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七章 彩线结茸背复叠(1 / 1)
“肚皮已经隆起来了,来年盛夏这孩子就该出生了吧?”我浅笑着对那个有着一双火红双眸的秀美女子道,与她一同坐在火炉边,为温暖所包围,感受不到屋外逼人的寒冷,都快忘了来时这恶劣的天气有多冻人。
女子点点头,眸光水盈,转身递给我一杯热茶。茶水香气迷人,却不知道是什么茶叶,是我所不曾尝过的味道,十分甘美。
我啜了一口,双手握住茶杯,好像那香气能够从手心透进骨子里似的,完全不像漏过半分这迷人的气息。“想好名字了么?”
她摇摇头,右手轻轻放在微隆的小腹,脸上笑靥温柔得可以融化这世上所有的冰雪,那么祥和安慈。
“倒也不急,连是男是女都不知呢。”我环顾了屋内一圈又道:“就是这屋子得扩建,以后生了孩子可住不下,若是生一个还好,再多一个那就打挤了。”
她咧嘴浅浅地笑了笑,我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的丈夫早想到了这点,正在外办置木料就近多搭一间屋子。
过了一会她又轻拍拍肚子,对我眨眨眼,我反应过来她是在我饿了没,差不多时候做饭,再过些时候男人也该回来了,她想留我吃饭。
我摇了摇头,放下茶杯起身道:“不用麻烦,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诚谢你的款待。”本就只是路过,屋子也小,不宜过多打扰。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丈夫回来了,满眼的温柔,便高兴地去开门,没想到立在那的却是一群手拿兵器来者不善的陌生人。
我心有不安,赶紧走过去想把门关上,谁知这一转身我就变成了那个女人,接下来的一切就不由我自主了……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只觉得身体好重,一呼一吸之间体内都有什么东西在崩裂,喉咙干得快要冒烟,脖子更是火烧火燎地痛着,仿佛那里的血管正在挣扎着爆开。而我的左脸则整个被纱布包住,左眼很痛,像要瞎掉一样。
眼下是白昼,天气晴好,有微风摇曳着窗外的树枝,斑驳的光点跳跃在小巧的红色的花朵上,美好的景致似乎令这一身的伤痛也减轻了许多。可惜还是好冷,血流失了太多我很难觉得温暖。
脖子的伤口其实并不太深,我感觉那的动脉并未完全被割断,不然我是救不回来的,这会必然正跟阎罗和秦广那两个老顽童玩游戏。
我尝试起身,想出去晒晒太阳,挣扎了许久许久,直到额上都开始冒汗了才艰难地下了床。
屋外的庭院很是宽敞,两旁种满了贞榕,矮小的树木丝毫不影响视野,刚好与矮墙平行,光景依旧明丽。
因为没鞋我便光着脚,走在被阳光晒烫的石板上顿觉温暖,冰凉的皮肤也感觉不到阳光的灼烈,觉得这样的温度刚刚好。
我站在贞榕树下看着随风晃荡的花朵忽然心情很好。这红色的贞榕又叫灯笼树,只在夏日开花,花似灯笼,一串串结在枝头却纷纷垂首并不向阳,而每一朵又只有小拇指那么大,十分娇小可爱。印象中这花一般生长在南方,没想到北方也有。
好想摘一朵放在手心,又有点不忍。
就在我惋惜的时候跟前的贞榕突然剧烈地晃起来,那些脆弱些的小灯笼便纷纷跳下枝头,堆满我的手心。艳丽的红色映衬着苍白的手,一闪神就以为我手心又出血了,惊得手里的花掉了一地。
“思念远在南方的丈夫么?还真是鹣鲽情深!”男人淳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里夹带着一丝莫名的愤怒。
我不敢扭动脖子,极缓极缓地调转身子,一眼便看到了武长渊。
是梦吧?
依稀记得我在失去意识前好像看到了武长渊,但我始终以为那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没想到一切都是真的么?
