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二十三章 雨工骑入秋潭水(1 / 1)
荒院的橘子熟了,火红的颜色在深秋里显得十分夺目灿烂,推开门来一眼便望见了它,这时溢满院落的气息也就少了一分酸涩多了一分香甜,暖入人心,纵然天气阴沉却令人觉得苍穹明丽,心情格外开朗。
这几天武长渊都不在宫里,南下去了邓州,虽不晓得具体是个什么事件,但直觉告诉我应当与我有关,从他不愿带我随同便更确定了一分。我也不多问,只是说西宫太大,便搬回了荒院。
他走前又给我这加派了影卫,还让江幸过来守卫,说是十天后就回来,眼下已经去了六天,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也不晓得事情是否处理得顺利。
我一个人住在荒院,除了思念磨人外倒并不觉得寂寞。
自从秦随远知道菖蒲是个女孩后,他便把她送来了我这,恢复女儿身装扮,住着先前冬芍那屋。这女娃老实得很,性子一板一眼的,又还害羞,但脸上却是看不出来的,唯有那双水灵灵的栗色眸子泄露出几分情绪。
几天处下来我发现我还挺喜欢她的,虽没同年纪的姑娘应有的活泼,但安安静静的,且又十分懂事善解人意。在我心里,我完全当她是未来嫂子,虽然年纪差了许多,但总归还在我接受范围。
但我却暗暗发起愁来,就同院里跟菖蒲差不多大的宫婢说的那样,她有些闷,不仅仅因为是哑巴的缘故,而秦随远也不是个多风趣的人,他们俩都闷在一块了,这往后要成亲了日子得怎么过呐。
至于菖蒲对秦随远的态度,那是显而易见的了,类似的故事像她这样的姑娘最后都是以身相许的,就是男方可能会矜持点有一段时间的推拒。我愁了两天后决定不再杞人忧天,他们的未来他们自己去经营。
我见橘子熟了,吃过午饭便拉着菖蒲来到橘树下,多少亲近下姑嫂感情,她兜着篮子,我上树剪橘子。她面上虽没多大表情,但眸光却多了一分光亮,看得出来是欢喜的。
院落里的这颗橘树长得十分高大,枝干粗壮笔挺,约莫两丈高,果子也结在一丈高之上,之下的树干并没分叉,给人一种十分踏实且古老的感觉。
凭着我早年在苍山当野人那会的经历,这样的树爬起来并不太困难,就是衣裳繁琐了点有些累赘,途中不时停下来提拉裙裳,看得下边的侍女胆战心惊生怕我摔下来,我有任何一个晃荡她们都做出随时接住我的姿势。
“夫人,下来吧!夫人!”
“若是摔伤了殿下回来知道了怪罪下来奴婢们担当不起呐!”
“夫人,夫人千万小心!”
“夫、夫人啊——”
“吼什么吼,老子丢下来的是一串橘子不是人!”她们吵得我耳膜都要破了,便剪下一大串往下丢,还以为会落地上砸烂的,没想到菖蒲却稳当地接在了篮子里,眸光里荡满笑意,示意我继续。
这女娃……不简单呐。
我决定今晚跟她彻夜长谈一番看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这样想着我便爬上了树顶,撩开一枝桠杈却见到一片意料之外的景致。
荒院背靠的那座山,长满了树木,是座很大的山林,据说惯常有野兽出没,也有说那闹鬼,是以封锁了道路严禁宫人进入,违令擅闯的人都没再出来过,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景况无从得知。
我刚来东都的时候,冬芍跟我说起过,当时饥寒交迫我曾动过杀进去打头怪兽改善自身伙食的念头,可那时我就是个普通人,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就不去改善野兽的伙食了……
但当我站在高处再看那座山林时却发现它并没有想象中庞大,如何也装不了苍山树海那么多凶猛非常的飞禽走兽的。从这个角度望去,那一排密集的贞榕后边便有一条小径通往山林深处,沿途开满了一种深红色的花,点缀在墨绿的树丛里煞是好看,隔得远却看不真切,不晓得是个什么花。
我摘了几十个橘子,满满两篮子,让侍女分下去吃了,只给自己留了几个。
很快我便嫌自己留多了,橘子不好吃,苦的,果肉是橘红的按理说应当非常香甜,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吃着舌尖发涩。
我忽然觉得很失落,满心希望地盼了那么久,末了果实却如此难以下咽。
就这么一点小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便消沉了一整天。
晚饭时桌子上多了一道菜,冰糖红橘,侍女说是菖蒲做的。我尝了一口,除了冰糖以外她似乎还加了些蜂蜜进去,在保留橘子原本味道的同时去掉了酸涩,吃起来十分爽口清甜。
突然胃口大开,除了冰糖红橘以外我还吃了很多别的菜肴,差点撑破肚皮,饭后便独自一人外出在附近散步。
那棵橘树下还有几个漏掉了的橘子落在外围,我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把玩,不晓得是我身体太寒还是橘子太冰,走了一路那触感都还是维持冰凉不变的。
我的心情依旧低落,对什么都意兴阑珊,并没有因为那盘冰糖红橘而好转,就像手里的橘子一样,始终是那么个冰凉的温度。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天上一轮弦月露出个尖角,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贞榕林里,这个时节那树上的灯笼花都已凋零,只剩下颜色愈发深浓的叶子孤零零地站在枝头,整片林子黯然失色,灰蒙蒙的,看着心情便更差了。
我忽然想起白昼里发现的通往后山的那条小径,一时兴起便想进去转转,说不定能转换心情,却发现林子里除了我还有别人。
那人见自己行踪暴露便自行从暗处走出,定眼一看竟是菖蒲。
菖蒲疾步朝我走来,指着贞榕后的那条小径挥手摇头,示意我不要进去,她的脸依旧没有表情,唯有那双眸子露出几分惊恐,像是后山藏着一头凶残的食人怪兽似的。
我笑着安抚她,四大凶兽我都见过了,不管后山藏着个什么我都不怕,却忍不住盯着她那张平到没有表情的脸看,“有时我都在想你是不是戴着张面具,不然怎么会一点表情都没有?”
