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1 / 1）
九、
因为旧话重提，慕白又开始新一轮轰轰烈烈的减肥了。
对于这类偏娘儿们的行径，楚随其实是不太赞成的；可是作为唯一的同盟者，袖手旁观又是不太好的，所以他也只能十分诚恳地指导慕白，这样那样的东西，都是吃不得的。
立夏的那天，姑苏老爷在姑苏城最有名的衔阳楼作东，大张旗鼓地宴请众弟子。
这天慕白可谓鸿运当头，顶着个硕大的鹅蛋四处找人碰，终于颇为惊险地赢过了众位师兄弟，因而喜滋滋地坐在凳子上，就着桌沿磕着她的宝贝蛋，时不时斜两眼满桌子的美味佳肴。
正中央搁了一只硕大的桂花鸭，懒洋洋地横在那里，油光滑亮，鲜艳动人，衬得慕白是容光焕发，红光满面；其间几个走堂的不时来来去去，跑得不亦乐乎，直把那勾魂的香气搅得徐徐荡漾，无处不在。
楚随忍不住问道：“今日是要开荤了？”
慕白咧着嘴乐，只装着没听见：“呵，呵，……啊？”
楚随于是换了一种问法：“不减肥啦？”
慕白仰着大脑袋依旧笑嘻嘻的：“明日再说，明日再说。”似乎很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然后便若无其事地没了下文。
楚随早料到她有这么一下，不过扯着嘴角在旁边笑。
思明摇摇头，一语中的：“明日复明日。”
正好有个年纪较轻的师弟探过头来，很殷情地招呼：“师姐，吃菜呀。”
慕白顺势极有派头地点点头，一筷子正要横过去，楚随在一旁笑得云淡风轻：“甘脆肥脓，腐肠之药，是不是小白？”
于是这双筷子便生生地顿在当中，然后非常憋屈地折回来了。
这是慕白迄今以来吃得最不惬意的一顿饭，连酒杯子都被楚随不动声色地端干净了，可是半分怨不得别人，目标凿凿，确是自己定下的。
一想到从今往后，饭桌上都要这般束手束脚，她便难受得狠了。
慕白寻思良久，终于气若游丝地说：“楚随啊，要不算了吧。”
楚随于是尽心尽责地抓着她的手臂，奋力鼓舞道：“有大毅力，才做得成大事情。”语毕，重重地捏了一下慕白肉肉的小胳膊，很有魄力的样子。
慕白只得狠狠心，第二日吃饭的时候愣是咬着牙撇过头去：“我吃饱了。”
多了几回，姑苏老爷就察觉了：“慕白这丫头，是哪儿不舒服了？”
小丫头四喜叽叽喳喳地回道：“小姐是减肥呢。”
姑苏老爷浓眉一横：“减肥？减什么肥？”
四喜答：“小姐嫌自己胖。”
老爹听了这话便有些不满了，遂冲着精瘦精瘦的四喜数落道：“慕白哪里胖？瘦得像个小猴子。”
四喜连连点头。
当然，跟姑苏老爷那个浑圆浑圆的大肚子相比，慕白确然是个精瘦精瘦的小猴子。
且按着老爷子的意思，一顿三碗饭，那是姑苏家里最基本的事体。
楚随很快出主意：“让四喜送到房里来。”
于是送来的美味，统统给瘦丫头四喜吞下肚了。
慕白啃着干巴巴的豆腐干，无比幽怨地目送四喜出门，哭丧着圆脸说：“凭什么她吃得，我就吃不得！”
这话，简直是白问了。
楚随抱拳倚在窗边，白衣飘飘裙袂飞扬，十分清心寡欲的样子：“你看，我也不吃。”
可是慕白终究忍不住，开始自己跑去厨房寻点心吃。
大小姐揩油，毫无疑问是揩得一帆风顺的，顺利到慕白内心仅剩的一点愧疚，都堪堪化作得逞之后的满腔喜悦了；甚至她一发不可收拾，天天得空就往厨房奔，最后跟里头几个胖厨子都打得火热。
另一方面，厨子并不知晓这一番缘故，只觉得大小姐近来频频光顾厨房，言辞亲切，姿态亦非常随和，心里着实感恩戴德，甚至有一回特特炸了花边饺子，托人送到慕白房里去。
却很不幸地被路过的楚随逮了个正着。
楚随一问送饺子的丫鬟，便了然了。
丫鬟端着个油花花的瓷碟子，见楚随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有些惶恐起来：“楚少爷……”
楚随那张小俊脸上瞬间风云变幻，即刻凑出一个与往常一样和善又灿烂的笑容来：“没事，你下去吧。”
隔天晌午，厨子别出心裁地做了虾爆鳝面，很大的一锅，仿着临安奎元馆的手法，熏得满院子都是那股香喷喷的味道。
一片销魂的浓香中，楚随意味深长地问道：“当真一点不吃？”
慕白毅然决然地摇头：“不吃！”
于是楚随长手一挥，吩咐四喜道：“赏你了。”
四喜照旧是兴高采烈地端着面下去了，而慕白开始东张西望伸懒腰咽口水，小动作也逐渐多了起来。
楚随心里偷笑着，脸上却装着不知情，寻了个借口出去。果然不多时便看见慕白溜出房门，径直往厨房里去端了一大碗面，眉飞色舞地出来了。
青天白日的，慕白也并没有遮掩，只顾着大大咧咧地在前头走，楚随则在后头悄悄跟着，一路跟到厨房后的小天井。只见慕白一屁股坐在地上，端起面碗就开始狼吞虎咽，活脱脱一副饿惨了的样范。
真相终于大白，楚随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折腾了这些许日子，小丫头竟是半点掉肉的迹象都没有。
楚随最终无可奈何，甚为惆怅地留了一句：“少吃肉罢。”
而慕白除了脸红一阵子外，又理直气壮地坐回到自家丰盛的饭桌前。
只是自此以后每回吃肉，总念及楚随当初一片苦心，稍稍会顾忌三分。
平心而论，这段日子里楚随还是很尽心尽力的，为了慕白的减肥大计一天到晚地盯着念着，可叹终究没有什么成效。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旁的法子。
话说楚家虽然子嗣微薄，可是论起姨娘的阵势，却比京城慕容家的更胜一些。
所以楚随的大部分情报，实际上是通过这些渠道得来的。
比如有一回楚随去二十八姨娘那里请安，精通养颜之道的二十八姨娘便告诉了他一个偏方。楚随道了谢，遂依着方子混了杂七杂八的草叶，煎了药茶给慕白喝。
样子倒是青青绿绿的很好看，只是慕白不太给面子，第一口就给喷出来了。
她气急败坏地扔了茶盏，怪叫一声：“什么啊！”
楚随耐心地解释道：“决明柴胡一类的东西，味道总是不太好的。”
慕白扭曲着脸跳开三丈，并且很中肯地评价：“恶心死了！”
然后任楚随怎么哄，甚至逐渐地加了几大勺蜂蜜进去，慕白都惶惶的，不敢再碰一口了。
这件事情的结局，姑苏小姐成为了经典的反例。
屈指数来，大概此中最大的得益者，也只有丫头四喜，平白无故地升至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并大大地饱了一番口福。
诸君切记，大抵减肥这等苦差，光喊不做是行不通的，且终归是要靠自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