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番外|我们都没错】(1 / 1)
我从来都猜不到她的下一句话,可这次仍然让我如坠冰窟。
伤口疼,好歹有麻药压着;心口疼,却只能用意志与之消磨。
疼得……还有点酸。
我一直看着窗玻璃上的倒影,拒绝直视她的眼睛,怕双眼泄露心底的不满和奢求。
更怕,即使它们昭然若揭地呈现在她眼前,也换不来她的一句心疼。
急着走的人是留不住的,除了放她去做计划中的事,我没任何选择。
这就是安佳盈,我打定主意要携手一生的人,在我刚被切下阑尾的这一刻,还能潇洒决绝地离开,连一个依依不舍的吻别都吝啬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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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睡了多久,梦里除了灰暗的混沌什么都没有,一睁眼就看见对面床上坐着的家弘和床边俯着的白芯。
我张了张嘴,家弘立刻拿过床头的棉签帮我润了润唇,然后拿出手机给我看了眼时间。
这是兄弟,一句话都不用说的兄弟。
凌晨三点……我指了指白芯,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用手机写着,“接电话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公司,她听说了非要跟来。反正最近公司事多我也照顾不到你。”
我闭上眼摇了摇头,即使请个素不相识的护工也强过她在这儿。
他又写道,“那我一会儿带她走,你再睡会儿。”
我扯出一丝苦笑,又闭上了眼睛。可这次,却怎么努力也睡不着。
【生病的人总是特别脆弱,喜欢不停地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遭此横祸。】
其实病要来找你,哪会先看看你有没有犯什么过错,就像她要走,就只是因为想走而已,与我是不是病得需人照看,痛得要人抚慰都没关系。
我不能克制地想,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忙,这个差是不是重要到一个星期都不能缓?却又忍不住说服自己相信它的急于星火。
如果自己还排在一件可有可无的后面,真不知道今后要怎么过。
最受不了的,还是她的按部就班永远能让人莫名地产生一丝愧疚,因为突发的疾病打乱了她完美的计划,让她不能无牵无挂地走去她的广阔天地。
我知道她够坚强,于是看不得软弱的样子,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伤口是生存的副产品,除了自己舔净,什么都不该奢望。
可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外面这个弱肉强食、争分夺秒的世界已经很残忍了,希望在爱人这里得到一丝温柔和安抚很过分吗?
很过分吗?!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哲学,如果不是在这段关系里付出了太多,期望了太多,此刻也不会难受这么多,失望这么多。
呵,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教人,反被别人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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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一星期,白芯经常以各种理由过来,今天送文件签字,明天送报表过目,来了就插上电脑,半天坐着不走。
我的确需要人照顾,虽然不想和她有任何牵扯,却也无能为力。
她很少说话,而说的最长的一句却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响。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但她不适合你,亲密、激情和承诺这爱情三要素,只怕她哪个也给不了你。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开始的,但人的判断常常会出错,把征服欲当成爱情的例子比比皆是,而之后的坚持不过是不想承认错误的固执。——我会等到你迷途知返的那天,我有信心。”
其实大学期间,我也修过几门心理学,后来放弃,是因为用这些冰冷的术语来解释人的感情和判断让我实在难以接受。
没想到,被它震得哑口无言的情形还是躲不掉。
之后我就不敢再说什么拒绝的话,怕承受不住她更深彻的理论攻击。只是看着她默默的守护,会偶尔想起很久以前用来安慰安佳盈的那句话,内心更是翻来覆去的五味杂陈。
“生病,就是有人想照顾你了。”
难道想照顾我的人,永远不会是那个喂不熟的女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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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的前一天,家弘突然打电话说不能来接我,“球醉”被举报提供色|情服务,曾不顾被带进去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球醉”?卖X?可能吗?
“你先别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人,”我用空出来的手慢慢提上裤子扣好,然后吃力地拎起只有几件衣服的行李包,“这种时候明摆着要等人来找你。”
那头嗯了一声就匆匆挂了电话,我打了个车回了家。
意料之中——满室黑暗,杳无人迹。
避着伤口机械地擦了擦身子,我躺在床上等消息,闲暇的双眼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那只被冷落的死狗。
谁说她没变,分明是变得更强了。
所以我和那只笨狗一样,都是不再被需要的废物了吧?
等了半宿,一条短信也没有,八成是不想让我跟着瞎忙。
人在等待中昏昏欲睡,还有幸做了场梦,而梦里,竟是那一晚的场景——她醉得人事不知,我怒得几欲发狂。
不行!
我忍住不想再错一次,指甲深入掌心,双拳紧紧地贴在裤线。就在我崩溃的边缘,一切都烟消云散。
我摸了把额上沁出的冷汗,不知噩梦何来。
是因为后悔么?
