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局中局(1 / 1)
浓墨的黑夜,一轮弯月明亮的挂在天上。
“还好,今夜有风。”毒娘子轻轻说道。
“都准备妥当了吧。离朱,要不然你就在外面等着我们?”洛云清有些担忧的看着离朱。她不像毒娘子会武功,也不像自己有各种药粉防身。
“小姐,我要跟着你。我可不怕。谁敢碰我,谁就得倒下呢。”离朱紧紧的拽着洛云清的手道。
洛云清对毒娘子一点头,“我们进去吧。”
毒娘子突然道:“云清,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都要接受。”
洛云清以为她说的是容子陵被围困,可能会有不测。她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直到她走进了惊堂院子,她才明白毒娘子说的要接受的是什么。
她和离朱不停的颤抖着,颤抖的连惊呼尖叫都忘了。只是很安静的一直抖个不停。
漫天的血色,在弯月的照耀下,刺目鲜艳的像毒蛇口里的红信子。
狰狞的好像一碰到,肌肤便会腐烂了去。
血蜿蜒小溪样在脚底流淌。到处都是碎肢破体,腐肉死尸。
浓郁的铁锈味,让人闻之欲呕。离朱已经捂着肚子,在地上干呕起来。
洛云清仍旧只是颤抖着。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一切。
毒娘子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尚书府的千金小姐,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吧。然而进了这院子,她也不能蒙了她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云清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呼吸渐转和缓。惊诧恐惧自她身上退走,只是指尖仍旧忍不住的轻颤。
那睁大的眼眸里光芒渐沉,幽深寂黯不起一丝波澜。她整个人恢复了平静。看着眼前的情景,面色冷静的问道:“这就是在杀戮吗?”
毒娘子诧异的抬头,云清她面无表情,那双眼睛幽深如黯沉的星。低低的声音带着很冷静的厌恶,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似疑问,似控诉,似责难,似嘲讽。
毒娘子只觉那笑复杂的紧。心里暗想,云清她……
第一次面对如此情景。这么短的时间便能镇定下来。云清她有极大的勇气,极冷静的决断。而且有一颗坚韧的心。
一如她一味的维护于自己,她那么执着于她自己的认知与决定。一旦认定了是对的,她便会去做。一旦做了,便是百死无悔。
她认定了的东西,便很难改变啊。云清真的是个极倔强的人,她纵然心善,那是医者的慈悲。她若心狠起来,又是何等可怕。
毒娘子却不知,最可怕的莫过于洛云清即便是对自己,心狠起来,也没半分犹疑。
不然洛云清与颜王何至于走到如斯境地。
若非那一本奏折,洛云清又怎么会意识到原来自己坚持了十几年的东西是错的。
她实在是逼自己太甚。
这是杀戮。残忍的直白的杀戮。
当你的剑刺入敌人的身体时,敌人的刀也切断了你的血脉。
毒娘子没有回答洛云清的问话。这种场面,她在江湖中见过的太多太多。她手上的血也很多很多。然而今天她却是来救人的。
谁会相信呢,杀人如麻的毒娘子今日里却要救人。
她看见洛云清的眼睛突然雪亮,她便知道她又有了决定了。
云清本就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毒娘子不知道她有了什么决定,她也没有说云清你其实很固执,固执到心狠。
但是毒娘子知道洛云清厌恶这场杀戮。而且她是个医者,她有医者的慈悲。她又是为了救人而来,那么不管她什么决定。自己都是会听从的。
有淡淡的幽香,在风中弥漫……
“景悦。你我联手拿下颜王。”君勿言轻声一笑,“我倒要看看颜王你要如何留下我们?”
容子陵面色淡淡的。看着君勿言的眼中,却有复杂难解的神色。
景悦收回盯着窗外的视线。心下却想外面已渐渐安静了。马上就有人进来报告结果了。
是个让人大吃一惊的结果吧。
景悦缓缓站起身来,却道:“难道凭君门主的武功,还拿不下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
君勿言眼猛地一缩,“景悦你!”
三人成战,总有人想着收渔翁之利。
“景悦你莫忘了,之前的协议?惊堂栖门先放下彼此恩怨,共抗朝廷。”君勿言冷笑一声,“难道惊堂的景悦竟是个反复小人?”
