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 60 章（1 / 1）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可是多摩国似乎还笼罩在那一场几乎灭国的战争的阴影之中。并不是指那些被破坏了的城镇尚未恢复，相反，在其他国家毫无保留的支持帮助下，多摩国的经济和生活环境恢复得很快很好。人们抱着对美好明天的希望坚强地在废墟上重建了家园，修筑了新的更加坚固的堡垒，研究各种新型的武器和更加威力强大的魔法。然而从未恢复过来的却是那最为繁华的国都。
多摩国可能得迁都了！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整个大陆都在议论纷纷。那最后一战中梅纽因女伯爵的鲜血里开出的红色凤兰花在王都外从未凋谢过，那魔性之花吸尽了战斗中无数魔族的生命，连尸体都未曾留下。极具攻击性的花朵，无论是什么生物靠近那一片似乎在燃烧着的红色海洋，贪婪的花藤都会冷不防地缠绕上来，妄图将猎物拖进花丛里当做自己的养分。没有人胆敢去接近那一片火烧不坏，水淹不死，土遮不住，风吹不散的死亡之地。而这一片死亡之地占据了王都东部和南部的大片原野——只有梅纽因家那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还完好地立在那片血红里，天天飘散出如雪的白色花瓣。
奇怪的是多摩王室并不曾动过迁都的念头，即使那片花海严重阻碍了王都与翡翠五郡的交通，即使死亡的气息从未从那片花海里消失，即使整个大陆都对那片花海谈之色变。个中原因无人知晓，人们只知道，多摩王室的二位王——是的，二位。战争刚刚结束，拉斐尔便将自己的弟弟封为亲王，与自己一起管理这个国家——都对这片火红的花海情有独钟，日日站在城墙上望着眼前的红色凤兰花，这一看便是数个小时，从不曾间断。
其间，多摩国的人民欢天喜地地迎来了王室的新成员。雪影王妃为雷诺尔亲王阁下生了一个健康的小王子。当日，拉斐尔陛下便赐名“艾弥夜”，宣布这个小王子为王位的正统继承人。这个决定举国哗然！显然，曾经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往后茜赛莉娅已经被多摩王毫无理由地彻底厌恶，在多摩国王室的传统下，这位年轻的王早早地便注定了不会有自己的后嗣。各种不堪入耳的猜测四处流传，条条指向王的寝宫那具从未腐败的尸体——梅纽因•莫白公爵的尸体。
不过，王室有了新的继承人，面对这位年轻有为的王，没有自己的后嗣已经无法对他辉煌的政绩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即使他贪恋着一个死人的爱情，沉浸在逝去同性恋人的思念中无法自拔甚至背弃了自己的婚姻。坊间对王后同情颇多，却更加无法对为国殒身的梅纽因•莫白有任何的怨艾——得要多么深厚的感情和纯洁的灵魂才能在失去挚爱之后毅然走向保卫背叛爱情者的战场甚至为此身亡！
“是啊，他就是这样痴傻的一个人呢。”眠卿裹着浅色的斗篷，坐在王都一家酒肆的角落里静静地喝着一杯名唤“碧泣”的甜酒。诡异的味道，先是甜得发腻根本就不像是酒，但是却在液体滑下咽喉后从很里面的地方泛出酸涩的滋味来，让人忍不住鼻头泛酸眼睛泛红。人们在推杯换盏间交谈着，给了她各种信息。
雪笙在被关禁闭前到上界给她带回来一具新的肉身，金银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与她的灵魂契合度非常高。当她睁开眼睛，幻月天告诉她，她的瞳色是琉璃色的——来自于灵魂中属于紫陌的那一部分。用自己的感情、记忆和生命作为代价，眠卿得到了雅歌的帮助，为已经到尽头的莫白的命运线线编织了新的一段。或许真的该庆幸自己的脑子里有着两个人的记忆，否则现在混杂在莫白命运线里的就是自己的灵魂了。紫陌的绝大部分记忆都被抽离了，只是在属于眠卿的记忆里，那些记忆仍旧是存在的——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就像是被完完整整地拷贝了一份，日日想起来仍旧会疼得令人无法哭泣。
等到第二日再去，人们便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城外的那一片凤仙花。其实每日里都会有人在说着谁家的牲畜又被那些食人花拖了进花丛，或者说谁谁谁侥幸地死里逃生语气里的紧张气味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只是这日，情况却不一样了，因为那些花不再具有攻击性了，就在一夜之后！当早上守城门的士兵见到一个醉汉歪歪斜斜地摔进花丛里却毫发无伤地走出来后，这个消息像长了风的翅膀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