想着再来一次,一定拼死也不肯越雷池一步,这样,大家至少还有退至原点的机会?
从来不敢回想的一幕被梦逼到面前,让我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如果那晚发现她不是……我还会这么放不开她么?
原来自以为尘埃落定式的感情,不过是不得不负责的结果?就像在商场闲逛时打破了店家的陈列品,虽然不喜欢,也不得不买回去……
不是这样的!
她是我选的人,我选的不会有错,我就是喜欢她,就是爱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选她,绝不是补偿!
不是补偿,不是还债,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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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没给我养伤的时间,好不容易把曾不顾弄出来,却发现不过是个开始。
“他留了句话,”曾不顾最后跟家弘说,“让我们记住他薄羽凡,这事儿没完。”
“老子还没跟他没完呢,还TM敢留名字?!”家弘当时就怒了。
我默了一阵,想到一种可能。
这个姓氏太敏感了,难道真的是……
“你还记得之前打的那个二世祖吗?他叫什么?”
“不记得了,畜生TM也有名字?”
我走到窗边,望着天尽头的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哥们儿,麻烦到了。”
“还能有什么麻烦,”家弘叼了支烟点着,“‘球醉’不开了行不,挣那几个钱还不够上下打点他们的!”
我看着他不语。
肯定没上次那么简单……可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那种人,总不会缺这几个孝敬钱。快意江湖的年代早过了,被打一顿的仇也没理由过这么久才报,又不是热血方刚的校园。
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无论打着什么旗号,下面也不过是同一个符号在作怪。
【该来的迟早会来,很多时候人能做的,不过只是等而已。】
原来我方齐也会有这么消极的一天,认识到这个世间也存在求而不得,于是不敢再奢望,但求无过地活着。
方齐,我真TM瞧不起这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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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底终于在预定上市的前两天揭晓,果然是冲着弘齐实业来的。
胡爸和白叔一起来了公司,坐在屋里喝着茶半天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地区垄断的国有林业不可能坐视我们上市壮大,早晚会插手。现在这番舆论风波只是个小前奏,就已经让我们上市的事几成泡影。
“胳膊拧不过大腿,”胡爸幽幽地说,“留过洋也没用,这是世道。”
“爸,这些我都想到了,一阵风而已,过了就好了。”
我看着家弘坚毅的脸,照镜子似的看到了我自己。
我们都是一种人,学不会认输和放手,越是别人眼里做不到的事就越想做到。
当晚回到公司,财务、公关的人全都留下来做好了通宵的准备,家弘看资料的眼睛早就布满了红,我知道我也好不了多少。
也是当晚,中途回家取文件的时候,与她不期而遇。
舍得回来了么?
我本想从她身边视而不见地擦过,却在鼻尖擦过她发丝的片刻改变了主意。
那是家的味道,在此时此刻唯一能给我少许力量的东西。
我不敢把公司的事向她泄露一丝一毫,因为她能给的绝不是鼓励,只会是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几句安慰和同情的眼神。
而这些,除了让我莫名地愧疚,像之前动刀的时候一样因为在生活的节奏上拖了她的后腿而愧疚,别无它用。
所以,我能做且想做的只有那件事,用最直接的感官告诉自己,即使天塌下来还有这张床,这个家,和身下这个虽有些冷血却也可以过下去的女人。
然后就看见她的手伸进床头柜,拿了只东西给我。
那个瞬间,我几乎听见自尊和骄傲土崩瓦解,散落一地的声音。
可能老天就是想派这个女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就是你再努力也得不到的。
比如,她的一点点爱、温情,抑或是,意乱情迷。
我想,这恐怕就是绝望的滋味儿。
也许是因为受了冷落,她自从回来心情都不太好。
【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吧,希望自己的男人飞黄腾达,然后又开始抱怨飞黄腾达的男人冷落了自己。】
我无力在处理公司之外分出心神讨好她,当然也没奢望过她来问候我。
累极的深夜里,我捶着脖子偶尔会想,她什么时候才会开口问一句,至少证明我还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
可一直到出差去貂场也没等到,倒是等来一包茶叶。
这是她惯有的招数,从来不给别人想要的,只给她自己想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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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茶叶,见她父母这个消息才勉强算是惊喜。
如果家弘之后过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在火车站依依惜别的话。
难怪手机一直打不通,离着二十米还打手机,真TM浪漫。
我一直以为她对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无动于衷,现在才发现她是只对不相干的人无动于衷。而我,恐怕很不幸地要归为此列。
家弘打了个响指唤回走神的我,抽了口烟继续说,“方齐,薄羽凡的爹你恐怕已经猜到了……别怀疑了就是那个人。这片儿的林场,八成都是直属国营,林业局局长是他爷爷当年的老部下。”
“你知道那孙子怎么跟我说的?”
