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末篇之十九(1 / 1)
清明时节。
外面正下着雨,烝进来,俯在黍离耳边,说,“有影职看到,参加谈判的一位暗之方牧师,去过御黎阿姨家了。”
黍离抬起头来,把写好的文件交给祭司,望向窗外。
烝问,“御黎阿姨对您早有不满了,要不要控制起来?”
黍离没有回答,似乎在考虑。烝望了望别人,见没有人注意,又道,“您不要犹豫了!现在母亲已经去世好久,越叔叔也和她离婚了,没有什么要顾及的了!”
黍离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很久,他才说,“我们没有什么依据啊。你要知道,影职的话,在法庭上,可是从来不能作为证据的。”
“您还在想什么啊!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经过法庭?首席大人,现在可不是什么可以试行民主法治的和平年代!”
“再过段时间吧。越很快要出征了。这种时候,我们也不能内斗,让暗之方觉得有机可乘。”
“他们不是有机可乘!是已经趁火打劫了!您不同意,我可要擅自行动了!大不了回来再找您补个签字!”
“不行!现在应该是聚敛人心的时候,怎么能把临时议事会的代表逮捕呢?”
“您做的哪件事情聚敛人心了?您知不知道现在街谈巷议都说您终于等自己哥哥死了就露出真面目了!您还管什么啊,现在只要不加冕,做了什么,等安定下来再挽回都行的啊!那好,我去劝劝她总可以了吧?”
“这你随便,你是成年人了,我也不会管你。”
傍晚,雨已经停了。烝正走到源御黎新宅附近的巷子里,正要过去,看到御龙越被源御黎从院子里推出来,就躲进了巷子的阴影里。
源御黎声音很大,道,“已经分手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现在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难得的,越竟然回嘴了:“我哪里说错了?难道不是如果你我处在那个位子上也会做一样的事情吗?何况我现在马上要去主管边防,就算我求你,回来陪陪我,不行吗?”
烝笑着叹了口气,那位大司马大人呀,前半句还很硬朗,后半句又变成了妻管严了。
“不行!我现在对你已经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你何必呢?你就那么想自己去做首席吗?!”
烝一惊,这种话都这么大声说出来,可见已经是不怕人知道了。
“对!我就是想自己做首席!紫黍离那个软蛋能做什么,也就是杀了他哥哥罢了!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光之方对他来说太大了!沃若对他来说都太大了!你就去继续扶那扶不上墙的烂泥吧!”
她话毕,在越的脸前狠狠摔上了门。
烝看越在她门前只是非常绝望地敲了敲,见没有人应,就离开了。
如果越都劝不动,他紫泽烝就更加没有希望了。他去,只是进一步提醒,她最亲爱的妹妹已经不在了,而这都是因为那个叫做紫黍离的男人。那个男人不仅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任何伤害,而且得到了想要的子嗣,更因此飞黄腾达。那个男人不再婚,也许就是为了借此沽名钓誉,更可以从此不戴上那叫做婚姻的枷锁,而可以在外面风流——虽然他任何这方面的传闻都没有。
父亲的一片痴心,竟也可以被这样理解。而这些,正是这位源大祭司在临时议事会上倡议撤换首席大祭司时对为紫黍离人品辩护的人的反驳。
谷雨。为避免民乱及暗之方突袭,十二司马带领属下军队充实边防,即将出征。
还是在御龙越家里,还是在傍晚。
他家里除了他一个人没有。黍离问他,他说,儿女都送到源御黎那里,而仆人,都遣散了。
黍离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弄成这样。”
越正背对着他,背部已经有些佝偻,头发也开始花白,身材却已经再度瘦了下来,只是轻飘飘的,不再有年轻时的健壮。
越说,“我名义上是大司马,口袋里可是没几个钱,没功夫养那些闲人。”
黍离帮他系盔甲上的绳结,终于系好,越拿着头盔,走出了门槛。
黍离问道,“明天出征,何必现在就去军营?”
越说,“和平的日子过太久,今天到军营里睡一晚,习惯一下。”
越正在走下台阶,黍离站起来,也走出门来,关好房门。越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说,“黍离,我最后问你一句话,我好安心上路。”
黍离笑道,“您说。”
越说,“从创世节到现在,几乎没帮上你什么忙,真对不起。”
黍离笑道,“您说什么呢,您肯带兵出征,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越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哥哥,是不是你杀的?”
黍离看着他。他花白的头发,在夕阳下面闪着光。深深的皱纹,即使逆着光,也能够看到。他创世节的时候,还并没有这么老。
黍离低下头来,说,“我跟您说实话,请您不要告诉别人。”
越说,“我知道,你们兄弟两个虽然这些年有些芥蒂,终究心里还是有对方的。”
黍离走下台阶,到他身后关上院门,然后面对着他,跪在地上。
越一脸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黍离说,“您听我说。这件事情只有您一人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的罪孽,但是我现在不能死,因为附离已经去世了,我再死去,恐怕没有人能独掌大局。”
越平静下来,问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黍离低着头,道,“确实,就像你们猜测的,是我……杀了附离。”
越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颤抖着嘴唇,右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黍离又说,“附离说……我们一起出去,他可以,和我,分享皇位……我拒绝了,还说要同归于尽……他就要杀我……我拿着神杖格挡,后来……我摔倒了,他拿剑刺过来,神杖末端朝着他,就……戳穿了……”
越颤抖着,几乎站不稳,后退了一步。黍离依然跪在地上,他面前的石板上,已经有湿润的痕迹。
“是我的错……如果是哥哥活下来,现在一定不会这样……死的人应该是我……对不起,越……”
越拔出剑来,已经举在黍离的头顶,却颤抖着无法砍下。剑从他手里落下来,重重地落在石板地上,他一拳对着黍离的脸上挥去,黍离被他打倒在地,而他也蹲在地上,无声地哭得就像个孩子,而从附离死去到此时,他还没有哭过。
黍离从地上起来,依然跪着,牧师的制服上已经沾满了灰尘。他抱着哭得伤心的越,已经无法再为此流下眼泪。
越这一走,竟真的再也没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