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八章 白袷玉郎寄桃叶(1 / 1)
当年我因亲眼目睹柴浅之死去受打击过度,不久便昏死过去,两个人为冰雪所覆盖封冻在苍山顶峰。许湘琰和江幸赶来后,费了很大气力才将我们分开。江幸将我送回荆南皇宫,许湘琰则带着柴浅之的尸体乘浑沌不分日夜赶往晋国。
而江幸和许湘琰一早便知他是晋国皇子武长渊。
许湘琰之父许清正与柴月海是故交,江幸则是早年间许清正收养的义子,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柴月海每年都带柴浅之前往殷国拜访老友,三个娃子便玩在了一块,这份情谊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浓。
由于江幸是妖的缘故,这一族类在中洲一直都是地位卑微而又人数极少的族群,追根溯源他们也不过是从上古延续至今的拥有异能的人类,只因人数太少又缺乏智慧而落魄成异类,到现在已经少的几乎感觉不到。江幸因此在殷国始终不能施展抱负,处处受人欺压,未及冠便离开了许府另谋他处,几年间辗转数国,最终成为武长敬门客。
这也是为什么纵然武长敬作恶多端江幸也始终忠心不二的原因,在那个时候只有武长敬赏识他,并让他在这个世界有了一席之地。
作为十二门客之首的江幸深得武长敬信赖,自然而然知晓了东都皇宫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坐落中洲北面土地最为广阔的晋国,是上古最初的国家,历史绵延未曾间断,即便是四国时期他也雄霸一方势力庞大。而首府东都的皇族乃是中洲尚存的最古老神族后裔,血脉延续至今,其中力量最为强大受到神祗眷顾的人必然拥有绿眸,每千年一位,一千年后到了这一代拥有绿眸的便是武长渊。
这与南面的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处,相传景明王每逢乱世降生,每千年一位,带领众生迎战末途之战,诛杀不世孽障还世界太平,但在谁是邪祟这上面大相迳庭。
我如火焰燃烧,他是碧绿的湖泊。
水火本不相容,相爱便只有相杀。
晋皇行踪神秘,久居深宫,不理朝政,子嗣并不多,两名皇子四位帝姬。武长敬年长武长渊三岁,尽管并非皇后承氏所出但做为大皇子的他一出生便是储君。没曾想五年后皇后竟然诞下一子,便是拥有绿眸的武长渊。只可惜武长敬的生母柳妃心肠毒辣,生怕地位遭受动摇,在皇后临盆当日便下毒杀害了承氏。
武长渊还没出生娘亲便死去了,不料他竟依靠着母体的余温仍是顽强地诞生在这个世上。御医尚存一丝善念没有赶尽杀绝,也因那绿眸千年一遇他不敢造次恐怕天谴,便偷偷差人送出了宫,后来历经曲折武长渊终被柴月海捡到,取名柴浅之。
南面传说绿眸之人乃是不世孽障,柴浅之不得不自小就佩戴面具,江幸与许湘琰幼时都曾偶然得见那面具之下的真容颜。江幸联想在一起后便猜到了柴浅之就是当年的武长渊。
尽管柴浅之长在南面,但他的存在于武长敬来说依旧是个巨大的威胁。少时的一场重病令武长敬成了跛子,对于力量的渴望近乎扭曲。他要的是整个世界,仅仅成为晋国皇帝远远不够,他仇恨一切可能动摇他地位的人,他恨我,也恨武长渊,更恨没有绿眸的自己。
武长敬暗地里一直设法集齐四大灵珠与四大宿者,正如传说所言,四大灵珠可炼制土魂,四大宿者血肉能化为土魄,谁持有这两颗神珠谁便能无敌于天下。到如今他已拥有金魂、木魂、水魂,以及宿者之一的江幸,许湘琰、卢十夜虽已不在控制范围但至少仍在他视野之中,剩下的……炎魂则在我体内,而宿者麽孤的下落只有我知道。
不知在什么时候我已成为了最后的关键人物。
一场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犹如打不破的宿世浩劫,正如史书记载,末途之战的爆发只是沿着命运划好的轨迹行走,不过迟早的事。
炼制土魂的首要之物便是金魂,当年江幸与文玉之所以联手设计骗夺我的炎魂便是为了柴浅之的金魂。如此一举两得,而柴浅之剖心后命在旦夕身不由己也不得不回到晋国,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至于我,武长敬从没放在眼里,我不过是他用来折磨柴浅之的工具。我的存在令柴浅之有了太多感情变得优柔寡断,因此有了破绽的人。但我的能力远远超出武长敬的想象,非但令他十万大军覆没更在苏淮岛斩尽三千腐人,使他元气大伤。