容子陵突然道:“君公子是刚刚才临阵倒戈的吧。”
“与你结盟,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引你入瓮罢了。我与景悦之约却是事关江湖信义。岂可相提并论。”君勿言淡然一笑,并不理会他的讥讽。
“我既没见过君门主的武功,也没见过颜王的武功。你们比试一下,我看看岂不遂了意?”景悦立在那里,一丝动手的意思都没有,“更何况……”
“更何况,颜王似乎对君公子兴趣更大一些。也许连着惊堂,也只不过是为着君公子你。颜王并没有说要让惊堂如何如何?要废的是栖门呢。”景悦说着,竟低低笑起来。
君勿言皱紧了眉,面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你,果然是个小人。宿敌果然不可靠。”
哪知景悦听了也不怒也不反驳,淡淡道:“我本就是颜王府的一个小人。君公子高看了。”
君勿言的脸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早已失了平日里闲散逍遥的贵公子气度。
脸在一霎如死灰般沉怒,一字一顿道:“你方才说你是颜王府的一个小人?你惊堂景悦竟然是颜王府的人?”
景悦微微一笑,“颜王府三清卫之清尚见过君公子。”
“三清卫?”君勿言一阵错愕,“想不到你才是三清卫之清尚。我一直以为西泠才是三清卫之清尚。原来是你景悦!”
君勿言恨恨的看着容子陵,哈哈笑道:“那么今日其实是引栖门入瓮?好,很好。枉我自负高绝,却不想颜王你心机更深。先派刺客解决朝中贪官,却说什么江湖插手朝廷之事。明是对惊堂,实则是为了我栖门。颜王你果然高明。任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惊堂竟然是你颜王的。”
“君勿言。”容子陵的眼中尤有一丝犹疑,“最后一次,你放弃栖门,离开江湖做个平凡人。我便放你离去。如何?”
“呵呵。”君勿言一声轻笑,“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容子陵你说的容易,你能放弃云清吗?”
质问厉然入耳,容子陵有一瞬的错愕。
“你做不到!你做不到,凭什么要我做?”君勿言微微闭目,神色疲倦带着丝痛苦,“这七年,栖门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肉中。”
然而那疲倦痛苦只一瞬,便转成了愤然。“江湖的事跟朝廷有什么关系。江湖人自己的天地,朝廷凭什么横加干涉。没有我君勿言,没有栖门,自然还有别的人,别的势力。”
“皇帝他有那么多闲心,怎么不去操心百姓的生计?那么多的乞丐,那么的恶霸,那么多的穷人。他们为什么进江湖?他们喜欢杀人?还是喜欢被杀?那都是被逼的。”
容子陵有些震撼,突然微垂了头,碎发在烛光摇曳里投下大片阴影,像蝶翅翩跹。
低凉的声音如忧柔的水漫过来,“我能做到,放开丫头,让她飞翔。只要是她想要的,我就能做到。”
君勿言一怔,是了,只有她才是他的弱点。他诡异一笑,突然一声低呼,“云清,你怎么来了?”
容子陵苍白了脸,忙转身去看。耳边却响起君勿言阴冷无比的声音,“要灭栖门,就得付出代价。”
容子陵知道丫头她没来,但他仍是不死心的要去看身后。
空荡荡的一片。
劲风袭来,君勿言的掌已递到。
要回身去挡已是不能。强劲的掌风,已刮破了他的墨色衣衫。
君勿言不愧为栖门门主,就这一掌,掌力之强,掌势之广,掌劲之烈,江湖中便没几人能接下。
容子陵闪避已是不能,四周都被君勿言的掌风笼罩。唯有破之。
也不见容子陵如何动作,君勿言却突然收了掌。改为手刀劈下。
不知何时,容子陵白玉冠上的那根玉簪已被执于手中,就如锋锐的刺。
君勿言面上淡淡挂着丝笑,内心早已波澜乍起。即便是在方才先乱了他的心,再以如此猛烈一掌。他本是逃无可逃了。
然后他却破了那一掌。哪怕是被乱了心,一根白玉簪在他手中便有如世上最锋利的凌霄刺。逼他撤了掌。
容子陵心也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如此顽固劝说不灵,便只能杀。可若真杀了他,丫头又当如何?
