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绝处逢生(1 / 1)
两人身上皆带着伤,脚程缓慢,而天不尽如人愿,静韬所期盼的“好心人”亦是没出现;两人往雒城方向又走了一两个时辰,途中走走停停,最后只在一处还有些许枝叶的大树底下,靠着土坡,勉强遮挡寒风。
天色渐渐晚了,令待在林子里的两人更觉阴森;静韬努力以手搓着双臂,肚子则是不断地叫着,向她提出抗议来。呜呜……真的好饿,又冷又累又饿的,再加上一路上,她除了负担自己之外,还需搀扶着苓,身上的伤自然没法子得到多少时间休养。
“季姊,我看咱们今儿个没法子再走了,就先在这儿歇息吧?”静韬一边查看着她的伤势,替她拢紧大氅,并且握了握她的手心;感受到她手里一点温热,她的心情总算是也稍稍笃定了些。
苓点了点头;四周越来越暗,兴许再过不到半个时辰,日头就要全然下山了,“静,妳去找些干柴枯木,顺便找两块巴掌大的石子来……咱们生个火。”
静韬虽然不明白光靠两块石子要如何生火,但是苓所吩咐的,她亦是义不容辞的照办;还好这儿是林子,枯枝干柴极多,石子则因没有适合大小的,只能找个稍小的做数。
“季姊,该怎么做?”将柴火堆在苓眼前,静韬拿着两块石头,一脸疑惑的向她请益。
苓勉强睁开眼,指着那堆柴火,先教她如何堆栈,而后再教静韬如何利用那两块石子,击打出火花来。
静韬依言照做,但兴许是头一回做,又或者是用错了方法,从天色还微微亮着,到最后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手上两块石子敲击,偶尔喷出几点火花,就是无法成功点起火来。
夜里风冷,静韬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勤奋不懈的敲打着手上两块石子,“不行……季姊,这真的能生火么……”稍一分神,右手与左手就要打架;石子不经意扣着了自个儿的手指,痛得她差些掉泪,“季姊……我、我不会呀……”好冷、好冷!身上没了大氅,只着棉袄、衬衣的她根本没法子抵挡寒风,她又气又急,心里只觉得自己够笨的了,为什么连火也点不着。
“季姊……”
似是听见了她的哭声,苓淡淡地扬起唇,推开身上大氅,朝静韬抬起右臂来,“我来试试。”虽说现下左臂受了伤,但也休息了这么一阵子,勉强能动;再说夜里这么冷,没有点火取暖,她们受冻一夜,究竟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日头,连她也没把握了。
静韬哭着,将两块已擦得微温的石头交给苓;苓勉强挪动身子,略为牵动了腰间的伤口,她不在意,只是靠近已堆好的柴火,使劲敲打着石子。
静韬在一旁观看着,只见火花越点越炽,洒落在那堆干柴上,顿时燃上了一点火光,“啊,有了……又灭了!”
苓将大氅还给静韬,并吩咐着,“静,挡住风口。”静韬穿上,顿时觉得暖和不少,将寒风遮挡得密密实实;苓又敲击了一会儿,终是点着了。
“行了……”苓像是用尽了气力,躺回土坡;火光映照着那雪白容颜,只见她的唇畔,多了一点笑意。
静韬将手偎近火堆,顿时驱赶了寒意。“季姊好厉害呀!”她看着那两块丢在一旁的石头,伸手要捡,却发现两块石头热烫,几乎要让她觉得烫手了。“季姊,妳的手……”她心焦的来到她身旁,捧起她的手来端详。
“没事儿的,我练刀这么多年……双手都是厚茧,不觉得烫。”她微微一笑;此时林间吹来一阵冷风,顺道带来几声乌鸦夜啼,两人紧偎着,靠近土堆避风,又挨着火取暖。
即便又饿又渴,但至少驱赶了寒意,不再受冻,静韬终是也化开了笑。“季姊,妳怎么知道能用这种方法生火呀?”
