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1 / 1）
我只是坐在孤儿院门前的石凳上，就像以前一样，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前面，明知道不会有奇迹发生，还是傻傻地心怀期待，现在想来，是不是从小我就有犯傻的潜质？终于有一天，一对夫妇模样的人来这里，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希望，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今天。
我跑上去，抓住他们的衣角，恳求他们收养我，他们一脸为难的表情，我就哭着恳求他们，我把我的委屈通通告诉他们，紧紧地拽着他们的衣角央求他们收养我，我会很乖很乖。他们很温柔地安慰我，但也很为难地告诉我，他们已经有想要收养的孩子了，如果再收养一个，会变得很困难。我不懂什么会变得很困难，为什么再收养一个会变得很困难，但看着他们的表情，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希望在一瞬间闪现，又将要在一瞬间破灭。
我看着他们走进去，眼看着，心里翻腾着，如果我不做些什么，那我就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我跑进去，找寻着他们的身影，我想在最后求一求他们。好像一个声音在喊我，但是我没有理睬，我一心想要找到那对夫妇，他们看起来很和善，心肠应该很好，我再求一求的话，或许他们就会心软而答应。
“小美，小美，你知道吗，我就要被收养啦！”被一只熟悉的小手抓住，转头看见——
我双手抱头，我的记忆从这里出现问题，我可以清楚地记得当初听见他说就要被收养，我可以感觉到他雀跃的心情，我也听见他说收养他的夫妇很温柔，很和善，他说不多久，他们就会来接他，然后，我就听见我的声音，在说，强强他欺负我，他拉我的头发。他听后，顺着我的视线看到楼梯转角处的强强，说了句等着，就冲过去用力推了一把，然后听见物体滚下去的声音，一阵尖叫声，很混乱。
我可以清楚地记得这些，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他的脸。
“小美，小美，你知道吗，我就要被收养了！”
“可是，原本两个星期后就有的机会，我却又等了两年。”
“而你，在当天就被收养了！”
“你们收养我吧！”我忽视一边的混乱，跑到那对夫妇面前，我紧紧抱住那个女人。片刻，我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惊讶地抬起头，看见她漂亮的笑容，眼眶含泪，却是眼角上扬，这种感觉，说不清，只觉得一瞬间温暖流遍我的全身。
“来，我们回家。”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微微撇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男人，他表情柔和，眼神流露温柔与疼爱。
“你应该知道年龄越大的孩子，越不容易被收养。可这都不算什么，我最伤心的是，毁了这一切的竟然是——，孤儿院里的情况你也清楚，好不容易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为什么你要亲手毁了它？”
我努力捂住耳朵，但没能阻止这个声音，我缩在石凳边。
“其实那天，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想说，我已经跟我的养父母提议，让他们也一块儿收养你。呵呵，可是，谁知道你竟然这么急？你知道吗？如果当初没有那件事，那我们现在可以生活得很好，那家人家很有钱，收养一个，收养两个对他们来讲根本不成问题。而你看看现在，你不觉得你活得很累，你一直都在逃避，逃避这件事，逃避丁家！”
“以前，我还不觉得有什么叫做报应，只是觉得不公平，现在看来，原来真的有报应。哈哈，真的是有报应啊，人做错了事，就活该有报应。看现在的你，算不算是遭到报应？”
我活该，我只沉浸于突然被收养的欣喜中，却故意忘记他的悲伤是我一手造成的，其实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开始为我的行为付出代价。才被收养的第二天，就开始发烧，持续的高烧不退，让病愈后的我不再记得他的脸，渐渐减少那件事对我的影响。
爸爸妈妈带我回爷爷家，我才意识到，噩梦并没有结束，它只是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开始。我在爷爷家受到的冷遇和欺负，并不比孤儿院里好多少，但有爸爸妈妈的疼爱和小叔的陪伴，这对我来讲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我努力珍惜眼前的幸福，因为它来之不易，失去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你到现在还不敢看我？”他在我面前蹲下，“其实人要学会知足。我一直以为你过得不好，想想你也够可怜的，可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有爸爸疼，有妈妈爱，还有个小叔把你当宝一样宠着，你父母后来车祸去世，回到丁家大宅，一切有他们照顾。要说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说，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能让你满足的？”
“......”感觉到他伸手过来，我急忙避开，他没有止住的意思，硬生生将我的脸转向他，我慌忙将视线转开，“看来这件事，留给你很深的阴影，让你就这么逃避我？”
“你看，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对你那么好，给你介绍家教，有空就来接你，只是你根本就不在乎了。可即使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想关心你，却不再懂你。有时候你热情地帮别人，能感受到你的真心；有时候听你谈笑风生，却感觉到你的疏远，明明你的笑那么真；说你坚强，你却在酒吧买醉，说你脆弱，琪元质问你的时候，你反而越来越冷静。”他轻轻抚着我的脸，“是时候该把你的面具摘下来，让我们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
“让我们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让一个个笨蛋前赴后继，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你耍？”他迫使我盯着他看，一瞬间，眼泪不可遏制地滚下，却迎上他戏谑的眼神，“哦，我还想问问，你的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就是用这些眼泪，得到你想要的？你说我是不是三生有幸，能碰到一个将眼泪用到这么出神入化的境界，很多人都没这个眼福吧！”
“求你不要说了！”我闭上眼睛，想要忽视这张脸，“我知道我做错了。”
“小美，这个蛋糕是我今天特意省下来的，来，给你吃。”
“小美，小美，别哭了，我把强强他们揍了一顿，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小美，小美，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座城堡，里面住着一个漂亮的公主......”
