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二十四章 丝曳红鳞出深沼(1 / 1)
水潭里不知该说是水还是油的液体冻得我以为自己会结冰,黏腻的触感令人恶心,咕噜噜的水流搅动的声音被放大了数十倍往我耳朵里钻涌,我想我大概会因此失聪,但既然是油状液体的话,身体应该很快就会浮起来。
但出人意料的是,身体却在不断下沉,如同有人在下边使劲拽我的脚。
水潭深的仿佛没有底,在脑袋昏沉得快要炸开的时候我整个人猛地被水流推动调转个头突然就从中解脱,从另一个水潭里浮出。
这个位于山洞里的水潭显然与我掉落的那处暗地相连,不过这方却是真的清水,澄彻冰凉,将先前的不适全部洗尽,就是水温太低,冻得我抖着四肢颤颤巍巍爬上岸。
才刚刚恢复点神智就见到穿着宦官服的文玉一副吞了只癞□□的震惊表情,远处武长敬正将许湘琰的身子踩在脚下,四面八方围了一群黑压压的腐人。
我暗叹潭水神奇,居然可以千里传音,在那边听到的竟然与当下场景分毫不差。然而这样一个事件我显然不该掺和,若不是已被发现我是打算强迫自己滚回水里呆着的。
不料前脚刚迈出水潭,我后脚还来不急离水就被人一把抓住,回头一看,原来我落水后菖蒲也跟着跳进了水潭。
菖蒲被冻得瑟瑟发抖,死死抓住我的脚不松手,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这会如同打湿揉皱的宣纸一样,面皮眼看着就要脱落。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不能说潜伏在我身边,这些年她一直跟着秦随远。可秦随远没钱没权她能图个什么,我猜想大概是她落难时恰逢秦随远相救而后为了躲避仇家遂隐姓埋名藏匿至今。
我落水时她说的那句话虽然极短,却有着浓浓的长和国口音,我猜她怎么也是长和国哪个名人之后,平头老百姓可没必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掩饰身份连性别都不敢透露,感叹秦随远捞到个美人的同时又生怕那三个人发现她更怕其中之一正好是她仇家。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什么样的巧合都可能发生,我不敢怀抱任何侥幸心理。
文玉眼尖又离我最近,已经注意到菖蒲的脸有些不对劲,目光探究,蹙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群人中,却不像许湘琰那样被打得遍体鳞伤,看起来似乎跟武长敬是一路的。
我都快忘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便和武长敬是一丘之貉,一时有些不懂一年前武长渊大举攻打越国又是怎么回事了。盟友在完成大业前是不能背叛的,做戏的话,双方未免耗损也太大了些。
我暂时将文玉的事抛在脑后,现在麻烦的是菖蒲,便故意抬高了音调转移众人注意力,“要死了你跟着跳下来作甚!”说着便把菖蒲从水里捞出来,面朝我抱在怀里不让人见到她的正面。“你们不用在意我,请继续。”边往脸上堆笑边继续打量周遭环境。
这是个巨大的洞窟,宽阔幽深,一眼望不到边际,光线昏暗就只有远处那个火坑闪烁着并不炽亮的光芒照亮附近,顶上不时有水低落,清脆的声响嘀嗒嘀嗒落在嶙峋的黑石上,寂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我无心窥视,只想尽快离开,可目光来来回回快速扫了好几遍也没见着个出口。不晓得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晋国皇宫有太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这个古老的国度沧桑得足以铭刻世间所有秘密。
自我出现后武长敬便将目光从许湘琰那移到了我这,一脸的兴味不由令我想起了那夜他匍匐在我身上的模样,周身随即窜过一阵犹如被许多条细细小小的毒蛇缠绕在身上的挥之不去既可怖又厌恶的感觉。
我不晓得武长敬和文玉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便装着不认识她,克制住强烈的反感情绪故作卑微对武长敬道:“殿下好兴致,大半夜的约了东妃娘娘在这僻静的地方谈心,小人不便打扰,还请殿下给指指路让我等先行离开。”
武长敬咧嘴笑开,并不追问我是怎么来的这,“原本甚是无趣,君上来了便又来了兴致。何必急着走呢,难得一见不该好好叙叙么?”
