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1 / 1)
独自一人,坐在树林中,阳光穿过浓密的枝叶洒落在他身上,空气里飘散着泥土的清新气息。立仁缓缓闭上眼睛。他太累了。
左边的山中小径上,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山风吹过,竟然飘来一股浓郁的芳香。
立仁的眼睛倏地睁开了。林心回来了!像是吃了鸦片,他懒散的神经突然活跃起来。
“她”在他近处停下,重重地喘息。
一从高大的灌木,正好隔绝了他们彼此的视线。
立仁将□□上膛,平举起□□,缓缓绕到小径上,正对着“她”的前方。
抬眼却看到一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脑门,凌姐像是吃到了苍蝇,大眼瞪小眼,张口结舌,连喘气都忘了。
不是林心!立仁收起了枪,一股重重的失落感压住了他心头。这女人难道不回来了吗?可恶!
在最初的惊吓过后,凌姐却兴奋起来。眼前的这人,不是杨立仁,还会是谁?虽说大约有20年未见面,但老的似乎只有她,他依然高大、英俊,手持□□,威风凛凛!
“立仁!”凌姐轻声呼唤。她用力眨眼睛,惟恐自己是在梦中。
立仁正要转身走,忽听一个陌生的声音直呼他的名字,他的脚步不由得停止了。在全台湾,能够直呼他名字的人没有几个了,更别说女性。
“立仁!”凌姐抬高了声音,拍打着自己说,“我,是我,我是阿凌。在上海,我就是坐了您的飞机去的沈阳!”
立仁眯起眼睛。阳光热烈,光线明亮,可是他的记忆却卡了壳。他根本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女人。他一向都自诩他的记忆力,对于见过的人都可以做到过目难忘。例如林心,不过是十年前的一面,但他还是能认出她来。
“你忘了?”凌姐哀伤地说,眼中无限幽怨。
“你来这里做什么?”立仁厉声喝问。
“你记起来了?”凌姐心中又升起一线希望。
立仁呵斥道:“马上滚!”他讨厌任何人来打扰他的清静。
面对着立仁挥舞的枪口,凌姐恐惧、害怕;但是为了救儿子,她不能后退。
“求您了!长官,求您帮帮我,救救我儿子。”凌姐急切地说,“他快要死了。他真的不能再留在金门。”哀求着,她已跪在地面,双手做着祈求的姿势。
立仁不再搭理她,转身大步而去。
“长官,立仁!“凌姐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
无论她怎样的哀叫、苦求、诉说,他一概不予理会。
凌姐不顾一切地紧紧跟着杨立仁。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让杨立仁将她的宝贝儿子从金门调走。
“杨立仁!”忽然恶从胆边生,凌姐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大吼道,“你不救我儿子,难道还不救你自己的儿子吗?”
立仁前行的脚步遽然停止了。他听到头顶上的一根树枝上有一个知了叫两声,非常刺耳,使得他的双耳一阵轰鸣。
有片刻的功夫,他像是矗立在死海边上的石像,僵住了,无法思考,无法移动脚步,无法呼吸。
凌姐在刹那的勇气过后,马上像是被拔去了螳臂的螳螂,偃旗息鼓,瑟缩起来。
杨立仁缓缓将□□再一次举起来,对准了凌姐的额头。
“我,我没骗你!”凌姐哭叫着,跪下来,“我不敢骗你。”
立仁冷笑:“说说吧,是谁叫你来找老子的?谁?”他的枪口已经按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没有啊!!”凌姐拼命摆手。
“不说是吧!一枪蹦了你!”立仁吼叫。
凌姐的眼中闪过怯懦、恐惧、无助,但是为人母的勇气给了她巨大的力量。
“有一回,你醉了。”凌姐颤抖地说,牙齿都在打颤,“是真的,真的。文津那么聪明,就是像你。我这么笨,怎会生出文津那样聪明的儿子?”
感觉到立仁的枪口稍稍移开,凌姐悄悄松口气。
突然立仁再次将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问:“谁告诉你我在这儿?”
“一个姐妹。”凌姐哭泣起来,“她跟着海军的孔长官来台湾。孔长官的妻儿都留在大陆,她就做了太太。我没她命好。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抚养儿子啊!”她哭诉着,眼睛偷偷去察看杨立仁的表情。
立仁放下了枪。我有个儿子?突然间,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间,暖洋洋的,轻飘飘的,似乎喜悦如水一般要荡漾出心头。
林心下了火车,正准备去找凌姐,却碰到了下山来的老马。
他从一间杂货铺里出来,忽遇到走在街上的林心,吓了一跳,口吃地道:“林,林老,师。您这,这是……?”
