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九章 病容扶起种菱丝(1 / 1)
我一夜未眠,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直至屋外鸡鸣四起,整个人哭倦了喊累了才倒在地上睡去,但是感觉并没有多久就又被吵醒。
睁开眼的时候就见江幸立在跟前,居高临下正俯瞰我的狼狈模样,见我醒了便开口说道:“你做了什么令湘琰恁般气急败坏?”语气中还有一丝责怪。
我的眼睛肿得厉害,睁不太开,连视物也略有困难。腿脚都麻了,我站不起来,只好往后挪了挪靠着床沿,与他拉开一段三五米的距离。
“昨夜湘琰回到寝室便大发雷霆,我从没见她那样生气过,一屋子的东西全被摔坏,海州行宫中谁人不敬畏太子妃?想也只你有这样的能耐了。”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脑子里又浮现出昨夜许湘琰看我的嫌恶目光,剥得我血淋淋的,但我不怪她,就像我没资格伤心欲绝一样。
当年我害得晚晴遭五帝姬报复,被人□□,那样的痛苦必然给心灵造成巨大的阴影,那时我不懂那有多伤,现在懂了,除了更加愧疚以外还变得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我不过是拥有了不堪的记忆,不过是夜夜重复惨痛的经历,连这也承受不了的话,我还活着作甚。
如此懦弱无能之人,就像许湘琰所说,早该自尽了。
但我不绝允许自己变成这样的人,强颜欢笑也好,苦中作乐也罢,既然过去能够假装,未来也必然可以。
“我令你心爱的女人气怒伤身,不如干脆现在就杀了我?”我平静的面容下是用力到喉咙几乎出血才说出了这些嘶哑干裂的字句。
“哼!哪里还需要我动手,此乃晋国可不是人人视你若神明的南方!就你如今这副虚弱的模样,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江幸轻而易举就被我激怒了,虽然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我通过声音知道了。
他说的是实话,隐颜丹的药效早已过去,我的双眸恢复原本颜色,除非装个瞎子不然走在哪都会被人发现。
江幸身后大敞的窗户,从那里我隐约看到苍穹正渐渐明亮起来,似乎在一点点洒入我结冰的心里,“不必假装,我知道你可怜我,并非无情之人,不会在这时对我痛下杀手。”
“少自作多情,我……”
“你以为我猜不到武长渊能这么快找到我是因为你透露了武长敬的行踪么?”我毫不客气地截了江幸的话,说到底他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害怕被人看穿真实情绪。
但他并不善良,只是做不到全然的残酷。
“算起来我到这也有六天了,近来你可曾见过武长敬?”不等他发话我又抢先了一步开口道:“他是不是突然能走路了?整个人意气风发,好似脱胎换骨?”
“……你怎么知道!”
“呵,”我试图扯出一抹冷笑,结果左脸痛得我半路硬生生收了回去,“我怎么知道?那都是我的功劳我怎么可能不晓得?”
如今的我沦落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如果一点可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么迟早被丢弃,这双眸子又使我不敢随便逃走,只能尽可能拖延他们向外透露捉住了安水凊这一讯息。让自己变得有利用价值,如是至少在榨干我这棵活灵芝之前,他们还不想失去我。
所以我毫无保留地将我血的功效告诉了江幸,并邀请他以身试验。
“有了我就别去找麽孤,舍近求远何必自找苦吃呢?”我故作语气轻松,毁容惨烈也不能阻止我演戏,“我那些换下来的带血绷带下次告诉大夫别丢了,泡泡水还是能用的,这些天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浪费了多么珍贵的东西。”
江幸与我都曾在闽国见过麽孤,然而有关她的讯息至今没有传出去。他作着怎样的打算倒是不难猜到,一则他对武长敬并非十分忠诚,二则对麽孤心存怜悯,三则他私自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江统领意下如何?”见他久久没有言语,我心有不安,江幸这个人一直很难捉摸,行事作风诡秘莫测,在我看来是疯狂的,只是不若武长敬彻底。
“这就是你的筹码么?”回答我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武长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高大的身躯立在门口,此时天还没大亮,光线在他身上投不下阴影,我只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
江幸见武长渊走进屋来便退后几步,男人凌冽的气势一下就钻了进来,挤走了许多空气,我居然有些呼吸困难,不确定这是我害怕见到他所产生的错觉,尤其是这个时候。
我不敢直视他,纵然看不真切也不敢往他那方向多瞟一眼,“起、起死回生大概有些困难也不知可不可以,但包……包治百病,如假包换。”
“所以那日你是在为皇兄治病了?”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给他治病?”似乎被他误会了什么,我急忙抬头,发现武长渊已近在咫尺,正蹲下身来,眸光如鹰地看着我,神情阴鸷,紧绷的脸可见他有多不悦。
原本我将不堪的记忆压在心底,还勉强能够维持以前的心态,毕竟这只是记忆纵然反复回放那也并没对我的身体产生实际伤害,可是遭许湘琰点破后我的心理随即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觉得自己好脏,身心低贱,莫说触碰,仅仅是同处一室也会玷污了他,连正常人之间的接触也产生了排斥,强烈的自卑感将我吞没。
武长渊冷笑一声,“觉得皇兄比我更有用处,是么?”
