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chapter19 1月3日,漂流(1 / 1)
风从这边,那边,那边来,属于不祥之风,请回避。逃出伊甸园,顺着我的指尖,走这条路,你会获得暂时的安宁。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我可以,信任你吗?”她说。如果黑色代表权威,蓝色代表优秀,黄色代表警告,绿色代表平和,白色代表无害……当然,在一些人眼中,庞浅绝对毫无疑问是代表“注意,极度危险,切勿靠近”的红色。
“庞浅,都是注定的,你把你记得的全部说出来,我们分析。”姓梁的说话,首次剔出了种种负面感情,留下仅仅是平静无波的口气和安然严肃的神态,他低低述说,像低沉稳重的大提琴,演奏乐谱之外的音乐,缱绻低回,若庄严颂歌。
上帝创造世界才只要七天,而病毒爆发至今有十天,大学城已变成了弱肉强食的地盘,不想爬着做人,就提起十二分精神——理想中的团结,是不可能的,人心肉长,大家都爱自己多一些。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一锤定音。
……
“我们不是被诓了吗?!”
漫长难熬的会议,当腰酸腿痛地走出值班室,竟然发现已经日落西山,德雅拉着徐旭的胳膊,这个妩媚成熟的大姐很不高兴。“呵呵呵,姓梁的其实什么都没说嘛。”
湖雁清点记录,她委淑地拭整落散于脖子的碎发,心脏怦怦地跳,一直愁眉苦脸。与德雅的感觉相反,她觉得这次谈话的信息量太大了,她必须好好回去梳理分点整合,做一份符合实际工作有点指导作用的总结报告才行。
徐旭用粤语咕嘟了句世事难料,他刚才才晓得,自己是队伍里唯一一个会开车的人。
会议的下半阶段基本上可以汇聚成一句,个人审判会,庞浅的个人审判会。披头散发的红衣少女恍惚地被问了很多很多问题,她显然招架不住,但一直忍着没有哭,她脸色持续地差,问她一个问题要半天她才能懂得回答,大家都有种深切的罪恶感,唯独梁冬概孜孜不倦,像咬住软弱的猎物不放的猎犬。
高中生的恋情是纯白的,被妥善地呵护隐藏,没有出现老师,家长涉足的身影,于是庞浅也糊涂,她眼眶慢慢湿润,她所认识的,仅是名为海鸥,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的,一个在高中才转校到她们城市的一个十九岁单纯男生。
“我有一次被他牵着手回家,他家在一个守卫很严密的小区,门口的守门老伯伯沉默寡言,很多小轿车在那个门口出出入入,都名贵的那种,海鸥的家干净空荡,他说父母都是军人,常常不在家,他习惯一个人。”
“高考后,我问他报考哪个大学,他一直表示心不在焉,他说,哪里都好,哪里都好。其实这个学校并非我的第一志愿,我在第一志愿被刷下来了,明明跟我同分的很多,人家要了其他那几个,我落到了第二志愿,他知道了以后,一整天都不说话,我以为他替我难过。”
“上火车那天,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我一直等不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火车尾,我趴在窗边张望,始终觉得无端的辛酸恐慌。”
“你们说,海鸥早就知道大学城有发现病毒泄漏?阴谋?阴谋也是人策划的,海鸥也是人,所以他知道?逻辑学老师没说过可以这么判断的,你们不要骗我好不好,我认错,你们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一直是个很平凡的人,出生,上学,谈恋爱,我和他一星期通一次电话,然后,然后病毒爆发……”
悲伤有五个阶段,否认,愤怒,挣扎,消沉,最后,是无可奈何的接受。后来庞浅受不住了,终于想起平安夜前室友提过一句,说文学院有通知单下来,她有包裹到,薄薄的一张白色通知单,庞浅因为做了很久十字绣头晕眼花,没去上课,因为单上写的是没听过的一个怪地址,她以为是顽劣成性的舍友恶作剧耍她,随便将单夹书里了。
漂流市十二方井路188号。
庞浅的生活圈子很小,她一个上大学三个月的新人连网购都没搞懂,更从不认识一个来自什么漂流市的人。
“好吧,听起来很像一个身份不凡的男孩子与一个普通女孩相识相恋的爱情故事,那男孩是军部的人的家属,未来的军医,他估计听到了什么风声,但碍于巨大的阻力,他无法直接告诉你,只好通过曲折的方式暗示你,”大家像吞下十只苦瓜似的,“可惜你这个笨蛋女朋友,七窍通了六窍,在某些方面基本属于单蠢流派。”
以上最理想的最光明的推测版本,若是平时,大家很乐意往好的方向想,但现在性命身家都搭上,悲观点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上上策。
“‘下次你们就知道了’,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坦率,看看他说的,小梁啊小梁,下次我呼朋唤友要围观他是怎么指路的,小家伙,跟姐姐玩,真是小看的女人八卦的能力。”
德雅其实很闷,她唧哝叫唤徐旭,让他也给她一支烟,她平时很少抽这个。“小梁有瞒着我们的事情,他没说完的部分,也许很关键,我看以后要怎么撬开他的嘴。”
收拾整顿工作,德雅跟罗丽莉套近乎,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口是心非,敷衍塞责。
“确定了,下来真的往文学院折回去,唉,我看见地图就头晕,好长好大一块路线,我们现在队伍在北区,近东南门,而文学院在南区靠近后门,我们整整要兜个大圈,值得吗,就为一个不清楚到底存不存在的爱、心、包、裹?”