“他说,于公于私,这事儿他都非得搅黄不可。”
“你说咱们是不是错了,不该那么贪,带着林场一块儿上市。如果光弄貂子,是不是就没这些烂事儿?”
“瞎想什么,”我低低地回,“林场是他爷爷老部下的,貂子就不能是他二叔二舅的?你爸以前每年拨过去多少钱你也清楚,想全身而退地上市不可能。”
他声音也低下来,“即便真上了市,至少也得供出去注资的一半……”
我冷笑,“再骗呗,现在不都是这样。上市为什么?不就为有个幌子圈钱,圈完了钱谁还要这幌子……”
话音未落,他的烟已经指到了我眼前。
“方齐!”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带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动得甚至有些恐怖,“这种话TM开玩笑也不能说!我们出去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你跟我都一清二楚!”
我把烟夺过来狠狠吸了一口,不顾呛到喉咙里的烟雾扔到脚底下踩碎,“你也应该清楚,在这个世界有些事儿TM就是做不到!你得认,我们都TM得认。”
“没什么做不到!白叔还一直没出面,白家也是有红绿背景的!你当了他女婿就没什么做不到!不过两成的林场,让出来也饿不死他们!”
“你!”
……
这是我和胡家弘认识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面争吵。
我没想到他把我和白芯撮合到一起的心居然还没死,更想不到他为了公司都能想到了这一步。
其实以前的我,一定也会这么想。用一段看来不需要付出什么的婚姻换梦想,这个买卖实在太值。
没办法,计算投入产出本就是人类进步的原动力。
一切不都是可以放在秤上掂量掂量的?就像很久以前何希求我的时候,那种考虑完全出自我控制之外的条件反射。
没有这种直觉我走不到今天,我也无法想象没有这种思考能力的未来。
无所谓爱或不爱,只在于值与不值。
可这次,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这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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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监会扛不住舆论的声音终于妥协,透过屏幕我仿佛能听到薄羽凡嚣张跋扈的冷笑。
制貂皮很残忍?
做iphone4S都能有十几连跳,也没见它停产啊?!
公司大会从我回S市就开始,一直进行到深夜,公司上下人心不稳,白叔作为最大所有人却始终不出面,不知道是在躲,还是在暗示。
看着没电的手机叹口气,我最终还是没能见上她父母。
天意么?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居然还跟人狠擦了一下,现在真是越来越扛不住事儿了。
不知怎么想起了之前为平“球醉”的事儿,被一帮人灌得像狗似的爬回窝的情景,那时候的我还觉得,家里有个人等我该是千金不换的事。
【可家里有个人,跟家里有个等你的人,原来不一样。】
我从家弘的烟盒里抽了一根点上,开始习惯让这种焦灼麻木我的神经。
冷静,在这种家弘快疯了的时候我更必须冷静。
我不会输,我们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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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把白芯单独约出来说清楚,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做这件事,希望她能用心理学帮自己想清楚,可能的话顺便也给我解释一下,我怎么就发生了这种变异。
选地方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订了童悦那家餐厅,当时在想什么说不太清楚,但当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刻我就全清楚了。
但她并没进来,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潇洒而去。
难道用吃醋这种反证法,证明一下她在乎都不行吗?
她的时间,她的生活,她的自尊,她的感情是有多金贵?!
方齐你TM值得吗?值得吗!
白芯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转回来喝了口茶,“我还是那句话,人的判断常常会出错,把征服欲当成爱情的例子比比皆是,之后的坚持不过是不想承认错误的固执。”
“我和我爸,都没想过要利用这次的事怎么样,家弘哥最近急得有点乱,你不要误会。”
“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把公司并到白氏集团,反正白氏已经上市,下属子公司也不多这一个,也算圆了你和家弘哥的上市梦。我爸最近身体也不好,才没上心管这些事,你们都别多心。”
“随缘吧,方齐,”她最后一句说道,“强求的东西没用,这是不用学心理学也可以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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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回家的时候没看见她正打包要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那天,我决定最后一次放低自尊跟她解释,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那天,她不是冷冷地说“不想跟你吵”,而是说“我知道你最近很难过,我都知道”,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那天,家弘没打电话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其实我知道,无论变换多少种场景,多少套台词,我们的结局都会是一样。
我终没能走进她的世界,我们之间还是和每个月的房租一样一清二楚。
她也不该是我尘埃落定的那个归宿,为她放弃或是改变任何,都只能为将来铺垫更多的后悔。
索性我们还年轻,索性我们还有重来的资本。
我们都没错,不过都配不上爱情而已。你的自私,我的好胜。
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客套地祝你一句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