“小美，我发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我带你去，以后那就是我们的秘密花园。”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被收养了，一定要好好记得对方的地址。”
“啊，不对，最好我们都被同一家人家收养，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那张小脸，温柔的面色中始终带着倔强，眼神里的自信从未消失过。开始记事起，他就一直在我身边，要说我所追寻的影子，那么从一开始便是他。
眼前一片混乱，只见人影晃动。即使被打，他的脸上也是带着微笑，却那么——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来补救，只能逃避。但是不后悔，只要能离开这里，不管多少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看见他被打倒在地上，我缓缓地说，我不敢看他，只能低头将视线放在眼前的杂草上。
“为什么？”他的声音，颓败而无力，“难道小时候那个有着纯净笑容，会甜甜地叫着风哥哥的你，都是假象？我所认识的小美，呵，难道你想告诉我，留在我记忆里的那个小美，彻头彻尾都是假的？”
“不是，不是！”我不想要那些记忆，虽然有一抹阳光，可是阳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照不到的地方，只有黑暗和阴冷，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什么都不要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看见她也很痛苦吗？如果说这是惩罚，她遭受的也够了。”凌霄的声音在一边响起，“苏风，谁都经历过痛苦，谁都想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你看丁丁，她一直都活在过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重新面对生活，却又一次被拖回来。你真觉得，你看着她这样，你会觉得开心？”
“为什么不放过她，让大家都好过日子？一一是对不起你，一一，一一你要去哪？”
“丁丁……”
“我什么都不要了，小叔，何墨，凌霄，还有苏风，我知道我很自私，每次遇到我不能面对的事情，我就选择逃避，一次又一次。可这一次我真的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了，你们告诉我，如果一个人，连她存在的意义，都存在质疑，她该怎么办？”
“一一，你在乱说些什么？”
“死女人，你给我看清楚，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早一拳揍醒你，你？丁丁？”
我已经没有能力处理眼前的这一切，愣愣地看着他们，却辨不清每个人的表情，“别怕，有我在。”落入一个怀抱，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乖乖睡一觉，这只是一场噩梦。”
“这不是梦，我不想再骗我自己了。”
“好，那就不要骗了，那你说说你有骗到些什么？”
“骗到爸爸妈妈，骗到小叔，恩，不对，小叔说，爸爸妈妈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小叔就是我的小叔，我没有骗到，我以为我骗到了，其实我什么也没有骗到……不对，不对……”
“你看你连话都说不清，你不是在做梦是在干什么？”黑黑的眸子，幽深而宁静，看着令人心安，“平时的丁丁可是伶牙俐齿，能把凌霄说得暴跳如雷，能把小叔说得拿你没辙，苏风见了你也只有惊讶的份，对不对？”
“恩，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随着他的话头顺了下去，顿了顿，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里，“只有你是例外，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这种看透一切，什么都在你掌握之中的样子，让我无处可逃！”
“是吗？”他眉开眼笑道，“其实我也很讨厌你这样总是逃避一切，明明你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柳暗花明，偏偏你选择就地当鸵鸟。”
“你……你居然用成语……”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收紧怀抱，将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催眠曲一样，他轻轻问道，“冷不冷？”
“嗯嗯，热……”
“从今天起，你就叫丁一，好不好？”
“因为你是爸爸妈妈的唯一，所以给你取名叫丁一。”
“一一乖，你现在有家，不用和以前一样和别人抢，你想要什么就跟爸爸妈妈讲，知道了吗？”