言谈间,许湘琰趁武长敬将分心疏于防备,当即爬起身来挥着长剑向他刺去。她自从喝了我的血后便解了体内腐毒,不再受制于人,自然是要杀了那个毒害她的罪魁祸首的,但我没想到她竟如此心急。
可没等许湘琰近身,武长敬一个腾空便稳当落在了距离她百来步远的石头上,目光不偏不倚仍然放在我脸上,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完全漠视许对方的攻击。
“吾不杀你,并非惧怕。”武长敬看着我笑道,却是讲给许湘琰听的,“只不过留着你便能拴住江幸,免得到时吾还得派人去找宿者,仅仅如此罢了,你以为一个不得宠的太子妃又有多大用处?”
他说话时文玉一直偷偷给我使眼色,我却看不太懂,貌似是让我们快走,可好歹也要跟我说说出口在哪吧。
“这个世上,吾最需要的,还是安水凊。”武长敬突然就把焦点绕回我身上了,指名道姓的。
“殿下……莫不是看上她了?”文玉笑道,没有半点做宦官的卑微姿态,他们俩果然互知身份。
武长敬转眼看向文玉,眸子里浮起一抹异光,“陛下可愿割爱?”
这两个人居然当着我的面旁若无人的说起了人口买卖,听得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明明凄惨的是我菖蒲却显得比我还紧张,生怕被卖了。
“这个嘛……”文玉顿了顿,显得颇有些为难,“若是殿下执意的话,君子有成人之美,就遂了殿下的意罢。”
我的心尖狠狠颤了下,摸不透文玉的想法时却也禁不住感到失落与忿恨,“烦劳你们问问当事人的意愿,老婆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
武长敬闻言故作讶异道:“不是白送么,如此说来还得费些钱财了?”
我顺势又说:“是呐,不如就把这个小姑娘送回我的荒院当做预付款吧。”
“嗯……”武长敬凝眉思忖。
他想些什么我不知道,但一直静止不动的腐人群此时却开始了骚动,倒不是她们真的有个什么想法,而是感应到了武长敬脑子里流转的杀机,所以他并没打算放过我们。
我将菖蒲护在身后,突然想起了许湘琰,明明刚刚还在的,怎么突然间就消失了,无声无息的,不会是一个不慎掉进那个火坑了吧?
文玉似乎也察觉到了,转动身子四处探寻着,就武长敬一个人一副无知无感的样子,似乎还在很认真地考虑我刚才的提议。
菖蒲躲在我身后止不住地发抖,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我比她还怕冷,晚上没有男人暖床就不能睡,这会可上哪去找个大暖炉取暖。
“水里太冷,我跟妹子都受不住,让我烤烤火行么?”我说着就拖起菖蒲故作平常地往火坑那走去,路过武长敬的时候几乎是用跑的,幸好他没有伸手抓我。
我跟菖蒲蹲在火坑边烤火,这个火坑也就一个寻常水井的大小,却并非人为挖出来的,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火从不知道多深的地方冒起来,火舌只在接近洞口一尺的地方飘动,却仍然灼气逼人,不免让我想起了地府的业火,倒真有几分相似,一样的似血颜色,一样的恒久不灭。
我还刻意往里边多看了几眼,心想若是许湘琰真掉进去了,大概是捞不回的,不免有些惋惜。但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下所处的环境气氛太过诡异,洞内这几个人始终维持着平静,完全无法预料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分分秒秒都在煎熬。
山洞的出口不知道是被四周密密麻麻的腐人给挡住了还是怎么,我如何也见不得哪里有半点出口的痕迹,可没有出口他们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我有想过再从刚才那个水潭跳进去,说不定就回到起先那个古古怪怪的地方了。然而我跟菖蒲都冻得虽然表面已恢复平静可骨头却像结了冰似的,烤着火都不化,再入一次水的话,大概就直接去地府了。
就在我头疼到底应该怎么办的时候许湘琰突然出现了,惊得我跟菖蒲差点掉火坑里。只见许湘琰举着剑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闪身便冲向了武长渊落空的背后,眼看着就要一剑将他贯穿。
我暗暗在心里为许湘琰叫好,就这样一剑结果了武长敬再好不过,他一死,那些腐人也会消失,我跟她之间的恩怨可以稍后再算。
不料她终是慢了武长敬一步,紧要关头时许湘琰反而遭他一剑穿腹。