躺在静韬肩头上歇息,苓淡淡扯唇,大方的说起往事来。“士元叔刚收养我的时候……为了躲避仇家,也为护我爹那身易容绝学,士元叔卖了宅子,带着我到处颠沛流离……有些时候盘缠用尽,或是困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招就派上用场了。”说来这等求生技艺,还是庞统传授给她的。
听她声调似乎平稳些了,静韬环住苓的肩头,小心避开伤口,“季姊,身子好些了?”
“疼得很……”她换了个位置,像是终于舒服了些;朱唇逸出一声轻叹,“许久没这样了……露宿野外,身旁还有个人相依为命,只是,这回换了个人……挺新鲜的。”
“季姊啊,妳怎么受了伤之后特别爱说笑呢?”静韬勉强笑了几声;细数打从滚落山坡之后,苓开口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总能听见几声她平常少说的玩笑话语。
“妳怎么不说自个儿一脸担忧啊……”苓抓起静韬先前拿来支撑身子的木杖,稍微拨动火堆。
沉默了一会儿,苓缓缓开口,带点欣慰的称赞她一句。“静,妳长大了,懂得照顾别人了。”一路上静韬不仅搀扶着她,还替她捡柴生火又跑腿的;认识她两年了,知道静韬在家身为么女,前头爹娘、姊姊大多时候都把事情替她做好,自然养成她依赖他人的习惯;这回还是静韬头一回挺身而出,反过来照顾她呢。
静韬抚着自己脸皮,轻笑几声,“还记得我刚拜师傅为师的时候,师傅那声‘奶娃儿’,真让我气得晕头转向,可事后想想,只能说师傅说得没错……
“我不仅体态像个还未长大的奶娃,就连这里也是哪……”她抚着心口,有些自嘲的道出事实来,“看着季姊为了护我而中箭,我心里在想,令明将军……”许久未开口道出这声称呼,静韬顿了顿,这才继续说下。“令明将军不也曾以性命护我,如同季姊那般嘛?”
“我张静韬,自恃才智不凡,兵法谋略足以驰骋沙场,但……再怎么说,我似乎老是让别人替我担忧,为我付出,还不到独当一面的时候。”看着眼前燃起的熊熊烈火,静韬眨了眨眼,身子暖乎,也彷佛与眼前这火堆一般,雄心壮志油然而生。“我将来也要跟随着诸葛叔叔、师傅他们,跟随在大伯身旁运筹帷幄,当个决胜千里的军师的;不仅要有谋略,能助大伯得胜,我还要有那份担当。”
“肩挑起将士生死,左右沙场胜败的担当才行;只有这样,我才能算是个够格的军师啊。”
苓睁开眼来,瞧着静韬那仍显稚嫩,却像是有所体悟的神情,不免有些动容了。“静……士元叔要听见了,一定很欣慰的。”她浅笑着,心底着实替庞统感到高兴。
静韬被她这么一说,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哎呀,让季姊见笑了。”
“季姊怎会笑妳?我说得是真心话。”苓收起笑意,一双清眸十足认真的瞧着她。
两人对望,静韬紧扣住苓的手来,“季姊……”她与韫卿感情虽好,却道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日积月累培养而来的姊妹深情;与苓只相识短短两年,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是同样可贵。
