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1 / 1)
林心步伐轻快地踏入学校。经过一个暑假,校园里,草木茂盛,杂草丛生,呈现出一片恣意生长、花叶葳蕤的景象。
新的学期将要开始了,学校里正为开学忙碌着。一群校工正将巨大的欢迎新生的横幅悬挂起来,正对学校大门的影壁上已经写好了崭新的标语;告示栏也粉刷一新。
一切都充满了年轻、热情的气息。
“林老师!”身后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林心转身,看到她的同事、国语老师金凤正疾步追上来。
她是山东青岛人。民国38年,当时正在上中学的她,跟随学校一起来到了台湾。她和她的丈夫是同学。而今她们均在本校做老师。他们有两个孩子。
“一个假期都没见到你!”金凤气上前,大声说,“听说你去山里赚钱了!”
“你听谁说的?”林心笑问。
“不告诉你!”金凤戏语。
林心笑,道:“我还要好好谢谢你。我家房东说,你几次带我妈妈回家,还帮着洗衣服。”
金凤道:“阿姨以为你还在学校里上班,找过来。正巧我值班,所以就送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改天,周末,带着孩子去我家吃饭吧!我做正宗的湘菜,让你们尝尝!”林心说。
“好啊!”金凤笑说。
两人说笑闲聊着,一起走向会议室。
开完开学前的准备会议,老师们陆续离开会议室。雷校长却示意林心留下。
“林老师!”雷校长一本正经地说,“你应该听说了吧,教育局最近要出台新的政策,主要是关于这个、这个聘请教师方面的。我听说这大体的意思是:需要正式的学历和文凭。”
林心马上领会他这话的含义:他想以此来要挟她。她既无学历,更无文凭!
“看来我又要恳请校长您的帮忙了。”林心谦卑地说。
“我知道你有行政院罗太太的介绍,但是行政院和教育局,以及考试委员会,没有直接关系吧!”雷校长笑着说。
林心不语。
突然雷校长一个箭步抄上前,紧紧抓住林心的手,说:“小林,你知道我对你的仰慕,绝非一两天。对于我,你就是月宫里的嫦娥,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呢!”
林心没有反抗,反而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说:“既然我是仙女,哪里还需要工作?只管喝西北风就是。”
雷校长讪讪发笑,讨好道:“我是真正的关心你,也关心你的家庭。”
“您太太一定恨我!”林心理性地说。
雷校长立刻黑下脸,抛开林心的手,冷声道:“小林,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个女人,带那么一个大家子,还要装什么贞洁烈女?”
“雷校长!”林心站起,缓缓地道:“我不过是想讨一口饭吃。请您高抬贵手。”说完,她深深鞠躬。
雷校长乱哼哼几声,不做应答。
林心站在公交车牌前,凝望着过往的车辆,心头一阵愤慨。这些伪君子,这些师道败类!偏巧她又不能翻脸,她需要这样一份正经的工作来做掩护。
下了公交车,林心先去菜市场,买了几样时鲜的蔬菜,才慢慢走回家。
但在她家巷口外,一辆黑色轿车吸引了她的注意。看车牌号,正是杨立仁的座驾之一。他来了?林心的心头竟晃悠两下。
“林老师!”阮成从车里下来。这天他没穿军装,一身西装便服,稍稍减去了他平日的刻板与僵硬。
林心迎上前去。发现只有阮成,登时松了一口气
阮成道:“我奉长官之命前来看望老夫人。”
“你一直等在外面?”林心怀疑地问。
“长官有吩咐,如果您不在家,考虑到老夫人身体不适,让我还是在外面等。方才听您家房东说您去学校了,所以我就在这里等您回来。”阮成回答。
“让你久等了!”林心说。
正值午饭时间,巷口人来人往。凡是经过的邻居无不侧目,多看两眼林心和阮成,神色皆有些暧昧。林心会意:他们一定是误解了。哎!俗语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其实,老姑娘门前也是闲话多啊!
