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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十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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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萦阳长公主在游江南的途中小产了。

归根结底,竟是因为那贪食的姑苏大小姐扔了一地的菱角壳儿。

说是那一日傍晚,长公主的大驾堪堪到了姑苏小姐的闺房外,却谁也不让通报,自己悄没声息地摸进去,想给儿时的玩伴一个惊喜,不料在门口狠狠地绊了一跤,肚子里才三个月的婴孩,就这样没了。

慕白跟着楚随奔到小院子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满地菱角壳儿中的一滩鲜红,夸张而刺目,旁边是早已摔成了数截的白玉簪子。

那天慕白一个人在院子里直蹲到天黑,只有一只大蚊子不依不饶地围着她嘤嘤嗡嗡,然后渐渐地,东方又泛起了鱼肚白,大蚊子悻悻地飞走了,也没人来管她,直到楚随回来。

楚随垂着手立在慕白面前,嗓子似乎有点哑:“小白。”

慕白这才回了魂一般,猛地跳起来抓着他的袖子问:“她说谎,是不是?”

楚随顿了顿,沉声道:“孩子是真没了。”

慕白闻言懵住,随即声音连着手一并抖起来:“他,他,慕容和说什么了?”

楚随淡淡说道:“你要是非得自我安慰,不妨设想这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慕白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后头粗粗的一根□□花辫顺势甩下来耷在耳边,茸茸地刺着脸。

楚随也觉出自己话说得重了些,遂缓了脸色,拍拍她的肩,强笑道:“你去歇着,这件事交给我。”

最后整件事情由楚家出面,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压了下来,甚至没有报与皇帝和皇太后知道。

只是楚家的老王爷自此告诫儿子,凡事须讲究个轻重缓急,总归是稳妥为上,且不必再去姑苏家的武馆习武了。

京城那头的景况据说是比较悲摧的。

慕容家的大夫人听闻噩耗,当即向后一仰,不省人事;长公主虚着身子,连着哭哭啼啼了七天七夜,直哭回到公主府,乃至两只扑朔动人的剪水眸,都堪堪变作了正宗的水泡眼。

而慕白虽然接连挨了数顿骂,却自始至终没有掉过半滴眼泪,只不过稍稍收了心读书,平日话也少些了。她试图拿糨糊粘那几截断玉簪,捣鼓了很久却总也粘不好,最后索性都装在一个小匣子里,托人送还给了慕容家。

慕白其实很想写封道歉的书子塞在里头给慕容和,最终也没有勇气提起笔来。

字写得太丑,文章作得太烂,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大抵从今往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这一年的夏天,姑苏城如同一个硕大的蒸笼,格外地闷热,滂沱大雨虽是一场接一场地下,却怎么也消不去城中一团郁积的热气。

甚至一向勤恳治学的李塾师都因暑气太重,告了假回家了。

秋分之后的一天,秦烟回到姑苏来找楚随。

天气已凉爽不少,秦烟此番除了喝酒,还带了个人引荐与他:“陈玉年。”

陈玉年是个文弱书生,长得眉清目秀,说话也非常文气。

楚随见他有些面善,可不知什么缘故,又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两人寒暄了几句,不甚了了,陈玉年便拱手告退了。

秦烟问道:“慕白呢?”

楚随道:“我也有好阵子没见过了。”

秦烟道:“还为着萦阳那件事?”

楚随勉强笑笑,并未答话。

秦烟道:“慕白这个丫头,行事虽孟浪些,为人却是可爱的,”见楚随仍是一言不发,又说道,“这个弟妹,我甚欢喜。”

楚随闻言摆摆手:“你少胡说。”

秦烟笑道:“有一回拐着弯来探我慕容和的事情,却是因为慕白不是?”

楚随一时语塞,最后讷讷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烟瞬间变了脸色,把酒盏往桌上一掼,冷笑道:“看你平日也是个爽快人,怎么这会儿又不利索了?中意一个女子罢了,有什么可羞的。”

楚随将他不过,只好老实说道:“我哪是羞,实在自己也拎不清。”

秦烟复朗声笑道:“傻弟弟,却一个人在这边吃着无边飞醋!”