我摇摇头,往边上挪了挪不想靠男人这么近,我无法呼吸,面对他我就无法思考太多,情绪随他而走,很多时候不由自主。
但武长渊却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像是要将我钉在床板上似的,看他闪着火光的双眸已然有了发怒的迹象。“如今虽然太子是我,但朝中文武多数仍是皇兄的党羽,论权势,我确系不如他。你选择他,我并不奇怪。”
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被他手触碰的肩膀,觉得那里有火在燃烧,烫得就快熔化我的皮肉。呼吸变得急促,耳边又响起了那些男人放荡的笑声,我剧烈地喘气,视线愈发模糊直到面颊上有热烫的细流划过我才发现我居然哭了起来。
眼泪似是浇灭了武长渊眸中的怒火,但随即浮现的却是更深沉的愤怒,“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可以碰你唯独我不行!”他猛地推开我,出手极重。
我本就虚弱,被人一推立马倒地,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好巧不巧正好是左脸及地,血一下就飙了出来,痛得我还以为左脸没有了。
武长渊气急要走,但见我趴地上许久不动,又回转身来粗鲁地扯着我的手将我提起来扔床榻,侧脸对江幸道:“传御医!”
那几个年过半百的大夫迫于武长渊逼人的气势,额头汗水从进这屋后就没停止过,行走间可见四肢微微发颤,连多瞥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侍女战战兢兢将我脸上的纱布取下来,不过血肉和纱布粘在一块硬扯下来有多疼我都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真怕吓坏了这年岁不大的少女,不料揭开纱布后我的脸还是吓得她捂脸惊呼。
御医一看我这模样纷纷揩汗,身子则抖得更为厉害。
我猜想是大概是武长渊下令务必复原我容貌且不留半点疤痕,不然他们也不至于一看见就一副绝望得要哭出来的样子。看来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我叹了口气,终是不忍,“你们别这样,都一大把年纪了凡事想开点,若是我先前来时穿的那身衣裳没被丢的话,就去找找看看里面有没有个药瓶,有的话,你们就没事了。”
离开客栈的时候我随手往衣服里揣了瓶完颜膏,原本并不打算使用,想着毁容不失为一件好事,眼下看来这脸已经开始糜烂,再不用的话我真要变成无脸鬼了。
影响州容,伤人双目,坏人食欲,害人噩梦……这样的事,适宜避免。
脖子和脸全部细密地抹了完颜膏后,伤口迅速愈合不再糜烂,令一干御医嗔目结舌,直呼神奇,也不畏惧武长渊淫威,奇怪的是他们似是并不在意我的眸色,纷纷询问配制完颜膏所需药材。看来他们对南面真的很不了解,连秦随远这号人物都不知道。
我没有多说,但觉疲倦非常,武长渊的爆脾气适时发作,一屋子的人蜂拥而散,只剩下我与男人两个独处。
我暗叫不妙,背过身去藏入被窝紧贴着墙将距离拉得最远装死。
“可以跟任何人谈笑自如,唯独我例外是么?”在屋子里荡起些微回声的字句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竟有一丝失落透过来。
我挣扎了下,终于还是从床上爬起身,抬头就见武长渊那双怒火燃烧的眸子,眉头紧蹙挤出个川字,波光流转间却又闪过丝丝伤痛,下弯的嘴角紧抿得似要出血。
一度以为是幻觉,那天见面他对我冷淡非常害我哭崩了天,以为他又失落了一片记忆,而我正好在那一片,到现在也不不知道我在他的记忆里到底存不存在。
但是就现在看来,我仍占据着不小的位置。
男人立在床前,高高的,逆着光,我仰望着他的脸,总觉得随时会有眼泪从他的眸子漏下来,仿佛隐匿了许多许多伤悲。
这才明白先前我的拒绝伤到他了。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武长渊,却又不敢离得太近,目前我就连适才侍女拆纱布时的碰触也还觉得不适,短时间内还难以克服心理阴影。
“你脑海中的我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我跪坐在被子上,虽然他的表情令我很心疼不忍直视但我始终凝望着他。“……是个不知羞耻玩弄男人的荒/淫/女表子是吧?”