“静……季姊还有很多武艺方面的心得……还想不想跟我学啊?”苓半敛着眼,望着眼前熊熊燃起的火光,却是勾勒起往后与静韬相处情景来了。
“当然想!”静韬眼眶泛泪,内心为听见这句话而欣喜不已;季姊会这么说,与方落难时态度大不相同,足见两人共患难之情谊,已是渐渐的令她激起求生念头来。“季姊,咱们一定能平安回去的,一定会……咦?”就当她兴奋的鼓励着彼此时,不预期的,脸颊突然感受到点点湿意;她伸手来抹,凑近鼻尖闻了闻。
“看样子老天不打算让我们这么好过……”苓抬起头来,翻掌向天,果真点点雨滴打在两人身上,来得又急又猛。
下雨?怎么会挑在这个时候?“静,快把其它的干柴抱起来,别让柴火淋湿了!”苓左右张望,像是发现什么,挣扎起身,往火光的尽头走去。
静韬忙着把柴火捧在怀里,靠近大树避雨,不料苓却是离开了枝叶庇护,走入雨帘之中。“季姊!”她惊喊失声,朝她招了招手,“快回来避雨啊……哎!”静韬着急的想挪动步伐,不小心又踩着了伤处,忍不住皱眉低喊。
苓怎会不知以她现下的身子,禁不起雨点侵袭?但大半天没喝上一滴水,现下苓只觉得喉咙干渴不已,衷心企盼能喝上些什么;她取下两片如碗大叶,而后缓缓踱回树下。
火堆遇见大雨,转瞬便熄,苓捧着两片叶片,接下雨珠;两人紧紧依偎着。苓接下雨水,举起叶片便饮,“静,妳也喝点。”
原来季姊是这个用意!雨滴打在身旁,溅湿了裙摆,入夜寒风一吹,更显冷寒。只是现下就算再怎么寒冷,也比不上喉咙干渴。她摸黑的接过叶片,唇瓣沾着几滴雨水,连忙啜饮起来。
渴了整天的她喝这一点哪够,端着叶片又往外头接,就盼能再多喝一点。苓与她两人紧偎着取暖,一面不断地从树底下探出手来接着雨水饮用。
“季、季姊……”她牙齿直打架,但饮了甘霖,唇畔仍不免扬起笑来。“咱们……也、也算是苦中作乐了吧……”寒气自脚底缓缓窜上来,冻得受不了。静韬边偎紧苓,双脚不停的踏着,努力驱赶寒意。
隔着雨声,身旁的苓没回话,只是将叶片盖在头上充当伞用,双臂紧环着她不放。
两位姑娘面对这场雨,还能苦中作乐,只是另一群人,却是硬生生的被这场雨给扰乱了行动。
关平答应过韫卿,一入夜,他便亲率两百余人,轻装简行,只点着几把火把,摸黑来到落凤坡,要来寻找两人下落。
天明进军时,关平已差遣过五百名弟兄往左边缓坡处找过一阵子,不过毫无所获;为了让佳人心安,也为了确认二人生死,即便此处就在敌兵眼皮底下,关平仍得硬着头皮,冒险找人。
披着战袍,入了夜,朔风呼呼直吹,饶是长年练武,身强体健的他亦是不免觉得有些冷凉;韫卿担忧的不错,两人受了伤,若在这种地方待上一夜,确实令人忧心。
关平领着将士,以那白马尸首处为原点进行搜索;他策着马匹来回踱步,一面警戒,是也频频往底下探头,期盼能得到些许线索。
两人带着伤,应不可能走太远的,若能在今晚便寻获两人,那就再好不过……就在此刻,忽闻将士来报,关平面露喜色,“找到了吗?”