心中犹豫,手下便容情。只一味守,却不主动攻击。
君勿言忧心门外的状况,招招凌厉。
每每一掌携着强劲的风势逼过来,便有一根温润光华的白玉簪轻轻截住。
景悦盯着场中两人不断变换身形,心中却是奇道:何以这么久了,还不见下属进来?外面怎么这般安静了?
身形交错之际,只听得容子陵一声轻浅叹息,“真的不能放弃么?就算容子陵放弃了洛云清,君勿言也还是不肯放弃栖门吗?”
只听君勿言冷哼一声,变掌为指,拂向容子陵胸前要穴。
容子陵收簪后退,一掌拂了过去。“你也这般固执,你若不肯让着她,她便要生气的。这可怎么是好?”
君勿言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喝道:“没了栖门,又何来君勿言。让我放弃栖门是万万不能。”
“这可怎么是好?”容子陵也困惑起来。眉头紧皱,突然睁大双目,一片雪亮光芒。
“你当我颜王这么好说话?说了这许久,还劝不得你。那便只有杀了。”狠厉的话语,挟着锐响而至。
白玉簪带着破空的声音,直刺向君勿言的面门。
容子陵的耐心已用尽。就算是绑了他送到丫头的身边,他仍是不死心的。
纵然为丫头所恨,也不能害了丫头。
下手再不容情,凌厉的招式舒展开来,一根白玉簪被他舞的风华无限。
“外面太安静了,就算是厮杀结束,早该有人进来报告情形了。却何故迟迟不见有人进来?”景悦喃喃疑道。
景悦惊疑不已,便想开了门一探究竟。
容子陵与君勿言犹自苦斗纠缠,白玉簪带着温润的光芒,挟着破空锐响,直奔君勿言的眉心。
君勿言右手为掌,横档于胸,左手并指成剑,袭向容子陵胸前要穴,互为攻守。
门甫一开,便有浓郁的血腥味飘入鼻中,让人作呕。
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难道全都死了?
惊堂与颜王府如此强势,却是与栖门众人同归于尽了?
景悦的眼神缓缓扫过去,在触到东边墙角蹲着三人时,惊的眼都瞪大了。
他实在是想不到小姐竟真来了。
中间那淡蓝衣衫的女子,缓缓的抬起头,看了景悦一眼。目中如冰雪一般的寒光,直慑人心。
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惊讶的了,纵然是惊堂景悦,也忍不住心底升起一股负疚感。
毒娘子对他微微一笑道:“堂主。”
景悦脚下微微一乱。忙道:“王爷。是,是小姐、小姐在外面。”
纵然会让王爷分神,甚至有可能被君勿言所伤。那又如何。
三清卫都知道,在颜王的心里,没有什么比洛云清更重要。即便是他自己。
而小姐就在门外杀戮场。
丫头!
容子陵神色俱变。丫头来了?
再也顾不得突破君勿言掌护已舞至君勿言胸前的白玉簪,也不理睬拂向他胸口要穴的指劲。
他倏然回转身子,向门外急掠过去。
君勿言一指递到,却拂了个空。容子陵早已不在原地。他就这样抽身而去?
好高明的轻功!君勿言心中暗赞。容子陵胜在快,无论是取簪破掌,还是这一次回转抽身。他的速度太快。自己的掌势再猛烈,碰不到他也是枉然。
颜王真的是个难缠的对手。他望向门外,后面的招却再也递不出。
洛云清来了?!她真的来了……
门外只有三个女子是蹲着的。其他的人都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如何?
君勿言微微皱眉,所有人都倒在地上。若是都死了,他拼到死也是没用了。而且,就算是在容子陵心乱的时候,自己也没能伤了他。
容子陵在门边站定,神色复杂。丫头,为何连一次话都不肯听。
丫头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谁?丫头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丫头。”心如刀绞般疼痛,这声呼唤便苦涩暗哑。
洛云清慢慢抬头,看着容子陵,轻轻唤道:“陵哥哥。”那一眼,像是隔了遥远的时光,像是透过了千树万树的梅花,柔情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