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山雨欲来(1 / 1)
清苑寻到容子陵的时候,他正倚着一棵梅花树下,微微闭目暝思。
在那缤纷寒梅的映衬下,王爷颀长的身形显得有些凄清。一丝碎发纠着淡蓝的流苏。一身繁华,一身离索。
清苑眼一涩,顿在那里,唯恐惊扰了他。
在这一刻,那个意气风发权倾朝野的颜王不见了,连隐隐的锐气也消磨了。他的眉宇间充斥着的,再不是天潢贵胄的华贵威严,那种深深的无力和疲倦,让人心疼的忍不住叹气。
清苑突然有种感觉,他所折服的那个才俊风流、丰姿洒落的尊贵王爷,他一直仰望着的王爷,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一个会伤心会疲累,会颓然的男人。
清苑犹疑着还要不要走过去叫醒他,王爷这个样子,不知还有没有心力来处理江南这骤然将至的一场风雨。
容子陵睁开眼,看到廊上站立的青衣,扬眉,很快的立直了身子,“什么事?”睁开的眼,暴射出一道精光。
“清尚在书房等着王爷。”他躬身低眉。王爷又恢复了王爷应有的模样,仿佛刚才他看见的都是错觉。
王爷,他也累了吧。
容子陵走进书房,对清苑低声吩咐:“好好守着门口。”便闭了门,走到案边,案头堆着些文牍,左手边一盏笔架,挂着好几枝狼毫。容子陵伸出手去,握着其中一枝,向下轻轻一拉。
“咔咔……”的机杼声,一排书架缓缓向外挪开。他走过去,往书架某处一按。书架挪开露出的地方,顿时转开一道暗门来。
“密室里烛火幽幽,早已立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是黑纱覆面,看不清容貌。见了那墨色衣衫进来,都是躬身一礼,“王爷。”
容子陵抬了抬手,劈头就对着那男子责问道:“清尚,‘浪里四杀’是怎么回事?”
清尚没想到王爷竟是要追究这件事的,错愕了一下,正要开口。
却听一个幽幽的声音道:“王爷,你就只关心她么?”
清尚一惊,要阻止已是不及。不由叹息,方才半天劝慰又白说了。凌波的性子,又岂是听的进去的。
“凌波。”容子陵皱眉,“我问话的时候不要插嘴。”
凌波怨尤的看着他,倔强的不肯低头。
哪知容子陵冷冷一笑,“你不是丫头,摆这副样子也没用。”凌波咬紧了唇,别过头去。
烛火明灭,光影幽怜。
“王爷,‘浪里四杀’是左护法林宇中派出的。”清尚忙道。
容子陵冷哼一声,“清尚,连你也来糊弄我了?幸好是丫头没事,这样的主意……”说着一顿,眼冷冷扫过凌波,“你以后少打。”
清尚忙一把拉过凌波跪下,“谢过王爷不罪之恩。”
容子陵叹了口气,拉起他们。“这么多年了,你们也不是不知我的。”转首看着凌波,眼里已有些歉意,“凌波,说了十年,而今我还要再说一次,我不是你的良人。你该死心了。凌波你恨也罢,怨也罢,我只拿你当妹子。”
凌波只是不说话。只听他又道:“你莫要再糟蹋自己了。”烛火幽幽,映的她双瞳亮如鬼魅。
“这次叫你们过来,是因着快要行动了。你们也做好准备。清尚,君勿言绝不是易与之辈,凌波在他身边一年多,他从未透一丝底细,又大胆的把凌波安在身边。这人心机太过深沉,要小心应付。”
清尚点了点头,迟疑道:“有消息说钧王也来江南了,应该是冲着王爷你来的。王爷你看?”