秦烟临走的时候又笑说:“嘱咐弟妹别忧心,且戴着我送的东西,好歹别丢了,什么牛鬼蛇神的,都不会近身了。”

其实楚随一直记着自己答应带慕白去摘菱角的事情,只是那回欧阳九小产之后,两人仿佛莫名其妙地赌了些气,加上楚随近日开始接手自家的事务,不再去武馆上课了,所以这段日子以来,这对铁铮铮的好弟兄,竟是一面也未会着。

好在慕白见到他,并没有恼怒的迹象,只是微微皱起眉头:“你最近怎么老也不来啊?”

楚随于是笑笑:“这不是来了么。”因提议过几日一道去采菱。

小丫头的麻花辫没了,仍是同从前一样极其简便地束着,却有些无精打采的:“不去了。”

楚随奇道:“不是你自己闹着要去?”

慕白说:“爹不让我出去。”

楚随释然:“小白,胆子哪里去了?”

慕白的小眼睛闪了一闪,果然亮起光来了,却还是嘀咕了一句:“又要出城啊……”

楚随继续激她:“几步路,懒成这样。”

甚至思明竟也动了心,想同去看看。

慕白便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哟。”

思明说:“多个人陪你下水,不是很好么。”

慕白听了觉得有理,反正老爹从来没有揍过思明,连责骂都是少有的,倘若一同挨顿批,倒也是新鲜得有趣。

于是三人偷偷溜出来,叫了一个草上飞,往太湖方向去了。

那一日有些阴冷,三人行到太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楚随说的那个无名小湖,就隐在太湖边上一座小丘后面,只是道路颇为泥泞,三人便下了船徒步过去,可深一脚浅一脚地寻了半天,只见着一丛枯败的水芙蓉怏怏地歪着,十分寂寞的样子。

楚随说:“恐怕已经过了时令了,往年这个时候却还是有的。”

思明道:“今年天凉得早。”

慕白蹲在岸边,支着肘子巴巴地眺望:“怎么这样啊……”小脚丫子一蹬一蹬地,往裤管上蹭了不少泥水,真恨不能探下水去。

可是遗憾归遗憾,小湖上终归是一片寂寥的景象。

回来的时候三人换了条路,往小丘后面绕过去,倒见着一座吊桥,一直通到对面的山头去。因玩得不甚尽兴,楚随便提议去爬一爬。

思明有些乏了,不愿意同去,便坐在下面等他们。

话说这座吊桥造得甚为惊险,只容一个人过,前头又有一大半是被雾蒙住的,一副神秘兮兮的架势,可楚随不过一晃神的功夫,慕白就抢先一步登上去了,扶手都不搭一下,蹦蹦跳跳地连着窜了十几步过去。

楚随大惊:“当心些!”

那边慕白却挥着手,朗朗地笑出声来了:“快点过来啊!”

楚随只得快步追上去。慕白见他上来,只站在桥中央嘻嘻地笑着,忽然猛地一跺脚,整座桥都开始悠悠地摇晃。

雨小了些,却依旧没完没了地飘着。

楚随起初还小心翼翼的,怕慕白掉下去,倒是自己吃亏,被连着捉弄了好几回。后来两人渐渐玩得疯起来,竟是什么都不顾了,吊桥咿咿呀呀地愈晃愈高,慕白的头发也散了,全身也淋湿了,却仍是神采飞扬地猛力晃荡。两边扶手上簌簌地掉下不少灰来,四周分外安静,只回荡着两人冲破云霄的叫闹声。

楚随站在中央,伸长了胳膊随着吊桥一上一下地颠着,只觉得畅快无比,心神都一并飞起来了,前方那个胖乎乎的背影在云雾缭绕之中,也是摇摇晃晃的,愈发憨直可爱。楚随眯起眼睛荡着荡着,便有些晕乎起来,一时按捺不住,冲着前方脱口而出:“小——白,我——喜——欢——你——!”

慕白闻声转过头,乐哈哈地喊回来:“你——说——什——么?”

楚随皱了皱眉,面不改色:“我说,你这个笨蛋。”

慕白怔了好一会儿,甚至楚随都要心虚起来,忽然张开手臂,声嘶力竭地朝着灰蒙蒙的天空一阵狂喊:“欧——阳——九——是——笨——蛋!慕——容——和——是——笨——蛋!”

气势磅礴,惊天动地,余音绕山,不绝于耳。

后来等在山下的思明是这样说的:“是你们?我还当是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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