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入夜(1 / 1)
“入夜了……”君勿言放下茶碗,扫了扫窗外。
“人已布置妥当,只要隐藏好形迹,同时密切注意周围的动静,今夜,定要破了惊堂。”容子陵端坐于主位之上,“皇上已经在催了。”淡淡的话语,带着一股慑人的霸气,“今夜,一定要拿下惊堂。朝廷重臣连续遇刺。皇兄本就震怒,我来江南迟迟未行动,皇兄已有些急了。”
“颜王的办事能力,皇上难道还信不过?王爷多虑了。”君勿言笑言。
突然门被撞开,“西泠,你……”君勿言诧异的看着来迟的乔西泠,她从没这般冒失过。那双明显浮肿的眼睛……
“让凌波美人含泪,君公子未免太不解风情。”容子陵戏言。
然那一双幽幽的眸子扫过来,诉尽千般怨。容子陵有些不敢直视,微微侧过头去。
乔西泠静静的立在房间中心,双手自然的垂着两旁,然而凌波剑却是出鞘的。
三尺青锋寒光烁。
“西泠……”君勿言不解的看着她。
容子陵也惊疑的看着她,她为什么会哭?凌波剑又为何而出鞘?
只见乔西泠缓缓抬起头来,直视君勿言。
“君公子,西泠今日前来,是向君公子辞别的。乔西泠今日起退出江湖。这便走,要留的只管动手。”乔西泠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声音不大。
却震动了整个房间,房中众人都不由惊怔。君勿言更是诧异莫名。
容子陵缓缓旋转着食指上的玉指环,他知道,西泠实则是来跟他辞别的。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她终是作了决定了。
乔西泠已然冷着一张脸,提了凌波剑,转身迈步。
这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凌波美人,栖门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栖门与朝廷联手清剿惊堂的关键时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等重要时刻,乔西泠却说要离开,要退出江湖。这怎不让在场众人惊奇费解。
容子陵低头静静喝茶,栖门众人俱都一脸不解,盯着乔西泠,不知该如何是好。
放不放人,全在君勿言一句话。
而君勿言似乎是呆了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他在等着什么?
想起江湖上的传闻,凌波美人冷拒无数青年才俊,却甘愿在栖门君勿言身边一年之久。
英雄美人、江湖侠侣的故事。无外乎就是这样的吧。
是否真如颜王所说,勿言公子让凌波美人含泪,不解风情?
乔西泠为何满面泪痕要离开?
君公子又为何还一言不发还不挽留?
这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但君公子不说话,栖门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面面相觑,眼看着她跨出门去。
一个个都还在揣测,这乔姑娘是怎么呢?君公子又是为何不说话?
容子陵微叹了口气,“既然凌波姑娘要走,咱们强自相拦,也没什么意思。若引起打斗,闹出动静来,醒了惊堂,可大大的不妙了。”
君勿言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颜王说的是。走了,也好。只是少了一大助力,当真是可惜了。”目中流露出惋惜之色。
那一角绿裙已去的远了。渐成一团绿色的模糊的轻雾。
君勿言不由在心中感慨:这个清冷如寒潭水样的女子,终是远离江湖是非地了。
想起她方才瞧过来的那一眼,分明有怨责的意味。这份情,他负了。而今,她也选择了离开。一如平日里的清冷,带着那一抹绿,走了。
容子陵微微闭目,心中又是轻轻一叹,她再也不用委屈她自己做不愿做的事了。
到底是什么?让西泠在这个时候退出江湖?
君勿言微挑眉,看着容子陵,目中神色复杂难解。
容子陵突然起身,缓步踱到窗前,“今晚的月色倒好。”
“月色好?”君勿言微皱眉,忙走到容子陵身侧,抬眼望去,一轮皎洁的弯月,斜斜的挂在天边。
窗外月光明亮的倾泻着,夜浓墨般的色彩就像倒进了水里,淡薄了。
“月色是不错,可惜却在今夜。”君勿言说着,眼中有凌厉的杀气一闪而过。他以指节轻叩窗棂,嗒嗒声,轻轻地、低低地传入耳中,仿佛在扣那心底的门。
“丫头喜欢放风筝,每次我去看她,总给她带各种各样的风筝。她喜欢去屋顶上吹会风……”容子陵低低的说,柔柔的笑。
轻轻低低的嗒嗒声突然消失,君勿言一怔,有些奇怪的看着容子陵,有费解,有疑问。然而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并不接话。
“她很任性,随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便去做去了。她不想自己难受,也不想别人伤心。她会在你离开了,发脾气,摔东西。……”
容子陵伸出中指,重重的抵住眉心,很用力的揉了揉。突然抬头看那弯月亮。
“记得,有次她放风筝高兴的忘了时间,也是这般形状的月亮,她拉着丝线,说什么时候,风筝能带着她飞到那弯月之上。”容子陵微微笑起来,眼里的温柔也满满扩散。沉醉在往事的甜蜜里。
像是被感染一样,君勿言扯了扯嘴角,想起他带着她飞上树梢,那一瞬她的惊喜。他抿了抿唇,忍住了笑意。
他不明白。这些……容子陵为何要说与他听,而且在这个微妙的时间,在这个奇怪的场合。
