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危局(1 / 1)
“啊!”一声惨呼,撕开了沉寂的夜幕。这江南的一场风雨啊。
来了!座上三人心头同时一凛。
刀剑交击,伴随着血肉碎裂的声音,浓浓的血腥开始泛滥。
夜正浓,月正好。
景悦端着酒杯轻轻摇晃,波光也随之微微震荡,宛若情人温柔的眼波流转。
君勿言右手按在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面上平静的如死水,淡漠的一丝表情也无。
容子陵撸了一缕发丝,纠了那淡蓝的流苏,拉到眼前,随意的拨弄着。
一时,房内寂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的见。仿佛外面的那些厮杀,与他们全然无关。
三人都神色淡然的做着自己的事。
那些血肉碎裂的声音,刀剑交击的锐响,刺鼻的血腥味,仿佛真的被隔绝于门外。
谁也没有说话。
君勿言眼皮轻轻一跳。
此时,三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他们之中,谁能信谁,谁又信得过谁。谁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景究竟是哪样。
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就在这个寂静的让人受不了的时刻,容子陵说话了。他微微侧首着君勿言,抛开了流苏纠着的发丝,狭长的眼微微眯着。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左眼的流光。
并不锋锐。君勿言却感到了一丝压力,敲击有些停顿。
容子陵看了他很久,就好像君勿言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在君勿言脸上的笑快挂不住的时候,容子陵突然问他,“君门主,栖门于你,有多重要呢?”
君勿言停止了敲击,略微不解。他想不出,在这个时候,容子陵会问他这样一句话。
他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就是方才在与容子陵争论江湖的时候,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呢,他为什么在这个关头,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外面已经厮杀开了。
“栖门,对君公子而言,是什么呢?”容子陵有些咄咄的追问。
君勿言有一刹的恍惚,连他自己都奇怪的是,他先想到的不是栖门于他有多重要。他先想到的是,时间过的好快啊。
时间过的真是快啊!在眨眼的瞬间就飞快的溜走了。他想。
七年了……
栖门于他,到底是什么呢?他思考着。他突然便想起他那逝去的七年。
从十七岁长出二十四岁。
从一个青涩的顽劣少年,到如今谈笑间,暗藏机锋。温文转首,杀戮已成河的栖门门主。
真的是一眨眼的工夫。七年,弹指而过。
人生又有几个七年呢?
窗外还在厮杀,不时有刀剑相击声传入耳中,又或刺入血肉的声音。
今夜,杀戮血腥成河。
他突然又想起那个桃花怒放的女子,巧笑嫣兮的嗔怪他:“你真顽皮。”她安安静静的在那大火中离开了。
午夜梦回,他总能见到那一双温暖的眸子。
栖门,他失去了那么多。他为之付出了那么多。而今,他只剩栖门了。
丢失掉了那么多……而今,只剩下栖门是他的了。
栖门,于他到底是什么呢?
君勿言思索了良久,却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只知道,而今的栖门,他是再也放不开手了。
“栖门……”君勿言停顿了良久,才道:“栖门之于君勿言,当如云清之于王爷吧。是不能失去的。”他突然叹了叹气,“是再也不能失去的。”
因为就只剩下它了。
“不能失去啊.”容子陵眉一皱,似乎对君勿言的答案不是很满意。“君门主,还是念念不忘一统江湖的事么?所以那么看重栖门?”
他幽幽一叹,“我劝说了君门主这么久,君门主还是想着要统一江湖啊。皇兄是不会允许的。这可怎么办呢?”
“王爷何出此言?”君勿言冷冷的看着他。
“我给过君门主选择了,可惜君公子不愿领情啊。”容子陵惋惜的摇摇头。
不对劲!君勿言皱紧了眉,“王爷,今夜是栖门与朝廷共同来清剿惊堂的。”
景悦看向窗外,黑影绰绰。仿佛完全没有听他们说话。面前半杯残酒,既不喝,也不续。
“呵呵。”容子陵一声轻笑,“君门主要是还想着给江湖定规矩,可不好啊。”轻笑里是冷冽的杀气。
“我也劝过王爷,可是王爷也不肯通融。”君勿言冷笑,“我们都是固执的人,都不愿屈服了对方去。”
君勿言面上冷笑,心里却是暗暗吃惊。容子陵此举太不明智,他完全可以在收拾了景悦后再对自己翻脸。
这么急着挑明他们之间的矛盾,他是太有把握?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他凝神暗自戒备。外面厮杀还在继续。他突然有些不安。因为看不见,便有些不放心。
他看过去,景悦也盯着窗外的方向,静静的脸看不出别的情绪。
君勿言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不可知的恐慌。他握紧了拳,将心底的焦躁硬生生压了下去。
“君门主,是什么让栖门与惊堂竟然联起手来?”容子陵神色复杂的看着君勿言。
君勿言心里暗地一个咯噔,脸上却是神色不变,“王爷此言何意?世人皆知,栖门与惊堂水火不容。”
“有时候,利益是可以改变立场的。”容子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转向窗棂处。外面厮杀惨烈一片。
“所谓栖门与惊堂水火不容,不过是惑乱本王的视线。然君门主,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这点,反而落了下乘。”
君勿言突然笑了笑,“听王爷这话,好没道理。难道说,一件事我说的多了,便变了模样,不是原先那样了?栖门与惊堂的仇怨,这么多年来,都是鲜血和白骨累积而成。如何竟说是用来惑乱王爷的视线?”
“是以本王就更好奇,仇怨海深的两派,竟然能走到一起。”容子陵冷笑,“又是为了什么?”
