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六章 一夜绿房迎白晓(1 / 1)
我再一次游荡在茫茫雪野,高高飘在半空穿梭于云雾深浓处,不觉孤寒,漠然地听着那个女人凄厉的哭喊。犹如掏空心肺的绝望我业已习以为常,便一直没有低头去看她痛苦挣扎的模样。
重复太多次后,人就麻木了,早就不像最初的时候那样明知自己触摸不到他们却还是伸手想去把她从人群中拯救出来,现在我只想他们快点结束,好完成这一次的梦境重演快点醒来。
但是每一次我都在以为自己冷血冷情的时候落下泪来,远远站在雪地里看着那方的女人湮没在人群里,衣物纷纷撕裂的声音与她一声比一声悲惨的哀鸣久久回响在飞雪的空中……待得地面开出妖艳的血花后太阳就开始西坠,一瞬间仿佛整个苍穹也沾染了她的鲜血。
一旦入睡我就将重复这个噩梦,反反复复,一旦开始就无法醒来,除非经历了全部,然而醒来的我却仿佛把魂魄忘在了那里。
“噩梦?”男人的声音在我睁眼的刹那划破迷蒙的空气。
我警惕地从床上爬起身来躲在角落,暗暗掐了几下大腿加速清醒。
昨夜见到武长敬后,还来不及说话我便被他的手下打晕了,依稀记得打晕我的人似是江幸,之后的事我并不晓得,眼下在哪更是不清楚。
我所在的这间屋子很大,门窗全部紧闭,也没点灯,屋内光线晦暗,猜不出这会是几时几刻,其余摆设也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但床前的男人我还是瞧得出的是谁的,不是别人,正是武长敬。
比起他初见我时我现在的容貌变化很大,不再白发火眸,脸上还多了道长疤,以此为借口装疯卖傻虽不见得能蒙混过去但好歹能拖延时间让我想想办法,便故作娇憨地说:“这位公子为何将我抓来这么个黑漆漆的地方?奴家不记得有见过你。”
武长敬闻言冷笑了几声,转动轮子离我又近了些,他的轮廓便更为清晰。他长得与武长渊很有几分相似,但所不同的是,武长敬的五官棱角更锋利,眉眼细长而眸光犀利,鼻梁尖直似峭壁悬崖,嘴唇极薄且色泽乌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邪气。
“公子可否告诉奴家这是何处?奴家出来久了家里人会担心。”
“担心?”武长敬突然从轮椅上起身,颤颤巍巍地坐在了床边。
原来他不是不能走路,只是行动不如寻常人灵便。
“为何担心?公子我并非坏人。”他一脸促狭,随我一道演起戏来,虽然是个跛子,可是身材依旧十分高大,坐下来后就占据了大半地方,与我的距离不过一手之遥。
我故作无辜地摇头又道:“人心隔肚皮,娘亲说断不可轻信生人。”
“你、与我又怎能算是生人!”武长敬咬牙切齿地说道,在我往床脚转移的时候突然俯身过来,掀开被子,一把钳住我的下颌,大拇指死死按住我脸上的伤疤,逼人的气势从上满满灌了下来。
“公……公子,你弄疼奴家了……”下颌被人钳住使得我说话有些吃力,他捏得死紧,想稍微扭动咬他一口都不能,而且他的指甲还摁着我的痛处。
一个人不论男女,果然没有力量就只能变作蝼蚁苟且偷生。
为了阻止他进一步发力,我赶紧握住武长敬的手腕。我自认为我的气力不算小,但是他对此却不为所动,像是没感觉似的。
“这点就疼了么?”武长敬眯起狭长的眼睛来,言语时吐出的气息就喷在我的脸上,低微灼痛了我的眼睛。
“真的……很疼……”他愈发使力,我几乎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呼吸也有点困难。
“那这样呢?”