“后来,受了点寒,她父亲责怪了她,她就怯怯的叫‘陵哥哥’。他有位很严厉的父亲,她也很怕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就去世了。她一直很安静的待在她的绣阁里,每日里与书作伴。在书中认识到新奇事物,便记在纸上,每隔几日,我会带给她看。每到那时,便是她最为雀跃的时候了,她会很开心的笑着,很恣意的跳着。”
他叹了口气,“等她长大一些,她好像突然对那些不好奇了,那纸上也一直空白着。”他顿了顿。继续笑,“其实我知道,她是想自己出去看。再后来,她迷上了医书,她说学好了医术,可以施救天下。这个傻丫头竟有如此宏愿。”他笑的眉眼也弯了起来。
君勿言突然觉得,这真的是个不错的故事。“她虽然被你宠坏了,她确实是个好大夫。她连毒娘子都救呢。她说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而她看到了我们都没看到的东西,毒娘子未泯的良心。这真的是书里长大的人。”
“他父亲对她也很好,什么都允她,琴棋书画,女红烹饪都可以不学,他由着她沉醉于书中。却限制了她的行动,锁住了她的身,她不能出府,即便是我,也无法干涉一个父亲管教女儿。”他叹道。
“颜王。”君勿言笑着打断他,“在下可听闻,洛尚书意欲将云清许于王爷为颜王妃的呢。看王爷神色,对云清如此怜惜。若说王爷不愿,打死勿言也不信。”
容子陵不由苦笑,“她要济天下,颜王府对她而言,何尝不是另一个尚书府。那些年,那纸虽然空白着,可那些东西,都映在了她的心里。从一个闺阁再跳进另一个闺阁,又有何异?我只是从没想过,她居然选择逃离了那个家。”
“她的胆子确实很大。真的任性的想做什么便由着性子去做了。”君勿言说着,眼中也露出一抹赞赏来。
舍掉了锦衣玉食,抛开了荣华富贵,不会丝毫武功,她一介弱女子,走出了那个闺阁,挣开了那些华丽的桎梏。她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她当街救治老乞丐,又怒骂那些个无赖卑颜,甘于沦落的乞丐。她一味维护毒娘子,说她看见她良心未泯。这个女子,当真是让人侧目,所行之事让人惊奇不已。都是书中学来的么?
若说她不愿做那颜王妃,也不无可能。容子陵嘴角是涩涩苦笑。那么是洛云清拒绝了他?那么他此番又是何意?
单纯的睹物思人?君勿言眼底掠过一抹锋锐。唇角微微冷笑,若他只是常人,他自然信了。可惜,他是颜王,权倾朝野,深为皇帝倚重的权臣。
那么他,究竟是何意?
“那么……”君勿言顿了顿,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王爷会否陪着云清去看那张空白的纸上缺失的东西?甚至抛弃王爷之尊?”
久久的沉默,容子陵静静的看着天上弯月。
仰起的脸一霎忧伤如水。
已经迟了,丫头、丫头已经不要他了。
君勿言看不见他仰起的脸上的表情。
“若是换了君门主?又当如何?”容子陵突然问道。
“若是换了君门主?又当如何?”他又问了一遍,咄咄的气势让君勿言怔然抬头。
“王爷没有答案,勿言也没有答案。”君勿言淡淡的笑,眼深处却充满了探究。
容子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颜王那种锐利如针的目光,真让人有些心寒。
仿佛他说个不,颜王便会立刻杀了他似的。
君勿言敛神,指着那弯月,“月黑风高杀人夜。今日月这般好,当真是辜负了。”
“杀人夜?”容子陵一叹,“这样的明月,醉卧梅花笑春风,又或倚树相醉谈笑昔年才真合适。”说完,神色一肃,似乎心神都回聚到稍后灭惊堂一事上。“到子时,正是梦酣之时,我们便攻进去。我已透出了消息,谁都知道,今日江南总督于锦书于府中设宴款待颜王。如无意外,只怕景悦万万想不到我此时在这里,他大约还在计划着在总督府的行刺。”
“无妨,景悦总是要会上一会的。惊堂老大,不知是何样风采。”君勿言微微一笑,“说起来,争斗了这么多年,我与他竟是从未会过面,实为憾事。”
“与门主齐名,自然是个人物。君公子可也是个不能让人小瞧的人物。”容子陵缓缓抬头,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能让其门主身份隐秘了这么多年,让所有栖门的对手都找不到目标。即便是从不无功而返的惊堂,在与栖门斗了这么些年,却依然不知其门主为谁。半点便宜也没讨到。而他本人顶着二当家的身份,到处晃悠,壮大栖门。
虚虚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君勿言不仅是高明了,他玩转了整个江湖。狡猾、才智、心计、锐利、狠绝他全都有。
他绝对算的上是个危险人物。丫头啊,容子陵想着手不由捏紧。
这样的人,是否能真心相待?
栖门,对你有多重要呢?君勿言。
君勿言抿了抿唇,那日锋芒太过,让颜王起了杀意。他至今仍心有余悸。颜王是当今皇帝最宠信的臣子,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在朝中查贪革弊,也有番大作为。手底下三清卫,实力不可小觑。此一仗,不能输。谁也输不起。
“王爷,想我栖门与惊堂争斗了这么些年,各有死伤。这仇恨积累下来,是化不开了。每次都是两败俱伤,确实是让人伤透脑筋啊。今夜是该作个了断了。若得报此仇,王爷援手大恩,定当铭谢。”
“君公子说笑了。”容子陵扬眉冷笑,“不过是利益相同。要怪只怪景悦不知死活,惹上了朝廷。”眼中杀气凌厉飞扬。
江湖惹上朝廷叫不知死活。那么,朝廷惹上江湖呢?又该叫什么呢。君勿言眼里闪过一抹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