那凤兰花其实是长得极美的，只是因那恐怖的无差别攻击性让人只敢远观不敢近玩。想来如今那没有主人的小院里终于可以进去看看了。梅纽因家香雪花之名早就远近闻名。虽然王宫第一时间派了士兵将那院子守住不让人进去，可是在那稀疏的篱笆外瞧瞧也是好的。
眠卿便站起身来，付了酒钱，慢悠悠地朝城外的方向走去。很多人都在往城外走，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想必这花谢了之后，多摩王都也能恢复往昔了吧？待走到家门口，果然看到王宫的侍卫将那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人们在远处或是点起了脚尖或是弯下了身子希望能够一窥那小院里的情景。据说连打仗的时候魔王也特意吩咐不得动这院子里一分一毫，单是这一点便已经足够寻常百姓家好奇得要死了。
“这下可好，进不去了。”眠卿站在人墙外有些发愁。住店住了好些天，自是不若家里舒服。正烦恼着，却见涌动的人潮中间分开了一条路，一辆华丽的马车挺到了院门口。看那徽记，是王室中人——拉斐尔还是雷诺尔？
率先出现在视线里男子身材高大，蓝发被剪短了，很是干练的样子，紫水晶般的眼睛看着扶着自己的手臂缓缓踏出车外的妻子溢满了柔情。随后出来的女子半掩了面容，小声笑道：“雷诺尔，雪影被你这样看着都快走不了路了，还不收敛收敛。”
雪影绯红了脸颊，偎依进丈夫的怀里更加抬不起头来。跪倒一片的人群中，站立着的三人华光四射，眠卿静静地看着，面色沉静如水。
“你是什么人？见到王族却这样无礼，竟不曾行礼。”雷诺尔看到那个裹着斗篷立在原地的身影。瘦弱的轮廓，若不是亲眼看着那人被□□劈裂了身躯，他甚至就要喊出那个一直压在舌尖的名字。
“我从不跪除了吾主以外的人。”眠卿说。她不怕被听出来，因为这是一具全新的身体，新的外貌，新的声音，就连那外貌都是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美丽——上界之主英帝拉对于美貌总是有些苛求的。
茜赛莉娅转了转眼珠：“倒是个有趣的人呢。你到这里来想要做什么，异乡者？为何不将你的脸露出来让我们看看？”
“失礼了，夫人。”眠卿依言摘下了斗篷，看见雷诺尔眼里不明显的一点点失望。为什么要失望呢？难道你竟然还会奢望一个被劈作数块的尸体能够复活么？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到院子里去看看？香雪花在全大陆也仅此一处才有。相信美丽的小姐你一定会喜欢的。”雪影说道。
眠卿当然是点点头。“谢谢您的邀请，我正是来看香雪花的，刚刚正在烦恼如何进入那守卫森严的院子呢。”没想到竟然能够这么轻松就进去了，眠卿很是高兴。
门口的卫兵给他们打开了门。雪白的花瓣便如雪片一般从院门涌了出来，扑打了门口几人一身。眠卿贪婪地呼吸着久别重逢的香气，情不自禁地顺着风里温柔的牵引踏上碎石子铺就的小路。待门口一众人等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到了廊下，与化作人形的赤炎静静地对视。
“是你？”赤炎的声音有些颤抖。“终于回来了么？该死的小混蛋，让我担心受怕地等了整整一年。”
眠卿嘻嘻一笑：“你好，赤炎。能够让我在这里住几天吗？住店可真是不舒服极了。”说着，守在胸前背着雷诺尔几人极快地做了几个手势，告诉赤炎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就是眠卿。
“既然是你想住，自然是住多久都不成问题的。这屋子我日日都在打扫着，很干净。”
“谢谢你。”
雷诺尔走过来，有些奇怪地看了眠卿一样。“赤炎，你认识她吗？”
赤炎冷淡地点点头，面色恢复了冷漠。“就在廊下喝点茶吧。我不想让你们进屋里去。”说着便要去泡茶。
“我来帮忙。”眠卿轻快地脱了鞋子，跳上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拉着赤炎的手。“我很会泡茶哦。”
雪影将马车上的甜点包了些过来，一小碟一小碟地小心摆放了。“那个姑娘怪怪的，竟然会认识赤炎。我们得查查她的来历背景。王兄最近情况不稳定，可别再出什么状况。”
雷诺尔点点头，没说什么话。
其实把这院子和着那具尸体一起烧了，拉斐尔就不会有烦恼了。茜赛莉娅冷笑，却明智地没有将话说出来。跟一个死人争夺，活着的人只会输。最好的办法是让那个死人的一切全都消失掉。