他一身纁黄华服,头戴梁冠,腰佩长刀,长身玉立,微蹙的眉头以及眸底不知何故的怒气还有紧抿的嘴角都在瞬间令满园花树惊得颤了颤。过去也是这样,即便不生气那脸也带着杀气,若是发怒,胆小的就真要破了。
但我从来不怕。
“为何生气?”出口的声音微乎其微,嘶哑干裂,但我已经费了很大力气。
他见到我似是并不高兴,就像在苏淮岛时一样,有种恨不能杀了我的浓烈情绪在身体里积聚,使我不敢靠近。明明在山谷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拒绝我了……
“生气?”他听后眸中愤怒就更深了,像是我明知故问,刹那间展开的杀意令风骤起,满园贞榕抖个不停,连天色也暗了许多。
“我又没背着你找别的男人你凭什么见着我就冷脸冷语好像我背着你睡遍了全中洲男人似的?”喉咙干涩,我本不该说话,却还是说了长串的字句,说完就喘个不停,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动怒了。
这男人可恶得很,久别重逢不诉说浓浓思念却在这大眼瞪小眼比谁火气更大。以前还是柴浅之的时候虽然也有点别扭但还没这么严重,暴躁也是被我惹急了才出现,变成武长渊后简直别扭暴躁就是他的标签了,动不动就冤枉人就瞪人就想杀人!
“……你还想睡遍全中洲的男人?”他咬牙切齿地重复我后半句话,眸中的火焰仿佛能烧红半边天,怒张的杀气毫不收敛便劈头盖脸向我冲来。“淫/妇!你究竟有没有廉耻心!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去你妈的!”我也不管会不会震开伤口了,反手抓了一把贞榕花狠狠扔他脸上。“老子为你守身如玉五六年,干干净净,从没多看别的男人一眼!”我边说边抓贞榕花砸他,气得恨不能咬他,更气这声音如此微弱毫无气势。“多少个夜晚老子寂寞难耐那也没随手抓个男人泄/火,就算明知你他妈再也活不过来了我也没想过另外跟谁好!你倒好,动不动就说我勾引男人说我淫/荡/无耻,外边的风言风语你听听就信了你又知道他们不是造谣生事了!辛辛苦苦再见你一面……不求来个拥抱有个吻好歹也不要一开口就言语中伤我!”说道末尾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上次在苏淮岛也是,说得我好像真就是个水性杨花荒/淫/无度的女人。我承认,这几年关于我的流言蜚语风满天下,说柴浅之之死完全是因为我抛弃他嫁给越国李元嘉致使的,又说我和熊家大少爷不清不楚不守妇道这才令李元嘉无心国事招来晋兵,甚至连吴国的应延熹也跟我有一腿,更不要说身边的侍卫了……反正安水凊就是个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女人。
我知道我的名声好坏参半,但我从来没在乎过,清者自清。只是,不管别人怎么误解我,我都无所谓,但就他不行,绝对不行,即便是有失去记忆这样的理由那他又为什么还要再次喜欢上这么个下作的女人!他就那么肤浅眼瞎么?怀疑我,也是置疑他自己的眼光。
抓扯花朵丢砸武长渊这些反反复复的动作早已扯裂了我脖子上的伤口,血跟着锁骨往衣内流,而泪水浸得左脸伤口就跟往上边撒盐一样痛得我想晕过去,如果不是现在身体太虚弱我真的要扑过去咬死他。
“你是我什么人!我怎么无耻怎么不要脸也不是你管得了的事!老子还没跟你算许湘琰的账你又凭什么评判我!有本事昨天就让武长敬喝干我的血让我死啊,谁他妈稀罕你救我了!”
“五天……”沉默了许久对面的男人蓦地开口道,“你昏迷了五天,不是昨天。”
“我他妈管你多少天!”我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也不怕疼了,能走多快就走多快,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我不贞不洁的话,不然我真的要咬他。
这每一步我都走得极慢极艰难,心里一直祈盼着他会来拉我的手,跟我道歉,或者直接抱住我什么都不说也好。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是真的无动于衷。
我止住脚步,终于还是回过头,一脸凄然地望着那个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半分脚下一地碎花的男人,“你是不是又忘记我了?”