武长敬说着弹起指甲抠我脸上的伤疤,力度并不算大,却连续不断。尖锐的痛楚令我眼泪直冒,我只感觉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涌出,黏稠得糊了我一脸,慢慢渗进我的嘴里,腥甜的气味溢满了周遭的空气。
“疼……”微微一张嘴说话血流就迅速钻进了嘴里,这种腥甜的味道令我觉得恶心,便开始抓他试图挣脱开来,还不停用脚蹬人。
武长敬猛地单腿跪坐在我的双脚上,钳制住了我下半身的行动,而后不知从哪扯来一条丝带单手就将我的双手捆绑。就是这样几个简单的动作就将我制服,巨大的力量悬殊,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从来没有如此弱劣的时候过,再一次感受到现实到底有多可怕。如今我连蝼蚁都不如,连苟且偷生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是任人宰割。就像梦里的那个女人,一个人苦苦挣扎,她的结局太过惨烈,是我不可以接受的终结方式。
“放、放开我!”我艰难地吐出字句,混合了唾液的血喷了他半张脸。
武长敬不怒反笑,眸光愈发阴狠,深浓的恨意似要将我剥皮抽筋,手上一发力就将我脸上的伤疤整块撕了下来,血流瞬间就漫过了我的视线,痛得我眼泪忍不住直流,左眼更是要撕裂了一样痛得没法睁开。
“景明帝姬不是很厉害的么?单枪匹马便斩我三千腐人,还差点令我命丧当场,落得至今半身都是不愈的伤!夜夜折磨得我无法入睡!甚至因此失了皇位!”他说着扯开衣衫,露出大片烈火灼伤的伤疤,从颈项一直伸延到下腹,凹凸不平的骇人伤疤并没完全愈合,呈半干的状态,甚至有些微腐烂的迹象。
就像当初我用朱雀之焰灼烧五帝姬那样,这红火留下的伤终生不愈,无时无刻不发作,痛楚将持续到死亡才可终结。所以那些日子那些惨叫总是不分日夜地从椒房宫扩散到整座荆南皇宫。
那日我是如何斩杀三千腐人再烧伤武长敬的我并不记得,但可以想见当时的战况有多激烈又有多惨烈,也正是那个时候我失去了云生弓。
“只是……”他似是看出了什么,蓦地咧嘴笑开,“这会你看起来好像只是个寻常女人……莫不是那日大战耗光了所有异能?”
武长敬的手上身上全是我的血,他身上的伤在接触到我的血时顷刻间愈合,渐渐地,他大半的皮肤都变得细腻平整,而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疯魔了一样大笑起来。
我生怕他发现这个秘密,开始拼命扭动设法不让血滴到他身上。
幸好武长敬大笑时手上的力度有所放轻,我竟然挣脱开了他的钳制,便用头狠狠撞他的胸口。双腿可以动弹后我赶紧爬起来预备从床上滚下去,却在床沿被捞了回去。
武长敬迅速将我压在身下,“想跑?”
我暗骂他个破跛子腿脚不灵便但是上半身他妈的竟然如此强健,想用脚去踢得他下半身终生不遂,结果被他先一步用腿摁住了膝盖,一下就麻了。
“我们还是选用和平的方式解决恩怨情仇比较好……”我别过脸不想在让任何一滴血落在他身上,真心觉得暴殄天物。
哪知道这个混蛋只喜欢用暴力解决所有问题,冷笑一声后就死死掐住了我的脖颈,另一手抓住我脑后头发揉作一团。“难得你没有了异能似是连云生弓都没有了,不趁这大好机会将你斩草除根难道还等你恢复过来么!”
他掐得我开始翻白眼脑袋渐渐呈现空白后又突然松开了手,笑着说:“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我要留着慢慢折磨你,何况你还能威胁我那个无用的弟弟呢!他对你用情极深,或许拿你换位皇位也可以……”
武长敬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我缓缓恢复神志调整好焦距看着他,发现他正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的胸腹。我暗道不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将目光从身上移到我脸上来,满满的不可思议,看样子已经将我与两者的关系连接了起来。但他却一语不发,动作慢了许多,死死盯着我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眸中闪过两道格外明亮的光芒。
“……你想干什么?”他眸中的光芒太盛,给我前所未有的威胁,不自觉就怕了起来。
“我似乎发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秘密呢!”说着他就拿手胡乱在我脸上摸,沾染了一手的血而后涂抹在他身上,接着居然低头舔起了我脸上的伤口!
那种温热的湿滑的东西来回游荡在脸上的感觉令我想吐,他甚至还开始吸吮了起来,滋滋的声音透过皮肤直接传导感受到的亲昵已不能用恶心来形容。
胃里一阵翻腾,喉咙开始发酸,我从来就不喜欢和陌生男人离得太近。这与武长敬早已超乎寻常,若不是从刚才到现在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欲的意图只是赤/裸/裸的杀意,我恐怕早就吐了出来。
我甚至怀疑,如果换做了武长渊我是否也还是一样的反应。
“果不其然!真是你血的作用!”
