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四章 问君何事轻离别【壹】(1 / 1)
翌日清晨,惨淡的阳光斜斜洒在蓝袍男子衣袂间,沈流岚睡得很沉,直到信鸽飞来,见主人毫不理睬自己,黑豆般的眼睛转了转,便“咕”地一声啄到他的脸上!
“去!”醉酒的人吃痛,一扬手赶开了那只扁毛畜生,沈流岚撑起额头,眼神里充满慵懒和无奈。
庭院内是诡异的安静,他眉心一皱,目光顿时清明如电,完全不像刚刚醒来的模样:“梦洄?”
唤出她的名字,蓝袍男子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握着纯钧,他松开手,掌心几条红印昭然。
以前他总是在醒来时先察看纯钧是否仍在身旁,而今已变成了察看她是否仍在身旁,她占据着他心脏的最深处。
没有人答应,风吹过寂寞的罅隙,一如他孤独的往昔。
“梦洄?”胸口传来尖锐的疼痛,他竟沉不住气地站起,掌心的红印让他有了不祥的预感,如果他昨夜整晚都握着纯钧的话,只能说明昨夜有什么杀气强到足以惊动纯钧!
手指忽地碰到了一个柔软光滑的东西,沈流岚眼神收紧,她下意识地霍然转头——
芙蓉花摇曳,精巧的香囊显然出自女子之手,细密的针脚足见女子真挚的心意,他认出那是她平日钟爱之物,从不离身,便连忙拾了起来,却感觉不到她残存的温度。
仿佛是她清丽绝俗的笑靥依旧在眼前,那芙蓉巧夺天工,他久久地望着手中的香囊不语,似乎这样便能够唤回她一般。
啪。
一块大红的布料自鸽子爪中掉下,缓缓飘落,他伸手抓住,然而整个人便忽地僵住,薄唇抿成一条犀利的线,面对生死关头都淡漠镇静的蓝袍男子死死捏着那块布料,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就像积蓄多年的从容刹那间崩塌了。
大红的布料被人毫不吝惜地扯开,断口很齐,仿佛一道长长的伤口。布料上留着少女潦草的字迹,略乱,乃是以血仓促写就的——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梦洄!”喉中迸发出犹如困兽般绝望的声音,沈流岚双眸中似乎燃起两团火焰,蓝袍男子抱着最后的侥幸夺门而出,她一定还没走远,一定还来得及!
他本是轻功绝顶,可急切间脚步居然一个踉跄,狠狠摔倒在地。沈流岚迅速跃起,甚至没有掸去身上的尘土便继续飞奔!
“喂,看点路啊!”
“不长眼啊你!”
一路上,他撞到了无数个行人,谩骂声不堪入耳,他却浑不在意,江南之大,他所在意的只有她。
行人都慌忙避开这个近乎疯狂的蓝袍年轻人,纵使焦灼令他的面容略微扭曲,他仍俊朗得如同天人,周身散发出凛冽且高傲的气势!
直到苏州河畔,沈流岚才停了下来,汗水顺着她漆黑的发梢滴落,他当然不是由于劳累而流了这么多汗,那些剔透的汗珠,凝结了一个男子心底刀割似的痛。
苏州河水依旧无言地向南流淌,荷花开得更加茂盛,可与他并肩赏莲,明眸善睐的紫衣少女已经不在了。
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绿水。
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她答应嫁给他时淡淡的笑容似乎并未同她一起走远,那是他魂牵梦萦的笑容,他想用一声来呵护的笑容。
为什么她不在了,见证他们爱情的荷花还能开得如此绚烂无瑕?!
心头蓦地腾起一股莫名的怒气,沈流岚“唰”地抽出纯钧,剑锋狠决地扫过那片片娇嫩的花瓣,剑光所到之处就像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雨,花瓣无力地依附在水面,仿佛女子幽怨的眼眸。
见了这样的“景色”,蓝袍男子便再也斩不下去,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瞳,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即使不看他的脸庞,浓浓的落寞气息亦足以推测出他的失魂落魄。
一抹殷红从他指间飘落。
他的目光微怔,嘴里的味道极是苦涩,待他想抓住那殷红时,染着少女碧血的布料已掉入河中!
