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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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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这天下午,慕白没有上课,楚随也没有习武。

因为东窗事发,这对难兄难弟被罚在院子里面壁思过。

之前两人光顾着肝胆相照握手言欢,却都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楚随的字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慕白的一手大码字,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境界。

虽然那天晚上楚随抄书抄得火急火燎,笔都差不多要飞起来了,可是交上去的那一百张,都堪称潇洒非凡的狂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无可能会出自姑苏大小姐之手。

毫无疑问地,两人当场就被揪出来了。

姑苏老爷盛怒之下,额外加了个条件:两人须得倒立着思过。

其实倒立着思一下午的过,无论是对于荒废已久的慕白,还是平日习惯偷懒的楚随,都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所以慕白和楚随双双头朝下手撑地,不一会儿就觉得累了。

好在这两个活宝鼓槌一起,叮铃咚咙的,至少不会太无趣。

起初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后来便渐渐热烈起来,甚至说到了彼此的理想。

回想当初的信誓旦旦,慕白便有些底气不足:“我要变成排骨精。”

楚随不解:“什么排骨精?”

慕白说:“四喜那样的,很瘦很瘦的。”

楚随便不说话了。

大概他心里也觉得,这个理想对于目前的姑苏慕白来说,毕竟遥遥无期了些。

楚随的理想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他要打败左枫,然后就不用被逼着学武。

慕白说:“那简单,等我大师兄回来,保管帮你把左枫打得满地找牙。”

又是大师兄,楚随不由微微蹙眉。

不过话说回来,把黑煞神一样的左枫打得满地找牙,的确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目标。

楚随从底下望着天空,幽幽地说道:“不,我要自己动手。”

这么聊着聊着,一下午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四喜端着盘子给慕白送晚饭,顺便告诉楚随:“楚家少爷,老爷说了,您好回去嘞。”

楚随一个如释重负的翻身下来,伸了伸懒腰,指着慕白问:“她呢?”

四喜一边麻利地码开饭菜,一边摇头晃脑地回道:“老爷说,小姐吃完饭继续思过,但是不必拿大顶了。”

楚随哦了一声,掸掸衣服就扬长而去了,招呼也没打一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慕白只得自己磨磨蹭蹭地吃完了饭,然后眼睁睁看着麻杆四喜收拾干净以后端起盘子,也一晃一晃地走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声虫叫都没有。

慕白于是动了偷懒的念头,反正也没有人管,索性靠墙坐下来,开始抬头数星星。正数得头昏脑胀时,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由警醒起来,遂贴墙坐直了身子。

“小白,你吃得太多。”

慕白定睛一看,那吊儿郎当的,不是楚随又是谁?

原来楚随到前厅姑苏老爷那里领了一顿训,转了一圈又兜回来了。

楚随很自在地在她旁边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那么油的东西也吃得,难怪要长肉了。”

慕白不由地眉开眼笑,忽然觉得眼下楚随这话,居然也变得非常悦耳了。

这天晚上,姑苏老爷一不小心气过了头,拄着一根回老家前圣上御赐的紫檀木鸠杖,在夫人的牌位前发了一大通牢骚后就直接回房睡觉了,并且雷打不动地睡到了第二天。

而慕白和楚随则继续着下午的话题,一直聊到后半夜,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通通扯出来讲了。

期间思明忽然冒出来一回。

小家伙走路向来悄没声息的,又穿着件淡色的衫子,黑夜中简直跟幽灵无异。他飘过来面无表情地知会慕白老爹已经歇下了,然后又幽灵一样飘走了。

当时两人正兴致冲冲的,半点睡意也没有,于是讲得愈发大声了。

似乎还是慕白讲得更多一些。

当然,她那段斑驳的血泪史里头,自然会扯到慕容和,只是她稍稍留了心眼,把暗恋的那段给略过去了。

所以在楚随听来,慕容家的这个七小子,肚里似乎是有些墨水的,但是自负而又刻薄,还成天插着根玉簪子来比况一番,甚是臭美。

慕白虽然对慕容和存着怨气,见到楚随这么不以为然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强调了一下慕容和的翩翩风采。

哪知楚随表现得更加不屑。

作为一个南方男人,他很自信地认为,北方的男人都是膀大腰圆,虎背熊腰,没有气质可言。

“那你可错了,”慕白大大摇头,带着一点说不出的自豪,引了一句当初听来的话,“慕容家的七个小子,可是个个标致,叫作‘京城七璧’的。”

慕白和楚随零零碎碎地扯了好些时候,谁也说不过谁,最后这段争论,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聊到后来有些乏了,两人便开始唱歌。

大概是慕白扯到在京城过年的琐事,唱了一首道听途说的童谣。

楚随说:“错了错了,不是这样的。”

慕白觉得脸上无光,于是嘴硬道:“就是这样的。”

楚随便唱给她听。

慕白尖着耳朵细细听来,也不由暗自钦佩:这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小子真是神通广大,这首原是北方的歌谣被他唱的,除了调子有些偏差外,居然非常有模有样。

于是她虚着心,跟楚随从头学习。

小孩小孩你别急,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慕白唱着唱着,便有些恍然。

虽然自家院子里已是葱葱茏茏,俨然一派南方人家的春天气象,可是此刻她脑子里,却隐隐地浮现出往年冬天的情形来。

京城的皑皑白雪、蜜糖似的冻柿子、天桥的变戏法、什刹海的马戏团、老乞丐的莲花落、走街串巷的叫卖声,甚至老家那株光秃秃的老桃树,甚至慕容和围着狐白大裘安详地坐在轮椅中的样子。

这样想着想着,慕白就睡着了。

很多年以后,慕白都会记得这一个春日的晚上,她和楚随一起在院子里聊天唱歌。

两人都五音不全,却仍然十分放肆而欢乐地唱着。

大抵因为那个时候,她是真正的无忧无虑,单纯地快乐着。

所以这段回忆弥足珍贵,像金子一样,在深处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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