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菱花瘦(1 / 1)
那一角粉嫩的颜色消失在门内,“王爷……”清苑低声唤道。
容子陵摆了摆手,“她回来了。”
王爷离去的背影,那么萧索。清苑叹息一声,大步追了上去。
“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啊。”离朱一见洛云清,便抱怨起来,“你刚一走,王爷就来找你了。”
“陵哥哥找我?”洛云清一怔,放下包袱,想了想,微皱了眉头,“我去看看。”
离朱在身后嘿嘿窃笑,“就知道小姐心里放不下王爷。”
“陵哥哥。”洛云清推开门,闯了进去,“你找我有事?”
容子陵正伏案写着什么,抬起头见是她,搁了笔。“哦,丫头回来了,也没什么事,就去看看你。”
他看着她,脸色已大好了,身子应是无碍。
她咬了咬唇,忐忑的看着他。昨日她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今日看到他,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只是看着她出神。
书房里顿时静得连花开的声音都听得见。
“陵哥哥,我去给君勿言的朋友看病去了。”她说着。
话一出口,却是连自己都奇怪。她向来都觉得只要不是做错事,就不必解释。
然而方才……洛云清突然心有些乱了。
容子陵淡淡的“嗯”了一声。
“嗯,陵哥哥你忙公务吧,注意身子。”洛云清逃也似的闪了出去,关好门。她背着门抓紧领口,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的这么生疏了。
洛云清看着门,悲伤的想落泪,灵韵那扇门,隔断了七年。那她眼前这扇呢?
容子陵若有所思的盯着前方。方才那言笑晏晏挥手作别那一幕深深刺痛他的眼睛,怎么也挥不去。
“勿言,颜王府清苑来过了。”君勿言方进门,乔西泠便出现了。
“怎么不早说?”君勿言不由皱眉。
“方才公子在禁地,西泠不能进去。”乔西泠冷冷瞥了他一眼。
“也是,我忘了,那地方不让人进去。”他对乔西泠笑了笑。
显然乔西泠并不领情,依旧冷冷的。“颜王请公子过府一叙,对于浪里四杀袭击洛小姐一事,颜王震怒,已不想再等下去,近日就该对惊堂有所行动了。”
君勿言勾起一抹笑,“哦,那敢情好。这大约是我今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西泠,注意‘闲草堂’的动静,我可是很怕颜王翻脸无情啊。”
乔西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便点头转身离去。
小姐是益发的沉默了,离朱想。
看过王爷后,小姐捧了一本书,凭窗而立,看的出神。她去给小姐披衣的时候,才发现小姐的书拿倒了。
这会,又坐在菱花镜前,她以为小姐想妆扮,于是侍立一旁,然而半响却无动静。小姐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菱花镜,又像透过了菱花镜,不知看向了哪里。
离朱不由暗地里焦急。从没见小姐这么模样。眉间轻蹙,目光漫然没有焦点,脸上幽幽茫茫,恍然如梦。
“小姐,你看人都照瘦了。”她笑言。
洛云清似没听见她说话,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离朱见到如此情状,吓的她赶紧扯洛云清的手,只觉的冰凉如水,急道:“小姐,你这是怎么呢?”
洛云清这才回过神来,见她一脸泫然欲泣,“离朱,怎么呢?”
“小姐,你在家从来不这样的。这是怎么呢?小姐是不是生病了,我们回家去吧。”离朱拉着她,“小姐你的手好凉。”
“没事,离朱,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罢了。我手这么凉,你还不去给我打热水来?”洛云清好笑的看着她。
“嗯,我这就去。”离朱抹了抹泪,“这就去打水。”
她急急的走着,唯恐迟一会,小姐的手就更冰了。打开门,撞上一个墨色的身影。金丝绣的祥云映入眼帘,她忙后退一步,“王爷。”
容子陵以手抚额,黯然阴影下,看不清神色。
“小姐在呢,王爷刚来吧,我去给小姐准备热水去。”
容子陵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右手上方才折的梅,露早已干了,颜色也有些颓败了……
他以手抵眉,轻轻揉了揉眉心,叹了叹,将那梅丢了开去。
离朱那声惊呼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有些突兀。
真是个咋咋呼呼的丫头,洛云清想。她伸出手轻叩梳妆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呼吸了很多次,嗒嗒的声音,一声声伴着心脏跳动的节奏,初时有些急,慢慢的缓了下来。
过了多久呢?