浅浅的红线自锦缎上逸出,空灵缥缈,千丝万缕,然而转瞬间红线便湮灭在层层河水里,化为寂静的虚无。
她走了。
有个声音细微却极清晰地告诉他。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锥心之痛的含义,那不是痛,而是只剩下了麻木提醒自己,你还活着,仅此而已。
“梦洄,我必会找到你,带你回来。”沈流岚半晌才抬起头,目光犀冷凛冽,他竖起二指,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
鸽子应声飞来,沈流岚以纸为笔,直接在传信用的竹筒上刻下“全力寻找喻梦洄”七字,随即鸽子振翅飞起,慢慢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蓝袍男子瘦削修长的手指攥紧了香囊,由于太过用力,他的骨节微微泛白,目光里却不见了哀伤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可以席卷一切的冷漠坚毅。
她还在等他,他又怎能自暴自弃,辜负了她?
他早就承诺过的,哪怕逆天亦要同她偕老。他自然知道自己手中掌控着足以颠覆江南的力量,他多年来仅是维持各派间的微妙平衡便已感到局面的错综复杂,江南如水面般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一旦打破了这平衡,覆水难收,也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为何是名震天下的江南第一剑客,而她为何是化蝶山庄的二小姐,因缘巧合,纵使相逢仍会无奈地归于错过,若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大概他们的爱会简单纯粹得多。
没有功利,没有算计,没有猜疑——有的只是两颗热血铸就的,跳动的心。
他偏偏背负着整个江南的命运……如果他执意自私,可能便摧毁无数人的生命。
难道爱情会使人软弱么?沈流岚苦笑,望着手中的神兵利器,想当初他孤身独闯武林结盟总坛,不出百招内便除去近二十名一流高手,血流成河,而后那些仇家为寻得他和纯钧下落杀了众多平民,妄图激他出手时,他却视人命如蝼蚁,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而她,定不愿他殃及无辜吧?
胸中长长地吐了口气,他原来早已不是那个只为自己而活,心里仅有纵横之术,来去潇洒的狠绝男子,这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却唯有他最牵挂着的她,他的挚爱,远远地离开了他,让希冀化梦,往日成空,那些曾经的刻骨铭心,亦不过弹指虚妄。
“主人。”女子恭敬的语气传来,然而只她刚刚距蓝袍男子五步之遥时,一柄古朴的长剑疾如闪电,冰冷的剑尖已然抵上女子的喉咙!
那是他作为绝顶剑客的直觉,他只会在梦洄一人面前放下戒备,却不知她正是利用了这点。
“主人。”仿佛早已料到,女子毫不惊慌,清秀的眉目间殊无惧色,反又重复了一遍。
“是你啊,子虚。”沈流岚收回纯钧,询问道:“有消息了么?”
被称作“子虚”的女子立刻答道,声音压得很低:“已经吩咐了,很快便会报告给主人您。”
“好。”他点点头。子虚乃是组织中级别最高的“十二死士”之一,虽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是他的心腹,平日处事极冷静稳重。
子虚盯着面前玉树临风的男子,不会错的,主人的眼神改变了,从前的无情犀利已成为冷淡疏离,可依旧深不可测,几乎能洞穿人心。
她不由佩服主人的手腕和智计,组织里十二死士分管几十人,所辖区域不同,而她,居然从未见过其他的十一位死士!她只知他们都由主人亲自选出,培养,为防止一人叛变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十二死士各自独立,也许与她朝夕相处的人,便是和她同属组织的另一死士!
直到死去,看到死士留下的记号才能了解他们的真实身份,就如那个自尽的店小二。
多么伟大的谋略,并非靠药力或蛊术操控人心,主人能敏锐地抓住每个人性格的弱点,这难度远非凭药力维持的联系可比。
放,她才宁愿付出所有韶华,以美好的青春追随主人。
“主人,子虚斗胆请教您一个问题。”见沈流岚示意自己说下去,子虚道:“喻梦洄同您是何关系?”
“是我妻子。”他轻描淡写地回答,眼神却忽地溧冽至极,令女子心底一寒,连忙恭谨地低下头去,她明白主人警告的眼神,道:“子虚明白,绝不会向第二人提起。”
“子虚,一切拜托你了。”蓝袍男子的声音悠远,轻易便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女子红了眼眶,她向他深鞠一躬,目送他转身离开。
主人……你可知道么,在你追逐着那个女子的背影时,我也在你身后,默默地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