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末篇之二十(1 / 1)
夏天。
“父亲,祭司会已经有确实的证据证明御黎阿姨召集非法集会了。再不阻止她,接下来可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不能这样控制。”
黍离抬起头说着,把老花眼镜从鼻梁上拿下来。
“上次说过那些武器商人的事情,去做了吗?”
烝难得笑出来,道,“已经去做了,差不多都监控了近期的武器交易。确实有一些增多,我们也都依据记录收缴了,但是……”
他的脸色又暗下来。
“紫家门前街道上的那家店没有找到记录,当时店主不在,后来去找也没有找到过,店里也没有留其他记录。只有一家店,会有问题吗?”
黍离笑着,仿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却说,“一家店都不能漏掉。还有,他们的记录能查到多远就查到多远,所有的热武器一定要追缴。这些事一点都不能让平民知道。去吧。”
夏至当夜亥时,即将到次日。
黍离的家门被敲得快要脱落。一片灯光亮了起来。
烝去开门,黍离也已经起来,走到院子里。正是炎热的时候,敲门的人似乎无法等待。
烝打着哈欠开了门,门外是主管天枢治安的祭司长。
“明次席,在下失职……因为实施宵禁,今天晚上,有两个少年被牧师逼死了!”
“死了?”
烝瞪大了眼睛,把祭司长让进门来,关上大门。
黍离已经在会客室里,点上了灯,涅端上茶来。
祭司长道,“谢谢夫人……明次席,这一次问题很大,不知道怎么处理。按照前些日子的法令,违反宵禁是要处以三年劳役的,那两个少年应该是舞会晚归,被牧师发现了,要加以逮捕,他们逃避的过程中跳下了枯井,撞破头死了!更严重的是,当时他们已经有同伴被捕,这些事情都看到了,在发现他们死亡的混乱当中,那些少年潜逃了!”
这种非常时期,这些事情无疑是会被利用的。无论是暗之方,源御黎,还是其它的想要促进乱世的势力,必然要利用这一把柄,颠覆祭司会。
黍离说,“莫祭司长,你先不要急。明天我们一定要快,不能落在那些有企图的人后面。你今天就辛苦一点,不要回去了。回到祭司会之后,按照冤假错案的标准为那两个少年准备祭司会的赔偿,除此之外,我给你批一笔钱,你说是你们个人的心意,明天早上带上遗体,记住要好好装殓,还有钱,给人家送回去。另外,最好公开发表言辞恳切的道歉信,最好你自己亲自写。这些都要在明天上午完成。之后的事情就再看吧。”
祭司长拜谢后离开。烝也收拾停当出门,说是要加强明天的治安,避免骚乱的发生。涅也去了人职,为了有所准备。
次日巳时,莫祭司长就离开祭司会,前往那两个少年家里。一个半时辰之后,他回来了,却是被愤怒的青少年绑回来了。那些孩子,其中有那两个少年的同伴,将被缚的莫祭司长带到神庙重建的脚手架前。他们人太多,而那些驱赶他们的牧师根本没有遇到过平民还会有这么强横的时候。他们只得收缩到新神殿周围,满足于保护神殿,而不再努力驱散那些少年。至于解救莫祭司长,他们并没有这些人手。
站在脚手架前,那些领头的少年将莫祭司长带到神庙巨大的阴影里面。下面的青少年,都手持着棍棒,菜刀之类的武器,而每当领头的少年们说一句话,下面的少年就欢呼相应,那些喊声,透着一些危险的癫狂。
“祭司会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首席大人暴虐无道,企图□□!”
“督促首席大人记起自己年轻时的追求!不然休怪我们亲自动手!”
“建立真正自由平等的新光之方!”
“这个祭司会的走狗,妄图收买我等,要将他作为革命的祭品!”
这时,守护神庙的牧师才发觉不对,派人到火职要求增援,而派出去的牧师前脚刚走,莫祭司长已经血溅神殿。他甚至没有发出惨叫。那种武器只是发出爆鸣的声音,并不需要接触,也并没有箭簇之类的东西,就可以将人置之死地。在场的牧师无不恐惧。
守护神殿的牧师已经拔剑,但并没有什么动作,因为他们是被围攻和处于劣势的一方。现场的祭司发出的命令是等待增援,而看起来,这些所谓暴民似乎并没有什么破坏的倾向。
当派出去牧师回来报告,说火职和所司代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援,需要临时抽调,希望在场的祭司再坚持一下时,那些青少年立刻就围攻上来,将人数较少的祭司分割开来,几人对付一个。这些低级的牧师并没有太好的玄术和战技水平,平民当中水平较好的便足以匹敌,不用多少时间,在场的牧师和祭司就已都被打死或制服,愤怒的青少年点起火把,丢在牺牲祭司的尸体和神殿的脚手架上。
当火职终于调集临海四氏的兵马前去镇压时,那些手持武器的青少年不多时即有秩序地撤退,仿佛有非常有经验的人在幕后指挥。新神殿虽然并没有受到伤害,但神殿的脚手架和附属的易燃结构几乎全被烧毁。
当夜,紫黍离和紫泽烝没有回家。已经被烧成焦炭的莫祭司长的尸体被军队寻回,并在神职鉴定处解剖,因为他的死亡在逃脱祭司那里造成了不少的恐慌,而这种恐慌极有可能蔓延下去。鉴定处祭司在莫祭司长致死的伤口当中找到了一粒金属球,也就是子弹的弹头。枪的型号非常老旧,如果放在桑,可能五年前就会被淘汰。然而,无论是哪种型号,玄术都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依靠祭司在战技训练中获得的反应能力躲开。黍离将弹头收好,除此之外,要求月职通告所有祭司,一旦遇到类似武器,不得以玄术抵挡,而应寻找适当掩体躲避。同时,他批准了火职逮捕所有涉嫌走私□□的商人的要求。
他有一些放心,那种型号的枪并不是莫先生所售卖。可是,自从夏初一见,莫先生已经失去踪影很久了。而桑,也没有音信。最后的音信是神庙事件之后,林葳荣问说时局不稳,桑要不要准备出动,而他说还没有到时候。
现在依然没到时候。桑,是他用来对付紫附离或者暗之方的后备。他现在面对的是自己的人民,怎么能够动用桑呢?让那些小伙子对着自己的父兄动刀动枪吗?