“他手中无权,清漠早已拿了我的令去见过于总督。他兴不起什么风雨。若非皇兄顾念手足之情,他早该跟董明昭之流一起死了。庸才一个,尽做些祸国殃民之事。”容子陵讥讽道:“现在的重点放在惊堂上,好了。你们去罢。”
清尚一躬身,拉着凌波告退。
容子陵推开书房的门,外面的清苑手里托着碗药。
“是小姐让离朱送来的。”
容子陵淡淡应了声,端了过来,一饮而尽。药有些微凉,入口甚苦。
以前,她都会往里放甘草。她知道,他怕苦。容子陵这会是苦的连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王爷,等江南的事了结了,回了京便请皇上赐婚,把喜事办了吧。”清苑说着,眉间掠过一丝尴尬。
“奶娘又跟你交代什么了?”容子陵好笑的看着他。
“娘亲来信,说王爷跟小姐年龄也不小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奶娘怎么不催你。”
“催了。”清苑小声道,耳根处一片绯红。容子陵不由莞尔。
“等江南事了结了再说吧。”
“西泠好兴致,月下漫步。不知在思念谁,这般神不守舍。”君勿言缓缓从转角处不出。
乔西泠神色一敛,淡淡道:“勿言。”
“西泠不说一下么?”他眨眼转到乔西泠身边,往她衣衫上一拂。
乔西泠一惊,人已反射性退到一丈开外。“公子。”已有薄薄怒气。
“啧啧,都露湿了,走了很远的路吧。西泠就没什么想说的?”君勿言冷冷的看着她。
“公子想听西泠说什么呢?”乔西泠冷笑。想了想又垂下眼,低低的语调,“今日,家母祭日……”竟有些哽咽。“随处走走,劳公子费心了。”
“是么?那西泠可莫要太伤心了。我是最见不得美人伤心的,真是肝肠欲断啊。”
看着那碧绿摇曳的身影,君勿言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么好的颜色,掺了鲜血,可真是很不好呢。
如果他能稍微狠心那么一点,丫头便是他的妻了吧。容子陵想。
只要他稍微狠心一点,皇兄会答应,洛尚书会答应。而她不管愿不愿,都会是他容子陵的妻吧。
只要他霸道一点,那线还是会拽在自己手中。
可惜,他狠不下心来,只要见她稍皱一下眉,心里便是紧紧的疼。他霸道不起来。
十二年,他宠她宠的变成了一种习惯。他见不得她有一点的不开心。他见不得她受一点痛苦。哪怕是自己的心疼的如刀割一般,他依然纵容着她,宠溺着她。
“栖门,君勿言。”他低低的念着,眼角有锋锐的光划过。
“王爷今日找君某来,可是已有计划了,勿言洗耳恭听。”依旧是一身懒散的白衣,君勿言作势掏了掏耳朵。
“每次君门主来本王这‘闲草堂’,丫头就不见了,可不是太凑巧了。”方才离朱又跑来,说是丫头又易容出去了。他急急的赶到西苑,清漠不在。他才稍微放了点心。
又出去了?君勿言不由笑道:“云清天性如此……嗯,既不像江湖女子刁蛮泼辣,又不像闺秀拘谨无趣。云清这性子,勿言可是极为欣赏的。”说着,摸着下巴,眯了眯眼,一副颇为倾慕的样子。
容子陵将茶杯往桌上一顿,漠然扫了眼君勿言。“奉茶。”
她,不知会落在谁手中,每次出去都易了容,只怕没人认出来吧。
君勿言突然一怔,自己这是,居然是担心了么。他有些自嘲的笑笑。西泠也在左近吧,云清她对栖门也是有用的,谁叫她是颜王唯一的弱点呢。
然而听闻她出府,他最先浮现的是担心。
是这几日的相处,让他不忍么。
是因为她治了灵韵,让他心生感激么。
洛云清,君勿言无声的吐出这个名字,眼神不经意的沉了沉。心绪已开始有些纷乱,他啜饮着清茶,似要凭借茶的清香,荡涤心中那股烦闷的浊气。
容子陵转动着食指上的玉指环,突然眼神一厉,“景悦未免太过放肆,在本王眼皮底下,还敢派人去打丫头的主意,简直可恶。”
“景悦确实很放肆啊,天子脚下尚可行凶,还一桩接着一桩。何况他惊堂总坛就在这。不过这‘浪里四杀’却不是景悦的意思。”君勿言淡淡的笑。
容子陵听他说的笃定,似被他引起了兴趣,身子微向前倾。“君公子何以如此肯定?”
“栖门与惊堂斗了这许多年,我若连自己的对手都不了解一些,这栖门门主岂非白担了。”君勿言一笑,“景悦此人,出手前必深思熟虑,一旦出手,从来不会无功而返。他会派毒娘子,却决不会找‘浪里四杀’来袭击我。我解不了毒娘子的毒,但‘浪里四杀’却只够我一招。”说话间睥睨傲气,连懒散的白衣也变的张扬起来。
容子陵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从不会无功而返?”他低笑起来,“就我所知,惊堂暗杀君门主不下千百次,可如今君门主一样好好的坐在本王面前喝着茶。”
“王爷可不能小觑了景悦。”君勿言斜斜的挂在椅子上,懒洋洋的没一点正经样子,倒像个纨绔子弟。
“是本王不能小觑了君门主才是。”他的眼里充满了兴味。时不时有锋锐的光,让人无所遁形。
君勿言此时的感受就像是当街被人剥光了衣裳似的,浑身不自在。只用淡淡的笑掩饰道:“王爷说笑。勿言不过身在江湖,对江湖比较了解罢了。比不得王爷庙堂贵人。”
容子陵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君勿言依旧淡淡笑着,“栖门君勿言若没有一点能耐,怎么在这个江湖立足?”他顿了一顿,又道:“所以,更能肯定的是浪里四杀绝不是冲着君某来的。”
不是冲着君勿言,那便是冲着洛云清。
而洛云清是颜王的弱点,惊堂是在挑衅颜王。
君勿言淡笑着瞧过去,这些,颜王都知道,只是需要个人来提醒他。
果然容子陵脸上已有怒气,眼中闪现着寒光。
“谁敢对丫头不利,谁就得付出惨痛的代价。”容子陵厉声道。
君勿言耸了耸肩,惊堂左护法林宇中死了,只怕就是这位王爷的手笔了。当真是护得紧啊。
他突然转首望向门外,若是外面那些潜伏的人,知道颜王这句话以及林宇中的死,又会是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