老马常下山来购买生活用品,光顾一家杂货铺很正常。但他为何如此紧张呢?林心不得不上心了。她平静地笑着说:“来去几回,都在车站里。今天还有些时间,我想游览一下这个小镇。”
老马恢复了正常神色,说:“坐我的车游览吧!”
“我还是搭你的顺风车上山,这小镇以后有机会游玩。”她只有改变计划,先回山上,然后再找机会去见凌姐。
同时在临去之前,瞄了一眼那个铺子:云林杂货店。一张窗子上悬挂了一面描绘江南风格的布帘子。
一路无话,将要抵达别墅时,又遇到了正在山路上急奔的阮成。
他拦住老马的车,喊道:“快,我有急事回去。”忽见林心也坐在车里,又惊又喜,不禁脱口道,“太好了,林老师,您终于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长官就要急坏了。”话才说完,他立刻觉出不妥。
老马偷笑一下。这两天,营区里忽然悄悄流传起长官恋爱的笑话,这为大家平淡而且乏味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厨房里,钱嫂和林心一边包着水饺,一边闲聊。
“林老师,您就把学校的工作辞了吧!”钱嫂热切地说,“再说,难道女人还要工作一辈子?”
“女人怎么就不能工作一辈子?”林心笑问。
“还不是要嫁人!”钱嫂意有所指。
林心淡笑说:“靠人不如靠自己。”
两人正闲聊着,走廊里传来老马的声音“长……官!”他又口吃起来。
“是不是打了好多野味儿?”钱嫂笑说。
“林老师!”立仁直接来到厨房门口,笑容满面,过于热情地说:“欢迎你回来。”
这样欢快的他,让林心吃了一惊,直觉让她留神。
立仁却是真正的高兴。不过三天没见面,却像是久别重逢。他上下端详林心:她仍旧穿着普通的布旗袍,与那天他们初次见面时没太多不同;只今日她围了一个围裙,脸颊上蹭了点儿面粉,手上持着擀面杖。她像是一个家庭主妇,浑身散发着家庭的温暖。
突然从他身后窜出一个身影来,打破了这快乐的瞬间。
“林小姐!”凌姐兴奋地叫道。她误以为今天的巧遇是林心安排的。“我还以为您要诓我!正生着您的气,就见到了杨长官。多谢您了!” 等了两天,林心一直没来和她联系;她着急起来。于是今天她就再次上山。
立仁震惊,问:“你们认识?”同时心底升上一股冷气。
林心想要阻止凌姐已经不太可能。
凌姐急切而激动地说:“是啊!我们是老邻居。她弟弟小晖和文津一般大。”
立仁瞅着林心。老邻居?林心,你究竟何时已出现在我身边?你计划接近我有多久了?你为什么要接近我?你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
“你和她是邻居?何时?何地?”立仁盯着林心,用审讯的口吻问。
林心如实地回答:“在高雄,十多年前。”
立仁注意到,当她面上保持镇静,从容回答时,左手却已悄悄攥紧了擀面杖,以至于手背的青筋暴露。她在紧张?她在恐惧?他瞥一眼阿凌。这女人一定知道林心的秘密。哈哈!有趣。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们怎么会成为邻居?”立仁不放松地追问。这两个女人完全不搭界啊!一个千金小姐,一个风尘女人!
林心要回答,凌姐却抢着说:“我们怎么不会做邻居?我们都从上海过来,不但穷,而且还带着个孩子,当然同病相怜了。那个房东梁太太心肠好软的,看两个孩子好可怜的,就勉强答应我们租她的房子。”
这话语病很多。立仁捉摸着。这个阿凌没全部说实话,然而也足够他想象出当年林心的窘境。
“凌姐!”林心轻轻叫了一声,“文津的事,您对杨先生说了吗?”
她转移了话题。
这时方才还花枝乱颤的凌姐突然有些焉,收住滔滔不绝的话头,简单地答:“说了。”
她也有问题?立仁更觉有趣了!一个念头突然涌来:就让这两个女人互相斗一斗。他一定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从客厅里,不时传来凌姐的咯咯笑声,像是一只得意的老母鸡。
钱嫂和老马不断做着各种嫌恶的表情,同时又很不安地注意着林心。
林心站在锅前,缓缓搅动着水饺,沸腾的热气似乎是这个狭窄厨房里的最好保护。许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无处躲藏。
她一时不慎,竟让这个凌姐占了先机。如果不是她在等段文津的资料,昨天就可以回来了。杨立仁为何会将她带入别墅?这不符合他的原则。凌姐有没有向他揭开我的过去——那些档案里都不会有的过去?林心陡然震颤。心脏猛烈地不规则的跳跃起来,胸口仿佛已经承受不住那股压力,心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她在害怕!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多么奇怪!她竟然会再次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情绪,一瞬间,似乎她再一次变成了那个凄凉的、脆弱的林家小姐。
她为什么会这样?她害怕什么?她还有什么值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