早饭,让老谭去找舅老爷。”
阿桔退了出去。
这时费明打着哈欠、步伐散漫地走进客厅。乍见有外人在,他尴尬地退后两步,整理整理稍显混乱的头发。
“他啊,天天晚上熬夜,是个夜猫子。”费太太向林心解释,又迎向费明,责怪说,“林老师来了!你却衣冠不整。”
“不用客气,我也不是外人。”林心起身,笑着说。
这是方才费太太自己的话;但是当林心借用时,费太太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看清来人是林心,费明甩掉狼狈,走上前,笑着道:“抱歉,蓬头垢面,哈欠连天,让您见笑。”
“据说,只有早上起来时人的样子,才是那个人的真面目,男人没有伪装,女人没有化妆。”林心笑说,“我已经很荣幸地看到了您的真面目。”
费明笑了。
“新学期,我弟弟选了您的一门课。”林心又和费明闲聊着说。
“是吗?他叫什么名字?”费明问。
林心摇头,说:“我不能告诉您名字,不想得到您的特别照顾。”
“我是想要更加严格的要求他。”费明却说。
“莫非您比台大赫赫有名的专抓不及格的四大掌门更厉害?”林心戏语。
费明点头,道:“他们是掌门,我是盟主啊!”
林心忍俊不禁,笑起来。
费明也哈哈大笑。
看到这轻松说笑的二人,费太太惊诧莫名。无论她的丈夫,还是林老师,他们看上去都是非常端正、严谨的人,似乎不是这种可以轻松与陌生人说笑的性格!
伴随这二人的欢笑声,立仁和立华兄妹走入客厅。他们早上都睡不着,就一起去花园里散步。
看着恣意笑着的费明,立华的眼珠瞪了几瞪。立仁却拉长了脸,当发现立华在看他时,他立即换上一张夸张的笑脸。立华暗暗哼了一声。
“舅舅!”费明热切地招呼,“妈!”
“你起得很早啊!”立仁半阴不沉地说。
“他昨晚熬夜工作。”费太太急忙为丈夫解释。
“就是你那个什么将核能民用?”立仁嘲讽,“你就算了吧!中国人将火药当作节日里的玩具,却被人家欧洲人拿来轰开我们的大门!那位所谓的爱好和平的诺贝尔,却发明了比斧钺刀叉、火药更具杀伤力的炸药!依我看,你们这些自负聪明才智的科学家,与其天天研究那杀人武器的进步,倒不如讨论一下古今风俗、时代兴衰!”
“舅舅!”费明无奈。
立仁冷笑道:“你放心,我们的林老师绝不是外人。”他转向林心,问,“你说呢?”
林心笑笑,不做表态。
“瞧瞧,他该行了,改做传教士了!”立华善意嘲讽。
立仁瞪她,她毫不客气地回敬他两眼。
“林老师,既然不能一起吃午饭,就留下来一起吃早饭!”费太太及时来化解局面。
“你很忙吗?”立仁尖锐地问林心。
“我上午还有个学生家长的会。”林心回答。
“就你教图画和音乐的老师也必须去?”立仁讽刺,“我听念荪和念中说,小学里,图画和音乐老师最没地位,有相当于没有。那些家长忙着让儿女努力学习国语和数学,以考取好的中学。要你的图画和音乐做什么?你就是去了,也是个摆设!”
立华皱起眉头,恶声道:“立仁,你积点儿口德!说话也不给人留情面。”
“不是你让我放开胸怀,随意抒发我心中所想吗?”立仁将矛头对准立华。
立华恼怒,骂道:“你这是心里畸形!”
“你正常吗?”立仁反问。
眼看他们兄妹要真的动怒,费明忙上前劝架。费太太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自从嫁入这个家庭,这种场面见多了,也见怪不怪。但今天有林心在,这样一对有身份、有地位、有一大把年纪的兄妹再翻脸吵架,她不能不感到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