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五（1 / 1）
十五、
凭三人再怎么赶路，回城的时候还是晚了，并且因为淋了雨，大家彼此看着，衣角湿答答地淌着水，样子都有些狼狈。
楚随送姐弟俩到门口，想了想又说：“要不我去同师父说说，免得他骂你们。”
慕白打了个喷嚏，很豪气地拉过思明：“算了吧，又不是没骂过。”
思明也说：“很晚了，你回去吧。”
慕白原打算从后门绕，但见自家大门敞开着，里头灯火通明的，料想反正这个时辰，左右是瞒不过去的，索性大着胆子往正厅进去了。
很多年以后，慕白和思明都无法忘记眼前的这一幕。
几子上的一杯大红袍袅袅地冒着一缕热气，姑苏老爷四平八稳地坐在正厅之上，右手拄着那根御赐紫檀木鸠杖，微微垂着头，十分威严的样子。
慕白有点害怕，因为她忽然想到，这回虽说带着思明同行，可一旦责骂起来，到底还是做姐姐的不应该些。
一顿打是逃不掉的，就看怎么个打法了。
她一面硬着头皮贴着门往里挪，一面暗自权衡着该以何种姿势博取老爹的一丁点儿同情：昂首挺胸显然是太张狂，可若是缩着脖子，又会被责骂不够精气神儿。
“姐。”
慕白猛一个哆嗦，怀疑自己是幻听了，思明居然喊她姐姐？
她汗毛倒竖地转过身去，看见思明背对着她站在门边，小小的身子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门背后的地上，隐约现出几缕青丝。
慕白不由往前跨了一步朝里看去，便看到了横亘在地上四喜那纤瘦纤瘦的身体，和她一双睁得溜圆溜圆的眼睛。
“姐。”思明抓住慕白的手，又唤了一声。
这回是听真切了，慕白抖着声音揽紧了思明：“别，别怕。”
她转过头，小心翼翼地喊：“爹。”
姑苏老爷仍是不动不动，十分威严地端坐着。
慕白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嗖嗖地发冷，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拎起领子拖出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着翻出了窗子。
慕白扭头一看，竟是楚随，他一手拎着慕白，一手拎着思明，径直从后门奔了出去。
慕白急巴巴地扯他的袖子：“你放手！我爹他……”
话还未说完，身后轰地一声巨响，把三人震到老远，楚随只来得及朝前一跃，尽力带着姐弟俩往草堆里摔，仍摔了个眼冒金星。
慕白爬起来就要冲回去，却被楚随一把拉住：“危险！”
三人回头看去，姑苏家这栋秀气的小宅子，竟已被熊熊的大火吞没了。
这一日的饭，是在楚随家里吃的。
楚随担心慕白和思明的安全，左枫又出去办事了，只好带着姐弟俩回自己家去。
一路上慕白不哭也不闹，格外地安静，楚随一边背着思明，一边拉着她的手慢慢走，只觉得冰凉冰凉。
吃饭的时候，慕白依旧浑浑噩噩的，甚至叼着筷子愣愣地出神。
要知道慕白一向在饭桌上是最活络的，即便是减肥的时候，那眼珠也是比旁人灵动几分，总是提溜提溜地朝四处转着，精光闪闪。
楚随有点担心：“小白。”
叫了数声慕白才抬起头来：“啊？”
楚随说：“你别多想。”
慕白的眼神仍是钝钝的，却终于开口说话了：“楚随，怎么办啊。”
楚随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能将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轻声说道：“吃饭吧。”
这时进来个丫鬟禀道：“左大人回来了。”
左枫一见着楚随，便直截了当地说：“姑苏家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楚随奇怪：“你知道？谁干的？”
左枫只说道：“那两个孩子，明日就得送下山去。”
楚随闻言大怒：“送哪儿去？”
左枫冷冷地提醒：“王爷的意思，世子不要违背才好。”
楚随顿住，怔了好半天才说：“明明是仇杀。”
左枫道：“是。”
楚随说：“我爹……”
左枫道：“与王爷无关。”
楚随略放宽了心：“既与楚家无关，为什么不能留他们下来？”
左枫道：“这个风口，你别白费力气了。”
楚随摇头：“我自己去同爹说。”
左枫道：“世子若是信得过左枫，属下自当护送姑苏小姐和少爷去慕容家。”
楚随蹙眉：“慕容家？”
左枫道：“慕容越毕竟不是恶人，且原是与姑苏家交好的。”
楚随仍有些犹豫。
左枫又道：“等秦三爷回来，再从长计议不迟。”
楚随因思虑着此事，竟是一夜未睡，次日清晨顶着两只浓重的黑眼圈，送慕白和思明到山下，一路无话。
楚随绞尽脑汁也搜不出合适的话，最后只说：“小白，我一定替师父报仇，你等着我。”
慕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然后一手拉着思明，慢吞吞地跟着左枫走了。
剩了楚随独自一人迎着飒飒的凉风，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想起昨日在那摇摇晃晃的老吊桥上，慕白明朗似阳光的笑容，心里不由钝钝地一痛。
时至暮秋，天色灰塌塌的，万物尚笼在一片薄雾之中，安详而缥缈。
楚随怔怔地立在原地，怅然若失。秋日发雾，大概是要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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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白没想过自己会再次回到京城，甚至那座与慕容家相邻的老宅子，正如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不小心令欧阳九小产了之后，居然还有可能会再见到慕容和。
从前的姑苏将军府，从外头看去仍然宏伟阔气，只是少了几分往日的光鲜亮丽，门面斑斑驳驳，角落里零星吊着几片蛛网，正中央悬了一把铜铸的大锁。
左枫领着姐弟俩由此经过，往慕容丞相府去。
刚踏上一级台阶，慕白忽然停了脚步，不肯再走了：“你，你回去吧，我们自己进去。”
左枫却并不理会，递了腰牌与门子看过，直接拎了姐弟两人就往里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