“后门也可以出去呀。”龚姿插一句,这个大小姐兴致盎然地把工作当游戏玩。
“话虽如此,可……唉,算了,后门后门,大学城的后门就是狗洞,偷吃偷溜加逃生专用,后门就后门。”
“呜呜……”痛彻心扉的哭声渐行渐远,大家的表情僵硬了几秒。德雅她想掏耳朵,然后,找坨棉花塞满了——怎么日子越来越难捱,好像度日如年了呢?
楼上的哭声渐渐弱下去,仿佛彷徨无偿的小孩哭累了,终于明白自己得不到帮助,变成断断续续的啜泣,叫人心揪。年轻人,哭得太豪迈了,一点都不收敛,受打击就要哭。
“来来来,朴苏,都一小时过去了,把爱哭的小浅浅从天台弄下来啦,万一她哭累了又想不开就亏了。”德雅没奈何地说。
高瘦的男生放下背包,一言不发,淡淡地注视德雅,清清冷冷的目光,看得人鸡皮疙瘩起,德雅□□扶额。
“好吧,我们没有疏离小浅浅,小浅浅也是受害者,我们会摆正态度的,会议的事情,你就当是错觉吧,乖乖朴苏,知道你最讨厌排挤那种缺德行为了,我们会平等对待小浅浅,绝对,保证。”
为什么庞浅会歇斯底里哭?结束会议后,万分不安的庞浅想跟德雅说话来着,德雅居然挂着职业性的微笑轻轻地有礼貌地避开了伸过来的渴望的手——那么疏离那么陌生,像庞浅那么敏感的娃,这点动作已经足够伤人了。于是撑着整场会议都没垮的庞浅这下感情爆发了。
朴苏他双手插口袋矫健地登上天台。黄昏的天色昏黄萧索,夕阳无限好。天台积满了经年不清理的落叶沙尘,水泥方格地,破破烂烂的铁丝网,他看到坐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一隅的红衣少女。
“喂,”他知道她已经听到脚步声了,淡然说,“哭够了,跟我们下去干活。”
“等、等一下就好。”软粘虚弱的声音。
“快点。”
“呜。”庞浅把脸埋在外套里。
“掉下去我不管。”他说,“到底有什么好哭的?”恰巧一抹柔滑妩媚的乌发被风打到他侧脸,庞浅蹉跌奔过来,婆娑泪眼中有光华灵动,如同无双黑珍珠,颤巍巍又站起来,拍拍膝盖,眉目述说着不苦,不苦,一如最初相见时候的昂然。
那么快就恢复了,天生的斗士?会为别人一个回避疏离的动作而痛苦的斗士?越挫越勇,从不放弃的斗士?
他对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女说,“你知道大家在猜,你下一次不是继续失忆就是被彻底同化,大家还猜,你也许是军方第一相中的病毒试验品。”不要小瞧了人类的想象力和逻辑推算能力。
庞浅微不可查地颔首。
“所以,你有怀疑过你男朋友接受你的目的吗?”“没有!”庞浅想都没想就回答。即使天崩地裂,即使面目全非变成难看丑陋的怪物,我也要克服所有困难障碍,出去,见他,见他。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怀疑海鸥,只有她不可以,如果她给的爱如此脆弱不禁考验,她也不配爱他。末日,性命与感情一起漂流遗失的日子,在其他人放弃的放弃,绝望的绝望,灰心的时候,她必须保持如一。
“你很奇怪,作为实验观察对象你很合格,”朴苏他边走边说,漫天晚霞,异样地柔和,“我习惯培育,观察,切片,再培育,你尽量活得长久些,请尽量努力,如果你死了,我会解剖你。”
“……我、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庞浅结结巴巴。
楼下,一张张笑脸迎接她,其中有歉疚的,探寻意味的,真心的,勉强的,全部汇聚一堂。
“梁他怎么说?他……还、还要留我吗?”庞浅鼻子一热,她飘着眼神往罗丽莉方向寻求帮助,渴望地问。
罗丽莉和尹霖相视一笑,对她说,“跟上来,小浅。”
人群后头,姓梁的男人斜靠车辆,微微侧颈,拿开嘴里的烟,看她。
他冷然说,“给我滚上车。”“出发咯出发哦,哈哈!”一帮人大呼小叫发出笑声。
庞浅做了个助跑动作,她三两步跟上大伙。
即便很久以后,大家做错很多事,一再失去,发现更多更残忍的真相,互相伤害,分崩离析之际,庞浅闭着眼,还是能记得那休戚与共的时光,渺茫余晖之中,大家懒洋洋肩并肩,随意轻松地展现给她的微笑。
……有一种预感,我们即将自救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