林心请阮成去家里坐。
魏太太和郑嫂,见林心带着一个男子回家,手里还拿着锅铲,就伏到厨房的窗台上向院子张望;郑湘则干脆跑出来,两眼亮晶晶地打量阮成。
“夫人!”郑湘带着玩笑的口味,高声喊,“您家的客人又回来了。”
阮成神色尴尬,林心则十分平静。
林夫人缓慢而庄重地拉开推门,带着挑剔的目光盯着阮成。
阮成险些要给她行军礼,回过神,慌忙改成鞠躬。
坐在林家的客厅里,阮成仍旧十分拘谨,甚至不敢四下环视。林夫人则毫无顾忌地端量他,眼神变换来去,脸色阴晴难定,没来由地让竟阮成分外紧张。
“你来我家做什么?”林夫人直接发问。
“妈妈!这位阮先生,是补习班的一位朋友,想要来和我商量开设周末图画学习班的事情。”林心说。
“听说您病了,我来看望您!”阮成多余地补上一句。
林夫人瞥一眼阮成带来的礼品,皱眉道:“谁说我病了?”眼神转向林心,责问道,“是不是你?分明是你自己病了,发高烧,两天两夜没退烧!汗水都将枕头打湿了,受了好大的罪。你为何说我生病?你这不是咒我吗?哪有你这样的女儿?”
“啊?”阮成惊愕,“原来是林老师病了!”他几乎脱口就要说:您一直没去医院看望长官,大家还有些埋怨。
林心无奈。母亲当然是不会为她圆谎的。段文津做手术的夜晚过去后,林心就以母亲生病为由,没有再去医院。那天上午,杨立仁去台大做检查,林心当然不在;至今已过去了七天。
“不是什么大病。”林心轻淡地说。
“她都没去诊所看看,一直躺在家里。”林夫人立即插话,“她是节约,宁肯自己咬牙忍着,也不舍得花钱看病。”语气里很有些讽刺之意。
阮成关心地道:“不如今天下午就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看,顺道……”
林心快速截断他下面的话,说:“我母亲不知道,其实我昨天已去过医院。”
阮成吃惊。
“你是当兵的?”林夫人观察着阮成的举止。她太熟悉军人的一切了。
阮成愣一下。
林心急忙道:”他以前当过兵。”
阮成忙应和道:“是啊!我19岁就当兵了。”不知是否因为远离杨立仁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他的话也多起来。“我老家在厦门。民国38年,我读中学,随着学校搬迁入台。民国39年,军队到校园里募兵。我便投笔从戎。”
“你最初是海军吗?”林心突然发问。
阮成点头。
“那应当知道海军的孔长官吧!”林心又说,“他自诩是南孔后裔,孔家嫡系!”
阮成道:“是啊!我们私下里玩笑说,其实两千年前,他和孔部长是一家子,和我们蒋总统也是姻亲。”
林心轻笑。
林夫人却严肃地问:“你现在靠什么营生?”
“他在办补习班。”林心快速回答。
“那有什么钱可赚?”林夫人轻视地说,“好歹你也是读过书的,应该到官府里谋个正经差事。”
阮成垂首不语。
林夫人又道:“只要不是当兵的就好!我不喜欢军人,他们身上有股血腥和暴戾之气,我不喜欢。”
阮成愕然。
“你们说话!”林夫人起身,“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说完,她也不等阮成答话,便起身,推开房门出去了。
“抱歉,我母亲的精神不太好,所以说话有些没谱。”林心解释,并嘱咐道,“如果有需要,以后过来,也请不要提到军队的事。医生说她害怕外界的一些刺激。”
“我一定会注意的。”阮成保证。
两人有片刻的沉默。
“将军的体检结果出来了吗?”林心先问。
阮成摇头,语气沉重地回答:“还没有,要等到明天。长官说不喜欢医院,前天坚决地出院了。”说完,他又重重叹口气。
林心却平淡地道:“将军是太过焦虑了。我听说有些胃病和人的神经有关系。人一紧张,就容易犯胃病。”
她如此轻描淡写、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忽然令阮成有些不悦。难道她就一点也不在乎长官吗?长官听说她母亲病了,即便自己身体不好,还要特意令他这个贴身的副官来探视。她却毫不上心?
“昨天我已去看过文津。医生说,毕竟他年轻,假以时日,一定能够康复。”林心又说,“所以,您还是劝劝杨将军不要太担心了。能够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阮成点头。若非吴融当机立断,将段文津带回台北做手术,及时抢救,他恐怕早已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