他怎么还没进来呢?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或者他已经走了?洛云清胡乱的想着,心里一片纷乱。
她心急的转过头去,正撞上容子陵揽衫进来。
他看着她,静坐在菱花镜前,突然回首看着他,顾影怜,菱花瘦。丫头好像真的清减了很多。
他突然笑了,宠溺的唤着她,“丫头。”
她也盈盈一笑,站起身来,“陵哥哥。”
“丫头做什么呢?”他缓步踱过来,抚了抚那菱花镜,笑意更深。“对镜贴花黄?菱花镜里顾笑颜。”
“陵哥哥这是取笑我呢。”她笑了笑,“我那有那个闲情。”
目光一转,落到旁边几上的书,摊开的页面正是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心中一动,“丫头,陪陵哥哥去外面坐坐。”他说。
“外面?”洛云清望了望窗外,已是傍晚了。
“我们去屋顶上坐坐。”他还记得每次她与她哥哥闹脾气或是不开心的时候,他就把她带上屋顶去。她就笑了。
果然洛云清眼睛一亮,抓了他的衣袖便直道:“好啊好啊。”
他牵了她的手,立时便变了颜色,“怎么这么冰?丫头。”
“不管那个,陵哥哥你快带我去屋顶。”她用另只手使劲的扯他的胳膊。“我要去屋顶嘛。”
容子陵被她扯着往外走,无奈摇摇头,只得从旁捞过一件衣衫。
已是傍晚,风带着微微的寒气活跃起来。
容子陵揽着她上了屋顶,寻了处坐下,便将方才匆忙之中捞的衣衫给她披上。“离朱是怎么回事,你手这么冰。”
“我一直待在房里没动的嘛。没动,手肯定是冰的啊。”她眸光一沉,紧了紧领口。
已是快到四月了,天还这么寒。快要入夏了吧,白天已经越来越漫长了。夕阳还没完全没进西山,层层叠叠的云霞绚丽多彩的铺陈开来。那边月已经悄悄爬了上来,淡淡的映在天幕上。
“我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跟云轩闹脾气,被你爹骂了。老大的不高兴……”容子陵揽住她,握住她的手搓着。
“那是大哥欺负我,他抢我桂花糕。”她不满的辩驳,“真是的,一个男子汉,抢妹妹的桂花糕,这算什么事嘛。爹爹还骂我,好没道理。”
“哈哈。”容子陵大笑,“那我带你上屋顶,你就没哭了。是怕了?”
她斜睨了他一眼,“才不是呢,我是觉得屋顶上可以看好远。”说起来,那个时候才五岁,上了屋顶竟然不怕。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呢。
“也不知你什么怪癖,偏喜欢上屋顶。”在那以后,每次不管她闹什么脾气,有什么不开心,只要他带她上屋顶去,她就兴高采烈的什么都忘了。“云轩还疑惑呢,这妹妹猴子似的。尽喜欢爬房子。”
“那也是你带我去的。我才没爬呢。要说起来得怪你,带我飞哪不好,你偏飞屋顶。我看是你猴子样,喜欢爬屋顶。”她右手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回廊处,一树树梅花,白的、粉的灿若云霞。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落英缤纷。
容子陵的眼迷离恍惚起来,真怕啊,真怕又像那日一样,像梦一样。揽着洛云清的手不由紧了紧。
她侧首看他,落日在他脸上投下黄昏的阴影,陵哥哥憔悴了好多。
陵哥哥啊,为什么你是颜王呢?
你又为什么偏是皇上最宠信的那一个呢。
你那么忙呵。
如果你没那么忙,多好。她想着,淡淡的笑着将头轻轻地倚在他的肩上。
身后夕阳投下长长的影子,斜斜的交叠在一处。他们就那样相依着,很久很久。
“丫头。”他突然唤道。面上带着郑重严肃的神情,语气透着坚决,那双水色双瞳霎时比星辰还要明亮。“你可愿……”
“陵哥哥,你快看,那里……”洛云清手指着城中某处,急道。
那里有火光冲天而起,黑黑的浓烟狰狞的上冒。
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容子陵微微皱眉,疑惑的看着那里,那里是……
“栖门?”他吐出两个字。那里是栖门所在,守卫森严,怎么会让火烧的这么烈?