“不是,但是却发现了这个。”那人手上提着一件东西;关平接过,一眼就看出这是将士行军,用以装水饮用的囊袋。
“在哪儿发现的?”这一定是她们两人身上的东西!关平紧握着水袋,连忙要那人说个明白。
“就在这底下……”那人引关平来到山道边缘,往下一指,就在此时,黑沉沉的夜空突然降下大雨来。
“雨?”关平抬头望天,有些不敢置信;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就在正找出些眉目的时候!他咬了咬牙,再这样下去,火把要是熄了,大伙儿就得摸黑回寨了。
两人安危虽重要,但他身为一军之将,自然不能只顾两位姑娘,而不把旗下弟兄的安危考虑在内。他挣扎了一会儿,只能无奈的下令回寨;搜索行动就因大雨搅局,必须推迟一夜。
雨滴打在身上,又冰又冷,关平拢了拢披风,紧握着手上的水袋,“静韬……”明儿个,明儿个再找;现下他唯一能企盼的,就是希望这阵雨快快停歇,别要让两位姑娘受寒了。
他吐了一口白雾,感受到雨势又加大些;关平大掌一挥,命令将士加快步伐,循着山道归寨。
*
所幸这场入夜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两位姑娘拜昨儿个晚这场雨所赐,虽然得了水喝,衣裳却也给这雨淋湿了;静韬身上那件大氅厚实,先前远赴西凉时早已试过它的能耐,是还足以保暖;苓身上穿着庞统的衣裳可就没这般贵重,衣裳吸饱了水,令她冷得直打哆嗦;即便苓身子骨颇为强壮,但身上带着伤势,早就耗去不少元气;两人彻夜相拥,彼此擦着对方身子取暖。
解了渴却受寒了,静韬不禁大叹,这样的交易,可真有些划不来啊。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明;抬头望天,除了昨晚替她们遮挡雨势的树木,偶尔还要往她们头上顶的那两片叶子,滴上几滴雨珠之外,天色可说是晴朗不少。
将昨儿个晚拿来喝水,顺道当帽子遮雨的叶子拨去,静韬吐着白雾,拍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苓,“季姊,妳……觉得怎么样了?”还好昨儿个雨势虽大,却一下便停,不然她们恐怕真要冻成两根冰棍儿了。
“冷……”苓半敛着眼,往静韬身上靠;静韬丢下柴火,执起还有些湿气的木杖。
“咱们再往那儿走吧,兴许咱们运气不错,就能遇见几许人烟的。”静韬扶着苓,嘴上说着连她也没啥把握的话;两人步履蹒跚,走走停停,静韬发觉苓不似昨晚多话,整个人气力像是抽干了似的,面对她的问话,直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在一处土坡处歇息时,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着的苓,突然像是断了线的纸鸢,整个人倒卧在静韬腿上,“季姊?妳没事吧,季姊!”静韬将苓翻身,使其脸面朝天,手掌贴上她额际,赫然发现她的额好生热烫。
一定是昨儿个晚受寒了!“这该怎么办呢?”静韬黛眉轻蹙,将苓那身湿了的外袍解下,给她换上自己的大氅,“季姊,妳觉得怎么样,还行么?”
“静……”苓喘着气,将脸面埋向静韬肚腹;鼻息间闻着静韬身上的气味,她只觉得整个人晕头转向,干呕了几声。“妳知道吗,在遇见妳之前,我……真没有个像妳一样……年纪相仿的朋友。”
“能识得妳这好姊妹,我比谁都高兴……”
“季姊,别专挑这种时候说这话呀!”静韬拍了拍她,眼泪不争气的一颗颗掉了出来,“我们会有救的,季姊……妳忘了妳昨晚说过些什么了吗?”
苓面颊烫红,芳唇微微扬起,“我头晕得很,有些记不得了……”
“妳说、妳说要教武功的,妳怎么可以忘了呢……”静韬将她扶起,使尽吃奶的力气,勉强搀着她走。“季姊,我不许妳比我先走,妳听见了么?咱们两个一个也不能少,回去见师傅,妳的士元叔,知道吗?”
“静……”
静韬右手紧握着木杖,咬牙苦撑,拖着季苓走了数十步,终是气力不支,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季姊、季姊!”静韬顾不得脚疼,往季苓那儿爬去,将她扶起,“来!咱们再走,一定会遇到人的,妳要相信我;别忘了,我可是学了师傅的绝学,能够知晓祸福死生的。”
苓想开口,却是欲振乏力,她敛上眼,浅浅一笑;与之同时,耳际昏昏沉沉的,在还没全然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串沉稳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