柴浅之被许湘琰带回晋国后,原本是死了的,叫武长敬用灵珠令他起死回生自是不舍,便采用了异端的法子令他复生——送入饕餮腹中。
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羊身人面,目在腋下,有着一张奇大无比的嘴,口中倒刺密布,其形虎齿人爪,音如婴孩,最喜食人。饕餮的体内有一种黏液,功效神奇,虽剧毒无比却可令死肌复生。但这只是传闻,并没有人亲身验证过。
武长敬将柴浅之送给饕餮吞食,那饕餮口中生满倒刺,根根利如刀剑,将人吞入腹中前喜爱反复咀嚼,断碎骨肉筋皮后方才下咽。因饕餮口中黏液所具有的功效,当人被咀嚼时并不能死去,夹在肉体被毁又同时生长之间的意识万分清晰,任何痛苦都难以比拟,待得肢体碎裂才被吞入腹中,为毒液浸泡在无尽痛苦中复生。也因此,柴浅之的记忆出现了混乱甚至遗失,受饕餮心性影响性情大变,极为残暴嗜杀。
然而饕餮的黏液效用有限,于是这样的痛苦,每三个月便要重复。
在苏淮岛的那些日子,武长渊便是临近了期限,脾气开始暴躁,身体变得虚弱,与武长敬那一战就是最后的日子,许湘琰在我失去意识时赶来将他带回东都。距离白日里我们再见面,他刚结束了又一次的轮回。
“没有可以替代解决的办法么?”我听得惊心动魄,甚至忘了呼吸,无法想象他要承受多么大的痛楚,与之相比我身上的伤又算得了什么。
许湘琰摇头叹息,“只要他受得住,便能永生不死,但最后将变成怎样的人谁都不知。”
我捂着紧得发疼的心口焦急地问:“那把我的炎魂给他可以么?”
她定定地看着我,像是在探寻真假,“给了他你又怎么办?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你,他也不必受此苦难。”
“其实……”我苦笑着移开目光,看着她背后的景色,窗外的那轮弦月今夜格外明亮。“没有炎魂我也不会死,因为我已经死了快六年多了。”
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我暂且不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十九岁那年我在那边的世界死去后并没在这边完全复活。我走地府那一遭,其实是为了不让我知道是灵珠将一切停滞在我死前那一刻。
我从来就没有活过来过,我只是静止了。
炎魂不过是我从娘亲那过渡而来的,可在那边的世界它无法发挥灵力,因此一切并非我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到了中洲后炎魂令我复活。
灵珠能使死人复生且永葆青春,垂暮之人也可回返到芳信年华,但一旦灵珠离体人便魂灰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那是因为人死后,在三魂七魄尚未完全离体之前,灵珠能将魂魄重新召回躯体,并复生了死去的血肉,是灵珠将魂魄与肉体禁锢在一起,所以作为凡人超脱生死的代价失去灵珠后魂魄便随肉体腐烂而永远消失,不得超生,所以人离不开它。
可我失去灵珠并没有灰飞烟灭只是失去了一切体征,成为一具无知无感的行尸走肉。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灵珠只能将我的身体修复并凝固在死前那瞬,永远停止在十九岁那年。
一早我便察觉到了这些问题,只是没有深想。
尽管一切正常活人的生理体征我都具有,但我的体质没有好转,更无法生长。我的头发和指甲死时是多长,便是多长,剪短了,它长到最初的长度就会停止,我也没了月事,不可能生育……而泣血也仅仅只是彻底修复了我的身体,使我不再停留在死前最虚弱的时候。
还有所谓的冬眠,我记得阎罗天子说那是我身体到了极限而所做的必要调整。在被江幸夺走炎魂之前我从没深想过这里边的含意,后来我懂了。
那也不过是一场假象。
当年我与李元嘉的新婚之夜,我独自一人反锁房内,当晚因受不了满心的怨恨,无法接受这样一颗柴浅之用命换来的灵珠存在于我体内时时提醒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便狠心将炎魂挖了出来。