直到我感觉脸上不再有血流溢出的感觉时武长敬才收手,满意地舔了舔沾血的嘴角,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而他身上的疤痕已经全部消失了,光洁如新的皮肤甚至比女人还要好。
“你说,你的血除却疗伤是否还可治病?”武长敬此时满脸的血配上眸中不正常的亮光,看起来俨然一个嗜血狂魔。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整个左脸都在燃烧似的剧痛,左眼已经睁不开,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渐渐听不懂武长敬在说些什么,身体好像虚脱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一晃眼,我就将他看做了武长渊,那犹如刀削一般的清隽五官是天人精心雕琢出来的俊美脸庞,眉目郎秀,鼻挺若山,而他那双异色的眸子深处有着最炙热的深情,且只对我一人绽放。
我是他的唯一,而他亦独属于是我。
其实我好想他,但是都不敢说出来,生怕自己哭,更怕这一哭就止不住。总是逼迫自己断绝想他的念头,一旦生起即刻斩断,当思念都成了一种奢望我也就不敢再有任何希望。
明明我只想跟他简简单单在一起,过着不被人打扰的平淡日子,看岁月流走而情深依旧。我的要求从来就不过分,却从未被满足。
“血单单只是进了嘴里,这身子便觉得轻巧了许多,真是稀世珍宝!哈哈,老天待我不薄!”武长敬仰首狂笑,扯开我的衣衫,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来对着我颈侧就是一刀。
刀光顿闪,喷薄而出的血流霎时溅了武长敬满身满脸,热血刺激得他双目近乎瞋裂,再度俯下身趴在我颈窝便开始大口喝了起来,唇舌疯狂地舔舐着伤口,好似那是这世上最甘美的食物,贪婪地不肯错漏一滴。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哭了起来,却不是因痛楚,只是放任自己去想那个人后,整个心被湮没在了深沉的思念中太痛苦。
如果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怎么办……我是那么想强烈地想独占他以至于从过去到现在我都不容许他身边出现除了我以外的第二个人,天知道当我晓得许湘琰一直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有多忌恨,恨不能立马杀了那个女人。
即便在一起也不能长久,我的时间已经不多,就应该狠心断了念想,把他放走,不去找他,此生不再见。明明,明明他跟我在一起从来就只会发生各种不幸,伤伤死死,受尽折磨,就此了断是我所能给予他最好的礼物,我是真的这样想过……真的这样欺骗过自己。
但是……我太自私,即便这么多苦难我也想和他在一起,我也不许他跟别人好,光是想着他怀里拥着别人我就心如刀绞。
我要他只跟我在一起,我只要他爱我一个。
可是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连逃出这种境地都做不到。
我哭得越来越厉害,满屋子都是我的哭声,意识随之愈发淡薄。
本就不亮的屋子我只觉光线几乎如同夜晚那样昏暗,只睁得开右眼的眸子木呆呆地望着罗帐上晃动不已的流苏,看着它突然间变得明亮。
几乎同时,门猛地被人撞开,大量的阳光涌了进来,原本看不到的满床血迹这时也全部显现,是那么的刺目惊心。而后我感觉我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了,只听到轰隆一声重物摔墙的闷声,而后就是男人的怒吼。
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气冲冲来到床边,那一身纁黄的颜色逆光中好似浑身有金光在绽放。“你果真如世人口中说的那样淫/荡无耻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耳熟的样子,像是我满脑子装着的那个人的。
那个人有两个名字,叫柴浅之时对我情有独钟,后来变做了武长渊,忘记了我却又在再相遇时对我一见倾心。
“说啊,你究竟有多淫/乱!是不是只要是男人你就不拒绝!”他咆哮着一把将我从床上揪起来,滔天的怒恨恨不能全发泄在我身上,眸光凶狠得仿佛要给我右脸也剜出个洞来。
他的忿恨在我脖子上的血汩汩流到了他的手上像小溪一样淌进他的长袖时忽然间消失。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他急急地撩开我颈项的头发,感觉他的身体突地就颤抖起来,抱着我跌坐在床。
他慌张地喊着些什么,可是我听不见了,视线已模糊到无法视物,只能用尽最后的气力抬起手来,沿着他眉目的轮廓抚摸那张我心心所念想入骨髓的脸。
“……天、天知道我有多想你,真的好……想你,可是……对不起,我好像已经没有资格了……”
那些可怕的梦是许久许久以前的记忆,无法磨灭的悲惨印迹被刻入了魂魄,带进了生生世世的轮回,总会在那么一些时候想起来。
然后再面对你忽然间我便不再具有勇气了。
我觉得自己似乎又飘回了雪野,他抱着我残破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他说他要令天地崩裂,他要让这个世界变为血海,他要所有人为我陪葬。
他真的做到了,灭绝一切,因为我一直都在,只是他看不见。
所以,我是真的不应该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