骨肉被刺穿的闷响过后许湘琰便如一只破碎的风筝那样落在地上,鲜血留了一地,黑漆漆的地面泛着黏腻的殷红,原本就已遍体鳞伤,感觉再飞不起来,却还挣扎着要爬起来报仇。
“不自量力。”武长敬冷笑着一脚踩碎了了她的手腕。
骨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内显得极为清晰,听得我心下一颤,她却连哼哼都没有,左手死死抓着他的小腿一阵刮拉,武长敬一怒便抬脚又将她的右手踩碎。
“我就是死也不放过你……”许湘琰用手肘撑地还在试图爬起来,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是那么艰难,却始终不肯放弃。
我有几分动容,这个女子纵然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的果敢坚韧却非常人能比,造化弄人,如果她不是宿者的话,又或不在我存在的这个时代,绝不会落得如今这副田地。
“……我、与你的仇这一世算不清,来世我定要你加倍偿还……”许湘琰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一句话后便趴在地上不动了。
原本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但这会却再无法控制。
“别……”菖蒲察觉到我要做什么当即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起身。
我笑着推开她的手,拈掉她脸上已经脱落大半的□□,露出一张灵秀的丽颜来。“你该为我的对手担心。”
“你要作甚?你现在什么都没了不要瞎逞能!”文玉紧张兮兮地看着我,没有声音只有口型,好像我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似的,明明我只是刚刚站起身来而已,惊天动地的事还在酝酿之中。
“你别胡来,再等等,我有办法让你们脱身。”文玉背对武长敬继续对我做着夸张的口型,生怕我看不明白。
我只当她不存在,一边径直走向武长敬一边浅笑道:“都离我远点。”
武长敬见我主动靠近,脸上立时流露出几分难耐的兴奋,将许湘琰随意踹开,道:“怎么,愿意无价为吾奉上自己了么?”
我将许湘琰从地上扶起来,咬破手指喂她一些血,这令武长敬非常不满,好像我把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喂给了猪吃似的暴殄天物。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对我究竟了解多少?”我让菖蒲暂时照看许湘琰,示意她们离我越远越好,言语时一直望着洞顶。
“多少?”武长敬的视线从我的脸往下游走,分明是在说我对你的身体了解得很不少,看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在我未曾出现在你们晋国的时候,你们不是一早就对我的身份了解得十分透彻了么?我想知道你们究竟了解到怎样的程度。一个被冠以了神祗转世之名的不世孽障抑或其它?”
“够了你!”文玉冲上来将我拽在她身后,生怕离武长敬近了会被吃掉,转身又对武长敬道:“你我先前商定的事改日再谈,别忘了我们有言在先,切莫轻举妄动。”
武长敬看都没看文玉一眼,目光牢牢锁在我身上,眸光中的狂喜近乎疯魔。“她似乎觉醒了呢……”
“什么觉醒了?”文玉听得一头雾水,却不忘拉着我们三个往后退,看样子是知道出口在哪。
“她觉醒了,你们便没用了,只她一人便可助我夺得天下。”武长敬笑靥扭曲,眼斜如蛇,眸光璀璨,音落周遭腐人便蜂拥而来。
“看来你对我并不了解。”我冷脸站定,挡在文玉她们身前,余光里黑压压的腐人正如潮水一般凶猛涌来。
就在腐人的刀剑将要落在我们四人身上时,洞顶突然传来一阵撼天动地的巨大声响,轰隆一声爆破开来,如同苍穹绽裂塌陷,声响震耳欲聋,上边随即落下一座小山似的庞然大物,一把将武长敬抓在半空,当即止住所有腐人的动作。
山洞上方有座宫殿,受此重创便整个倒塌,残碎的碧瓦与朱甍纷然而落,每一块巨石都能将一个人压成肉末,但我与文玉等人毫发无损,一只巨大的手掌罩在四人头顶挡去了所有威胁。
“饕……饕餮……”许湘琰微弱的声音低低传来,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座庞然大物。
我点头称是,回头对她们笑道:“其实你们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