不想我这无心的一句话却令她大为恐慌,仿佛被我戳穿了脸皮似的,这倒让我怀疑起她是不是真的戴了一张□□,毕竟她那双眼睛极为好看,形似桃花,水灵灵的纯洁无瑕,怎么也该配着一副灵秀的五官才对。
菖蒲单手捂脸侧过身去,神色张皇。
我怕吓坏了尚未及笄的未来嫂嫂,即便她真的掩藏了真正面目,但这么多年了也没做出个惊天动地的事来,姑且就当是有难言之隐,不足为患,便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往那条小径,道:“你先回去吧,早点歇息,我进去转转就出来,你放心,这里离荒院不过百来步远,真要遇上什么,我喊一声侍卫就过来了。”
她仍是担忧地望着我,我便不再说些什么,转身从贞榕树下钻了进去。
一阵冷风贴着地面拂上脸来,携着一股几不可闻的淡淡花香一下吹散了我郁滞的心情,抬眼便见小径两侧开得艳丽的山茶花,巴掌大小的花朵嵌在紧密的枝叶里,重叠的深红色在夜幕里显得十分孤冷。
菖蒲跟在我后面,见两面都是山茶花不由看呆了眼,凑上前好奇地嗅了嗅。
小径很长,曲曲折折,不晓得通往何处,是普通的乡野泥石路,两侧长有杂草,看得出来已经许多年没人走过了。它就静躺在花丛中,坐拥绿野山林,仰视日月更迭昼夜轮替,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出现怪兽一类的,山茶花规整地生长没有任何曾被破坏的痕迹,远处山林也是茂盛矗立,怪兽可不是惜花之人,若真的藏身于此,又岂会毫无踪迹。
……却不知道封山的人为的是什么。
又走了一会,眼前蓦地开阔起来,山茶花圈抱着那一汪不晓得有多深的水潭,呈现出个犹如方外之所的秘境来。
水潭里尽是死水,凝止不动,既没蚊虫趴在水面也没草蔓长在岸边,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摆在地上,映出环绕的山茶花,还有一轮就像画上勾勒出来的那样平铺在水面的弦月,连风都吹不起任何一丝涟漪。
我蹲在潭边对着水面那轮弦月出了神,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菖蒲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看样子是也觉得这地方诡异,她挽着我的手缩在旁边,我握在手里的橘子经她这么一碰当即手松咕咚一声落入水中。
奇的是,那橘子好歹也有个二三两重,从三尺来高的地处落下去怎么也该溅起水花来的,可它就像落进泥沼里一样,滚进去直接不见连发出来的声音也微乎其微,水面一丝波动都没有。
我便又将手里另一个橘子故意抛高丢入,却仍是同样的结果,这次橘子正正落在水里那轮弦月,我终于发现还有哪里不对劲了。
水潭里的那轮弦月和天上的不一样,夜幕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个角,可水潭里的却没有。
难道这潭水能映出所有事物本来的模样?
我当即探出半个身子,趴在岸边看自己的影子,离水面很近,几乎就要贴在上面,水潭里的那个人,脸上没有疤,虽然我左脸上的疤确实已浅得快看不见,但水潭里的那个人是根本就没有。最明显的就是我的眼睛,水里边的瞳仁虽看不出颜色但明显色浅该是火红颜色,还有头发,水里面的那个人长发及地,如瀑倾泻。
目光下意识往边上斜了斜,瞥见半张菖蒲的脸,果然并非平日里见到的那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但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五官灵秀精致,模样很是周正。她瑟缩偎在我边上,并不晓得我发现了些什么。
由于探出大半个身子,我上身不稳,晃了晃差点栽入水潭里,手不经意碰到了潭水,这一瞬的触感却不平淡,像油一样的黏腻手感,却冰凉蚀骨,仿佛掀起惊天巨浪一般震撼人心,须臾之间我似乎听到了许湘琰的声音。
我将手直接放入水里,冷得我发颤的同时那声音又再度浮现,但看菖蒲的表情她显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静下心来在那一片嘈杂中捕捉讯息,除了许湘琰的声音我貌似还听到了武长敬的声音。
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们两个人明显起了争执,隐约间还听到了打斗的响动。这两个人严格说来都是我的敌人,他们起了内讧对我来说有利无害,不宜插手,我便想装作不知道离开,可就在我把手抽离水面的那瞬间我竟听到了文玉的声音。
我立时有些不安,又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打算尽快回去探听下她的具体消息,这一分心起身的时候就没注意到菖蒲在我边上,动作过猛一个不慎将她推入水潭,情急之下我用力去拉她,人是给拉回来了,可我却掉了进去。
“不要!”菖蒲急得喊出了声。
我淹没在水潭里前暗叹道,这姑娘藏得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