我不像江幸那样粗暴直接贯穿心脏,仅仅用刀划开胸腹皮肉并未伤及重要脏器。取出炎魂后,除了彻骨的痛以外我并没有死,私下乔装让桃花带我出宫找人缝补伤口。
过后不久我就像以往那样开始逐渐失去体征,然而熬过冬眠假死那段时日,来年我却又苏醒了。这才明白无知无觉不过是那一直被我忽略的早已深入骨髓的栾花毒性发作,这具身体虽然已死却依旧脆弱受不了剧毒的侵蚀。
那之后我过了三年不知饥饿冷暖的日子,直到为了解救一旦生产便要死去的麽孤我才又将炎魂吞入腹中与她换血免得影响她腹中胎儿。由于她的血具有治愈的异能,便解了我体内的栾花毒,那时我才真正确定我的身体是具尸体。
所以炎魂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复活我的肉体感受活人的一切有时还不如成为一具尸体来得轻松。
“炎魂你什么时候取?”见许湘琰久久不语,我耐不住焦急便又追问了一句。
她一副我是疯子的表情,紧蹙眉头瞪着我,过了会露出愤恨的眸光,猛地起身,不知因为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气恼,转身就要走。
我觉得莫名其妙,从床上下来去拉她,话没说话不能走。
不料我的手刚触碰到她的皮肤周身便窜过一阵电流,仿佛有什么东西随之传给了许湘琰,心里一下就空落落的。
许湘琰背对我怔然而立,我感觉她猛烈颤抖了一下,接着便狠狠甩开我的手,疾疾跟我拉开距离。她的力道很大,我一个不支便跌倒在地。待她回转身来时满脸的厌恶,好像我浑身污秽仅仅是同处一室也能玷污了她。
那样强烈的嫌弃我是第一次在别人脸上看到,狠狠往我心窝刺了一刀,不知不觉就又忘了呼吸,直到胸口闷得发疼才回过神来。“怎、怎的了?”
她受到的震撼似是不比我小,从剧烈的呼吸可以看出她也是刚从巨大的情绪漩涡中挣扎出来,怒火烧得她双目通红,甚至双眸还闪现出了薄薄的泪光,“你个肮脏至此的女人居然还有脸见他!我若换做了你一早便自尽了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安水凊当真是个恬不知耻的龌龊女人!看来外界的传言都是真的,原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难怪你非但没有无地自容反而对他死缠烂打!”
那样强烈的情绪震得我哑口难言,接连张合了好几次嘴都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呆坐在地上望着她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会,直到地上的冰冷麻木了身体我才反应过来。
四大宿者,木魂卢十夜预言,火魂许湘琰读心,水魂麽孤治愈,只有江幸变幻。
适才那一碰触,我在身心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叫许湘琰读了心。
她知道了……
知道了我那些不堪的记忆。
突然间我的耳边又响起了许多个男人粗哑的狞笑声,清晰得仿佛他们正俯在我的耳边,笑声猖獗仿佛要震破我的耳膜。
那个死在雪地里的女子,是我的第一世,在怀孕时遭人□□致死。
泣血便是夺走她生命的那把刀,沾满了她鲜血的兵器承载了她全部的怨恨。
当我在河底沉睡时,泣血融入我身体后便将她最后的记忆尽数归还给了我。
那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惨痛,她的哀嚎夜夜回荡在我的脑海,无数次撕裂我的心脏,绝望深沉似海。而那种肮脏,无法在肉体长存却永刻于灵魂,一旦复苏,就将时时刻刻反复经历当时的苦痛。
这么久了,我都没有哭,就怕一旦哭出来我的世界就将真的天塌地陷,封杀在心底从不轻易释放,总是安慰自己那是前世,对于如今的我来说仅仅是可怕的记忆,虽然这一世我的身体是具尸体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原本我已经成功将自己麻痹,不再害怕夜夜梦里的重复经历。
可是现在,分崩离析后我所有的谎言都支离破碎,我的情绪全部从心底彻底爆发,可以破裂我的心脏,粉碎我的血肉。
“不要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