“一一怎么总是一个人在家里呢？要多多去和小朋友一块儿玩呀。”
“来，让妈妈闻闻，身上都有霉味了，快跟小叔出去转转，让太阳公公把你身上的小蘑菇统统晒掉。”
“今天是一一的生日，爸爸妈妈带你去游乐园玩，晚上去吃大蛋糕好不好？好啦，那就快点过来，换上漂亮的衣服。恩，你看看，我们的一一多漂亮？”
“一晃眼，一一16岁了，长成大姑娘了，今天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出去庆祝！”
不要，我不要过生日，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
华灯璀璨，人潮涌动，还有几片飘雪前来助兴，街上明明还是一片平安夜的气氛，每个人脸上洋溢的都是喜悦的神情，嬉笑连连，欢乐满怀。刚穿过热闹非凡的圣诞广场，还留恋着那数米高的圣诞树，在灯光的点缀下，迷人而晕眩，晃眼之间，一瞬的喧闹，我还傻傻地以为那是配合圣诞气氛的尖叫，正要转身跟上爸爸妈妈，却发现，原来那是另一个世界。
“你好歹掌握好度，你看你把她刺激的，你不会是真的在泄私愤？”
“好了，凌霄你少说点，早晚她都要面对的。”
“可你看看她这个样子！”
“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的多，她需要时间。”
“好好好，就你知道，那你自己善后。”
有人在帮我擦眼泪，他叫我睁开眼睛，可是我不想。就这样徘徊在幻想与现实边缘，做自己想做的梦，梦里只有我自己，不用戴着面具。这里只是一片充满明亮柔和的世界，时间似乎停止流逝，让安宁驻留在心底，我不用担心别人的突然闯入，也不会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很好，真的很好，就这样让一切结束吧。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惬意过，脚尖轻轻点在平静的水面上，看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柔和地荡漾开来，乐此不疲。
恩，好烦啊，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不仅像老太婆念经一样烦闷，又像蚊子的嗡嗡声一样，讨厌！下意识地伸手一拍，清脆响亮的一声“啪”，同时连带着手掌处的痛感——
迎面是一张微微带着怒气的脸，正看着我，等我缓过神来看清楚时，“哈——”，被吓得猛然吞了一口气，思维开始飘忽，愣愣地盯着他看。
“知道醒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就打算这么睡过去？”我撇开头，避开他的视线，其实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啊——”他忽然把我抱起，转到窗台上，我被他拥在怀里，只能靠着他。想来，我一直很憧憬这样的亲昵，正常的男女朋友之间，这个动作很甜蜜，但我们不是。而且，我此刻想的是，不是说伤筋动骨100天么，他的手已经没事了吗？
“放下我。”
“从前有一个小孩，本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父亲事业有成，母亲漂亮贤惠。但有一天父亲破产，随后不久，母亲就离家出走。父亲开始酗酒，没人管的小孩天天和人家打架，只是为了从别人那边抢东西吃，如果不幸挂彩回家被父亲撞见，还要莫名其妙地挨一顿打。然后，有一天，一个女人不声不响就在他家住下，没多久他就有了个弟弟。”
“大概，小孩的人生，是从这里开始转变，但也许仍然没逃脱命运预定的安排。看起来他又有了个家，可他的心仍旧是空的，大概那里有个洞，什么也填补不了。工作以外，就到酒吧买醉，放纵自己，和不同的女人调情，然后——”
“别动，你遇见我的第一天，就应该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每天寻找不同的对象。有一天，遇上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每次看到她，她都是一脸明亮的笑容，就像一抹阳光那么明亮，好像从来没有能够让她烦心的事。听着她用欢快的调子讲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心就不自觉地渐渐被吸引过去，可惜当时没有发觉。等到发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
“然后你就从我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你以为我和她是一样的，可后来才发现，我们根本就不一样，我填补不了你心里的那份空洞，我代替不了她。所以，你就开始躲我，但又放下心里的那份留恋，因为她是第一个让你动真情的人，第一个让你的心里有满满的感觉的人。”我的语调平静得不能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