他不置可否。
“曾几何时我变成那样一个不堪的女人了……”我苦笑道,“所以你其实很恨我吧?”
那天他说他从没忘记过我,当时其实我并不太明白,但夜里许湘琰跟我说了这几年他的遭遇后我突然间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或许也是他为何对我爱恨交加的根源。
“我恨你。”他一瞬间敛尽所有失落的情绪,忿恨地挤出这样一句话来,“……恨到想杀了你。”
那话虽然听得我很痛,但并非虚假,在苏淮岛遇见他时我就感觉到了他对我透彻心骨的怨恨,深到我从不怀疑他会杀了我。对我的若即若离,与反复无常,便是挣扎,大概就是想摆脱我,却总是无法转身。
床榻无盖,我便站了起来,尽可能靠近男人,鼓足勇气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是因为……我嫁给了李元嘉,你恨我抛弃了你对吧?”
闻言,男人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骤起的杀意强烈到我几近窒息,眸中微光化作冰刀切割着我的皮肤。
我缓缓收回了手,垂眼坐回床榻,感觉愤怒正在往上攀爬,“那你……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背叛我,去了晋国……”语出的话语抖得厉害,并非害怕,而是不比他浅的忿恨。
那个时候卢广带领众大臣借残害五帝姬之事弹劾于我,并四处制造流言诽谤,说我贪图声色不配景明之称,将柴浅之之死全部栽在我头上,甚至企图挑起南平与楚国的战争,暗地里还集合兵马预备逼宫。
我原本打算终身不嫁,那时也对文玉恨之入骨,可哥哥处境危难,为此我不得不妥协,主动上书父亲请求赐婚我与李元嘉为哥哥争取支持。那会文玉为了转移众人视线便将李元嘉塑造成了一个绝世痴情的好男人,声称若娶不到我愿举国攻打南平。
父亲迫于压力,便与越国联姻,免脱了我的罪罚,哥哥亦不必再为我担忧,可专注解决卢广等逆党。而与楚国的战争也因柴月海出面澄清得以化解。
“我不管什么理由,你最终嫁给了别人!”武长渊弓身摁住我缩回的手,紧紧扣着手腕,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炙热的体温好似源源不绝,我在渴望的同时又害怕被灼烧。
我克制住推开男人的冲动,却止不住全身发抖,“是你先背弃的我。你不是对我的威胁无动于衷么?不是不在乎我跟谁好只要心在你那么?我只是履行我的承诺而已,你若敢去找金魂,我便嫁给别人,让我与别人的子子孙孙年年在你坟头欢歌笑语。怎么,受不了?”我冷笑出声,“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为你一夜白发那是怎样的心情你懂么?噢,对,你懂的,历经过两次,只是你不在乎是不是?那我又何必在乎你呢?我乐意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不清不白,怎么了?我睡过多少男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住口,我不许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安水凊只能是我武长渊的女人,休想逃脱,死生轮回亦不放过!”武长渊怒吼一声将我推倒在床,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不松手。
男人彻底被我激怒,额上青筋暴凸,脸色乍红,瞠圆了双眸,杀气狂暴肆虐,毫不收敛手中力道,已然失去控制。
我若挣扎必定会被拧断脖子,而我也没想过阻止,平静地躺在床上,依旧冷然地看着他,怎样的风暴凌虐都与我无关。渐渐地,我眼前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