如果是又忘记了我的话,我就不再计较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么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弄不清状况,我愿意道歉。
武长渊侧过身来,俊脸逆光轮廓尤显深刻,眸中已没了适才的凶狠,绿眸深邃徒添一分忧戚,“我从没忘记过你。”言毕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身影刚消失不久庭院里就慌慌张张涌进来许多人,全部向我奔来,扶住我下落的身体。
我不认识他们,但是近身时闻到的浓浓药味不难猜出他们都是大夫。大概都是武长渊叫来听我诊治的吧,其实他才是最好的大夫,只是他不愿医。
究竟是哪里又出了差错……
入夜后气温比白昼低了许多,一床薄被根本不抵事,我冷得瑟瑟发抖。身体的寒冷只需多添几床被子就好,但心里边没人添加柴火就只能渐渐封冻成冰。
我想不出为什么,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没出息的哭,尽管大夫已经叮嘱了许多遍让我不能再哭,否则脸上的伤容易溃烂,原本就已很严重,要是烂了我的眼睛恐怕保不住,因为武长渊撕我伤疤的时候扯裂了下眼睑,情况不算乐观。
可我忍不住,也不想忍。
就在我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那一抹厚重而威严的纁黄色即便是在夜晚也显得十分耀眼,比及沐浴在光芒中也难以感受到温暖的我来说,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
衣着华服的许湘琰不疾不徐朝我走来,她的脸上已没有了当年那分稚气,妆容精致淡雅,气质秀妍。
我都忘了,如今的她乃是晋国太子妃,是武长渊的正妻。
我怔怔然望着她,暂且忘了哭泣,忽然想到还有这样一个人横亘在我与武长渊之间,又或者我才是阻挡他们的那个人。
那么现在又是怎样一番情况?
许湘琰吩咐所有侍女退出去,与我单独留在房内。
我不知道她来的意图,吃力地爬起来,裹着棉被默默看着她坐在我对面的床榻上,兀自斟了一杯茶,那样沉稳的举止,同我记忆中那个任性的女子判若两人。
岁月真的将一个人变得好彻底。
如今我与她其实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先不论现在她与武长渊如何,又或过去我与柴浅之怎样,眼下我只是个介入他们夫妻间的第三者,而我名义上还是他人的妻子。
混乱至此的关系,错结的命运。
“原本方肃衡便是领命带你进皇城见殿下的,没想到你半路突然醒来逃走了。若不是遭此变故,你也不用弄成这样。”许湘琰口吻极淡地看着我的脸说,既没幸灾乐祸也没表露同情。
我没有说话,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恍惚间意识到一个我一直以来都忽略掉了的问题,我与柴浅之或者说武长渊……真的已经到尽头了。
现实世界里,我与他的身份,还有彼此的立场,以及各自所背负的责任,都不可能容许我跟他再在一起。
心之所向业已不重要,我跟他早在五年前就结束了,在那个六月飞雪的山崖,他平静地死在我的怀里,而我的心也随之殉没。
他比我先明白,纵然反复挣扎但理智尚存,随着时间的延长想必总有一天能够放下这一段感情,而我则固执地不肯放弃,盲目到了忽略一切环境,任由心里那簇早该熄灭的希望燃烧。
“……所以呢?”寂静的夜里,纵然我声音嘶哑异常也依旧清晰地回荡在偌大的屋子里。“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理智让我或死去或消失,情感却让我不顾一切坚守当下,而现实则在嘲笑我的一切作为。
许湘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我可以放你走。”
我一眼看进她的眼里,想从中发现些什么,可是除了坦然我什么都没看到,反衬得我是多么无知,连旁人都懂得道理我却一直视而不见。或许我是真的太固执了……
“你可以说我蠢,但我还是想请你告诉我……”
“那个人,”许湘琰打断了我,仿佛知道我要问什么,“一直都承受着你所不能想象的痛苦,虽然我不愿承认,但你无须置疑他对你的感情。”
然后她告诉了我五年前我所不知道的事,还有那更为久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