又次日,也就是夏至后第二天,骚乱继续。虽然规模变小,仅仅是天枢地区各下级分支祭司会受到了冲击,但毫无疑问,骚乱是会蔓延的。镇压时逮捕了一些少年引起了许多市民的不满,有很多被认为是冤枉或者错案。因此,各下级祭司会不敢抵抗,还好现在仅仅是一些青少年,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伤害和号召力。一些成年人也仅仅是抱着孩子们闹着玩的观点,正好还为自己疲于赋税出了口气。
当天,大部分武器走私商已经被捕。黍离仔细审查了他们,并没有发现莫先生。他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恐惧。莫先生几乎毫无疑问会支持这样的暴动,虽然,如果暴动的对象是他,莫先生不知会不会有所迟疑。未经审问和审判,那些商人被全部处死,一些心宿被授命消除那些人的一切痕迹,而神职负责将他们的家当没收,将已经销售的武器追回。前面的工作都很顺利,只是追回武器这件事情,几乎一点成效都没有。
祭司会发布了公告,指明此次暴动为个别别有用心的势力所谋划,部分参与者被逮捕,只是会受到一定的讯问和教育,并不会有关押和虐待,更不会进行大范围的搜捕和指控。然而,不知是从哪里开始,流出了祭司会关押的少年被虐待而死的传闻。虽然祭司会多次辟谣,但毫无效果,流言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
紫黍离知道,他面对的,是自己一直信任的人民,但不得不说,那些所谓人民,是最容易被煽动和被蒙蔽的。光之方与暗之方虽然几千年征战不断,但自从四氏时代,光之方腹地是持续的和平和神权至上,同时,有着严格而又从未被人发现的言论控制。这个时候,神权崩塌,言论控制动摇,而人民并没有理性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因此,只要有流言,只要这流言中有一点他们愿意相信的成分,他们就会将这流言的全部添油加醋地传播下去,他们自己既是被煽动的人,也是煽动者。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让自己作为祭品,让平民为将来的民主积累经验,即使是反面的,他们总会醒悟。
他相信他们总会醒悟,所以他不能使用□□的终极手段,将那支完全忠于自己、可能是大陆上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投入使用。他不会将平民当作自己的敌人,而是要将躲在平民身后兴风作浪的人除掉,他相信这样事情就会过去。
之后的六天,一切都平静得可怕。虽然天枢的戒备级别被调高,平民的生活有了更多的限制,但并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直到夏至后第八天,入户搜查的牧师因为遭到的拒绝,砸了平民的生意。那种时候,祭司会的好事传不出去,坏事可是一夜之间就传遍千家万户。次日,在领头的平民‘还让不让人活了’的控诉声中,更大的骚乱爆发了。成年人也参与到骚乱当中,低级的祭司会分支被攻陷,有牧师被打死,而即使这样,祭司会的绝大多数人员都不愿违背自己的多年的操守对平民进行攻击,至多只是逃离祭司会罢了,更多的是为了守护祭司会财产而被自己的街坊活活打死。同时,□□的使用疯狂蔓延,很多兵器都不知从何而来,又怎样散发到断然没有能力购买的贫民和青少年手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当天午夜,北部海边的天衡地方有飓风登陆,引发了海啸。自顾不暇的天枢祭司会从人职抽调了部分祭司,与天枢周边卫戍的平氏军队的一部分,向天衡地方派遣。这支队伍在灾区的边缘遇上进一步向内陆行进的风暴,大多数失散或者死亡。而残部,竟毫无预兆的遭遇了暗之方的士兵,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全歼了这些人,只留下一人回到天枢报信。
天枢再次抽调了火职有一定医疗能力的祭司赴衡,依然是出发不久就没有了音信。直到第三天,终于得到了牧师的反馈,说是天衡地方已经成为群岛,能找到的幸存者只有一人,之前似乎发生了大规模的抢掠和自相残杀。
次日,传出了天衡周围居民内迁与原住民产生小规模冲突的新闻。这个时候,其他地方的□□已经开始,而居民内迁,显然加重了这样的过程。天枢对许多地方的通信,已经中断了。
黍离知道,他的对手,绝不仅仅是源御黎,或者是那些暴动的平民。暗之方能够得到准确的情报劫杀救灾的军队,看来,他们也一定参与进来了。
他现在已经毫无办法。虽然,他面对的是他曾经梦想过的东西——平民终于站起来,决策、执行等一切事物都有平民自己来完成——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那些所谓人民,根本还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去从。
他想到过逮捕源御黎,但此时已经无法找到那个女人的行踪。虽然外面的人们每天喊着她的名字,却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他几次想要桑介入,因为手头已经没有可以调动的兵员。但如果这样,不就真的等于宣誓称帝了吗。再强大的军队,如果面对全民暴动,又会怎么样呢。而对方的指挥者,如果真能够发动全民,动用桑又有什么用呢。
不如留住桑,等到将来。
还会有将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