茶很快便泡好了，几个人就着甜点喝茶，倒也舒坦极了。
“赤炎，你泡的茶与眠卿当初泡的一样呢。”雪影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我之前也只喝过一次，只觉得那日连空气都是柔软温和地翻着香甜。想不到今天能再次喝到。”
赤炎跪坐在眠卿身后半是玩耍地打弄那金银色的头发，没有接话。却听见眠卿轻轻地笑了一声：“有人来了。这院子竟是这样受欢迎呢。”
话音未落，便见侍卫打开了门，醉影抱了满怀的红色凤兰花走了进来。“是不是眠卿回来了？我摘了花要送她呢。”笑盈盈地，便见那花悄然地失了颜色。
茜赛莉娅说：“不是她回来了，是来了一位客人。”说着便伸手去接那些花，却被醉影不高兴地躲开了。她也不大恼，继续说道，“你也来喝一杯茶吧。都说与眠卿泡的滋味极像。”
“眠卿泡的茶？我自然要喝。”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将花放到一边的水塘旁，再三确定没问题了，才走过来挨着雷诺尔坐下了。
眠卿取出一个空杯子，倒上茶递给他。
醉影伸手接过，琥珀般的眼睛亮亮地直盯着她，笑完了眉脚：“谢谢你，眠卿。”
“哥，都跟你说了不是眠卿。这位是赤炎的客人。”雪影有些无奈地说。“不好意思，我哥每个月的今天都会有些神志不清。”
眠卿温和地一笑。那笑容是那么的柔和，浸淫在这茶熟悉的味道里，竟真如几年前一般。看到的几个人皆呆住了。
醉影拉住眠卿的手，起身凑到她耳边去，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就是眠卿。你手腕上扎着的是我的那条海鸳鸯丝编织的发带呢，这世上绝对不会有第四条了。”
眠卿心底里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笑。正待说些什么，醉影却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是你，所以我不会告诉他们的。”继续笑，心里却柔软了一块，眠卿抬手抚上他的面颊，也学着他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信你。”便见醉影乐哈哈地跑到池塘边将那一大捧花全部抱过来塞到眠卿怀里。
“我要把这些花送给你。”他说道，“我喜欢你，我要把这些话全都送给你。”
“谢谢，我很喜欢。我也送你一样东西，你晚上一个人过来拿，好不好？”
“行。”醉影高兴地点点头，然后便转身走了，没有给任何一个人打招呼。
雪影不好意思地看向抱着满怀凤兰花的眠卿，说：“自从一年前那场大战，亲眼看着眠卿过世，我哥哥便会在每个月的这天变得有些痴痴傻傻的。摘了满怀的凤兰花满城找已经不在的人说要送花给她。那些花从来不攻击他。或许，眠卿的灵魂就在那些花里看着他的吧。他可能将你当作了眠卿，还请你不要见怪。”
眠卿摇摇头：“这些花很漂亮，我还得谢谢你哥哥呢。赤炎，我们找一个花瓶将这些话插起来吧，一定会很好看的。”
赤炎接过花便进屋里去了。雷诺尔盯着眠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是谁，我非常肯定。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有关于你的身份，但是，请求你不要做伤害我哥哥的事情。莫白的死对他来说是这辈子最大的打击，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什么伤害了。”
听到这话，茜赛莉娅不高兴地拂袖而去。在她面前，有关莫白的话都是禁忌。
眠卿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却点了点头。“我只是来拿点东西，很快便要离开这里去精灵大陆了。精灵王在这个次元的代理人拉琪雅大人邀请我过去做客，来接我的人不几天就要到这里了。我会从你们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不会留下来的。”
雷诺尔得到保证，便拉上仍然一头雾水的妻子离开了。待赤炎出来，廊下已经只剩下眠卿一人，慵懒地倚了栏杆，咀嚼着香雪的花瓣若有所思。
“你想要在离开前做些什么？”她跪坐下来，开始收拾。“这一次，离开的时候记得带上我。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眠卿哼了两声，“我们不会再分开了，赤炎。等我将该做的事做完，我们便去精灵大陆，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