“在本王来江南之际,烟雨楼毒娘子施毒之事传的沸沸扬扬。种种迹象都在说栖门、惊堂斗争进入白热化。”容子陵顿了顿,“而本王要来查惊堂的账,自然最好的合作者就是栖门。”
容子陵抬眼微笑,说不出的促狭。
景悦自顾自的慢慢的啜着酒,安静的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座上另两人的剑拔弩张,他看在眼里,却全不放在心上。
他的眼紧紧的盯着窗棂,外面似乎安静下来了。难道说厮杀结束了?
似乎比预料的快了一点。
那个结果定然是让人惊奇的吧。他只需等着下属进来报道那个惊奇的结果。
然后,这个屋子里也会有一场战斗吧,真是令人期待呢。
君勿言依旧笑着,“烟雨楼上,只差一点,倒下的就不是祈承远,而是我君勿言了。”
“人人都知栖门惊堂又要有血战了。君公子不正想通过祈承远找到我?烟雨楼上,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一场戏罢了。只是君门主能放下多年宿怨,如此博大的胸襟,本王叹服。”容子陵一声讥诮,“君门主为了江湖霸主之位,果然能忍人之不能忍,为人之不能为。”
“王爷的意思,似乎今晚想留下的不只惊堂。”君勿言话语间,早已收了淡淡的笑。
容子陵,果然是不好应付。三年前就安插了乔西泠进栖门。那个青衣女子,冰封的面容。清冷湖水一般。他一直戒备着的,放在身边的祸患。而今他知道了些□□,只怕大半是她。少不得一场血战了。君勿言思忖着,眼里有狠厉的杀机一闪而过。
“君公子。”景悦突然出声,“王爷既已知晓便知晓吧。”言下之意,似有所恃。
君勿言本是心思极深之人,听的景悦这般说,心下却暗暗生出一股疑虑来。
颜王在还未收拾了惊堂,突然对他发难,实为不智。但他既然做了,就必然有把握今日真的留下他栖门来。
惊堂的七青衣被派去了总督府,战力大减,而景悦却似乎并未有多惊讶于计划的败露。他依凭的还有什么?
“王爷知晓的可真不少。找到王爷的不是祈承远,是乔西泠吧。我到底是小瞧了她。终是防不胜防。”君勿言不由冷笑,“想想,王爷三年前就安排她进入栖门。君某该赞叹王爷实在是深谋远虑。我引王爷入局?王爷岂非也是早就想会会君某了?”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君公子是来喝酒的,王爷到底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景悦微微摇头。
“王爷尊贵,怎能跟我们江湖草莽是一路。只是好一个江湖与朝廷两不相犯!”君勿言面上尖锐的讥诮,让容子陵也有些讪讪的。
话是他说的,但最先也是他将乔西泠□□去,虽说是防患于未然,到底有失厚道。
朝廷与江湖怎么可能真的做到两不相犯?
皇兄是有个大略的帝王,他的治下是不能容忍君勿言这样的江湖雄主的。
容子陵在心里轻轻一叹。乔西泠,那个他歉疚的看着的那一袭绿裙。容子陵又想起了歉疚看着他就如同他看乔西泠时一样的歉疚的,那个他放在心间的女子。
丫头!
容子陵看了看那在瞬间张扬起来的白衣,心蓦地抽紧,闷疼闷疼。压抑的难受。
他终究是不能伤了她。
纵然她已经飞走了,她已经离开了他,她的线不在了他手里。
到底,他还是那个陵哥哥。
那么君勿言,为了丫头,你必须丢下栖门来!
“君公子,谈个条件如何?”容子陵深吸了口气,将心里的痛狠狠的压下。
“不敢。”君勿言道:“今夜,颜王想留下栖门。这个条件,君勿言只怕谈不起。”
“君勿言,你是个人物。我不愿……”容子陵静默了一会,用手指抵住眉心,揉了揉,“我不愿杀你。你放弃栖门如何?”
“颜王,要废了栖门也不是那般容易的。更何况,此间,不是只有颜王与君勿言两人。”君勿言指了指景悦。
“本王既然说出来,自然就有把握留下你来。君勿言,放弃栖门,做一个平凡人。我不杀你。”容子陵皱着眉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如果可以,容子陵是真的恨不得杀了他的。
可是,他总是见不得丫头伤心的。
“君勿言的人生岂是他人可以左右的?纵然你是权倾天下的颜王又如何?”君勿言拂袖横眉怒指。
容子陵连人带椅向外滑出丈许。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施施然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下摆。“招呼都没一声,便动手了?君公子还真是先下手为强啊。”
君勿言冷冷的看着容子陵,那本是怒极一指,他却在瞬间便避了开去。“君某不动手,难道等着颜王来动手不成?”
“说什么朝廷江湖两不相犯,相安无事。说什么江湖扰了朝廷。难道不是朝廷先打的江湖的主意?若非朝廷先动了江湖的心思,我们何至于联合以抗朝廷!”君勿言冷笑厉言,“凭什么朝廷先惹了江湖,还要将罪名栽到江湖的头上!”
“简直是可笑至极。”君勿言手上已暗藏杀招。只待容子陵露出破绽。
窗外,栖门与惊堂势力相合,应能解决清漠清苑等人。
容子陵不语。针对江湖之事一直是皇兄的意思。纵然他不甚赞同。但是皇兄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倘若一日如君勿言景悦之人,掌握了这个江湖的霸权,便是朝廷最大的顾忌。
至于君勿言是不是有觊觎天下的野心。他们不需知道也不用知道。不论如何,皇兄都不会容许。
而丫头,陪伴丫头的人必须是两袖清风,一身闲散。这样才能不为任何羁绊,踏游天下。
而君勿言是个人物。不论是在朝廷还是在江湖,都势必不是个简单容易的人。
不能杀他。
只能逼他放弃栖门,做一个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