“君大哥。”身边的人一声轻呼,惊得站起身来,盯着起火的地方。
寒风刮过他的脸,刺骨的疼。方才还亮若星辰的眸子,一下子灰暗起来。唇角微微一勾,泛着说不出的酸涩。
真的是梦啊,他差点就说出来了。
原来都已经不同了。就算说出来,她也是不愿意的吧。
都变了……
风筝的线已经不在他手里了。
丫头,要离开他飞走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天色渐晚,风有些急了,吹的衣袂猎猎作响,淡蓝的流苏随着发丝飞舞。
洛云清遥遥的看着,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墨色身影,在风中摇晃。也没能看见他眼底那一抹死灰色的绝望。
火光还在怒吼,火势还在蔓延。
“是了,是了。他在送她离开。”她低低喃语。“那一枝嫣然的桃花。”
那一扇门,门外白衣懒散苦情的君勿言,门内形容枯槁寂寞的灵韵。
风灌了进来,双眼迷离。脸上一凉,竟是落下泪来。
那个女子,最后是笑着走的吧。
“丫头……”他伸出手,却突然顿住,惊慌失措一个踉跄,丫头在哭啊。他看了看大火的方向,眼神渐黯淡下去,“我们下去吧。风有些急了。”
“嗯好。”她点头应着。
他抱了她从房顶飞掠而下,徒留风在低低的呜咽。
“陵哥哥,你方才在屋顶要与我说什么的。当时起火了……”她倚在门边,看着他,方才陵哥哥好像要说什么,语气挺凝重的,却被她打断了。
容子陵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近期要联合栖门歼灭惊堂了。”
“那危险不?”还未待容子陵说话,又道:“你与君大哥一起,肯定不会有危险的。江南事完了,陵哥哥就要回京了么?”
容子陵眸光又沉了沉,低头思索片刻,道:“嗯,应该是吧。”
洛云清手紧了紧,陵哥哥要回京的,她随他一起么?
她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头矛盾的很,像有锯子在锯似的。又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疼。
“这几日,或许别院外边伏满了想抓你的人,我也不能把你带在身边。”他说着又皱起了眉。她的安危一直悬于他的心头。
“陵哥哥,不要说了。我知道了。”她突然笑靥如花,“陵哥哥你不要担心,我身上有很多药的。我看你近日憔悴的紧,等下我叫离朱给你熬碗药送到你书房去。”说着便转身,推门进去,“哎呀,我要好好翻翻书了。给陵哥哥的药可不能出差错。”
容子陵微微苦笑,今日对他连逐客令都下起了。“嗯,等会叫离朱送去书房吧。”
他定是又要她回尚书府!
他定是又要她回尚书府!他为什么总让她回去?为什么他不明白呢?
江南事了,他要回京的。那她呢?
那她呢?他为什么就不懂她的心思呢。
洛云清一阵气恼,“哐当”一声,菱花镜碎裂在地。
离朱惊得掀帘跑出来,“小姐,这又是跟谁置气呢。不是刚跟王爷好好的吗?怎么这会脸青成这样。”
容子陵脚步一顿,深吸了口气,又继续前行,身形止不住的踉跄。
丫头又生气了呢,还摔了东西。
一场江南之行,就将他们之间的问题剖了开来,那么清晰,那么激烈,那么复杂。
如果丫头没有跑出尚书府,是不是就什么都没变?
如果丫头没有遇上君勿言,是不是就什么都和原来一样?
如果在丫头离京之前便娶了她,是不是现在她已经是颜王妃了?
如果……
十二年了,突然就什么都变了。
丫头不再是他的丫头了,风筝的线已经不在他手中了。
那个白衣的男子,懒散的步伐,淡漠的笑意。
大火的方向,丫头哭了。那滴泪啊,直碎了心,断了意。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直陷进肉里去,竟未觉得疼痛。半响才松开了,低低的笑着,竟是说不出的凄凉悲伤。
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吗?
他连问她一声“可愿作子陵的妻”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微微闭上眼,一股沧倦爬上来。真的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