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三章 火乌日暗崩腾云（1 / 1）
我怔愣当场，身体动弹不得，脑子一片混沌，须臾间天地破裂溃崩成黑洞，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荡然无存。
同样的事我已经经历不起第二次了……
为什么还要我再一次目睹如此痛苦绝望的事……
胸口仿佛突然间硬生生被人挖了一个大洞，用力之猛，使得整个胸腔的骨肉都破裂了。那洞大得无法补缝，我失去了心跳，也无法呼吸，连身体都无力支撑，云生弓只得自行隐回体内。
我立在原地，世界天旋地转，连走过去看他究竟有没有……的勇气都没有，猛地就倒在了地上。
如同被卷入了波涛最为汹涌时的大海，不受支配的身体软弱无助，只能抓着那一丛支离的菖蒲将它们扯得更为破碎。
“吾低估了那个女人在你心里的地位，正如江幸所说，她是你唯一的弱点。”武长敬边说边擦拭手上的鲜血，低微蹙眉，像是见不得他那双纤长的十指沾染任何不洁，“不过……”他突然咧嘴笑开，“如是，你就永远不可能比吾强，永远也杀不了吾，吾只需得到她，你便仍是吾的傀儡，哈哈哈——”言语时腐人已将他迅速后移，眨眼就看不太清他的模样了。
地上的武长渊一动不动，我只看得到他的发丝在风中轻扬，旁边的小河开出一朵绝大的血花，那花的姿形已然模糊，摇摇晃晃沿河流走，越去越远，浓烈的血腥味和着菖蒲缓缓散发。
“你这一生，若没遇见她，必定辉煌荣耀。可惜你遇见了，选择了另一种人生，一切光芒不再，在这个世界你只能学蝼蚁那样苟且生存。”武长敬说着双手轻拍，击掌声一落，浓雾的源地就又冒出好几百腐人来，好似复制的先前那一批，穿着打扮一模一样，兵器亦没有差别。
他是有备而来的，势在必得。
文玉将我抱起来，召回死士们，率先后退。
我看着那方一动不动的武长渊，眼泪滚滚而落，身体更是止不住地颤抖，觉得无比寒冷，好像再度置身那时的苍山雪地，周遭白雪覆盖，天寒地冻，唯一能给我温暖的人却浑身冰冷僵硬。
那以后我就更怕冷了，身边人每到冬天就担心我活不到明年春天，而我也不想再见明年繁花盛开。
“武……武……长渊……”我不知道是冷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哭得不能自已，望着他躺着的那方只觉心口剧痛，根本没法呼吸。
我想去他那里，爬也要爬去，不管是生是死，他都不能再丢下我不管，好不容易……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又离开我啊！
“水凊……”文玉抱着我飞快往后跑，武长渊离我越来越远。“对不起，不管他是死是活，现在的我最多只能带你走，他已经来不及了……流那么多血，不管换做是谁都活不了的，原谅我无能为力……”
我知道，我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那边腐人越来越多，早已不只一千，自保已经很难，何况再去救他。
可是他还在那里……我答应过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离开他的。
正如武长敬所说，如果他不曾遇见我，必定是另一番似锦繁华的人生，但我什么都没能给予，到如今竟连小小的承诺都兑现不了……
山上突然吵了起来，我听到娇娇在叫我的名字，该是察觉到了山下的危机特意下来帮忙的，转头就见视线模糊中，那边的山路陆陆续续下来好多人，连同不少村人一块来了。
文玉惊得吼道：“你、你们……要不要这么急着投胎呐！”
那些村人手里至多有些铲子锄头，不论他们先祖曾经如何骁勇善战，那些光辉与荣耀都已是过去，如今的他们在腐人面前分明是以卵击石。
“全部回去啊你们！”文玉仰头大喊。
趁她这一分神，我使力一推，整个人连滚带爬逃离她身边，一路跌跌撞撞往回跑。
武长渊还没有死，但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下大片鲜血触目惊心，脸色白得吓人，微微透着青色，瞳孔正在涣散，看我的眼神恍恍惚惚，正在努力确定些什么。
我跪在菖蒲上，从后将他抱在怀里。
不知是看见我来了还是感觉到，我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满足地笑了。
他试图侧身过来偎进我怀里，可是腹部的伤口太大，重伤之下他的四肢动弹不得。我忍着眼泪将他抱紧了些，只觉他的身体毫无温度可言。
“不准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整个人都在发抖，“我答应了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离开你，你也要答应我绝不死在我之前！”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些话。
他没有答应我，只是笑得更开了，但目光始终锁着我，一眨不眨地，仿佛要将我的脸刻进骨子里，不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你要这么努力记住我的脸的话，最好也记住我的话！我不是说笑的，我说过你敢去晋国我就嫁给别的男人，你去了，而后我就嫁给了李元嘉，我说到做到！”我边哭边吼，“你若现在死了……我立刻就去找男人，不管是谁，只要是男人我就要，我会和他们生一堆孩子，年年带他们上你坟去，我会作践自己，让你死了也不得心安！”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能拿来威胁他的都只是这些，很可笑，也显得其实我是那么地卑弱，连逞强也是这样无力。
“等我……”他突然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全是气声，几不可闻。
“我等你。”我哭着点头，脑子里努力搜索一切有可能救他的办法，但那些不是来不及就是几乎不可能。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是很长的字句，依旧无声，只是他愈发虚弱，张嘴已很困难，那样急切却不能让我明白。
就在这时，越聚越多的腐人开始了行动，步子齐整地朝我们走来，浩浩荡荡犹如千军万马，视前方挡路的我们若无物。
我们与之相距不过十数丈，如若不走，不消多时，她们便会踩着我们而过。
我抱紧了武长渊，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呼吸虽然微弱可好歹没有消失。我不知如何离开，更不愿松手，如是便难以召出云生弓来，生怕冲撞了武长渊，却又亟需兵器防身。原本我是想就近拿一把先前腐人掉落的长刀姑且一拼，谁想竟然摸到了那把怪刀。
一时红光闪耀，琤琤的响声刺耳尖锐，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力量通过刀柄涌进我的右手，如同在唤醒沉睡许久的某个人似的。这种感觉无以名状，我当即将刀甩开。但那刀就像黏在我手上一样，感应到了我迫切想要将它丢弃的心情后它突然变得奇重无比，我起身，空出左手去拉，不慎割破手心。
当如泉涌的鲜血落在刀刃上时，我的脑子刹那空白，巨大的恐惧随之袭来替代了所有情绪，隐隐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最终冲破了封印，有种一切都将转变的预感。
怪刀霎时红光万丈，却不是武长渊持有时那种浓稠如血的颜色，而是另一种鲜丽闪亮。如果说之前它是想要冲破一切阻碍的话，那么此刻它则是意图吞噬整个世界，像是它终于找到了力量的源泉。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兵器，如此邪异的怪刀必然不可能是裂空刀，神兵向来圣洁，不曾具有如此强烈的侵略气息。
不管它是什么，必然不该留存于世。
大风骤起，环绕我飞旋，白发被风搅得纷乱，划过脸颊生生地疼，割得我□□在外的皮肤渗出了血。
茅草屋被吹掀了顶，枯草满天，叶散枝折，风势猛烈，足以粉碎任何试图接近我的人。没人能够靠近我，连不断逼近的腐人也停下了步子。
夜空惊雷阵阵，尘霾卷云，覆盖了皎月。周遭地动山摇，碎石滚落，轰隆隆声响彻九霄。
犹如沉睡千年的魔兽苏醒。
那些疯狂涌入我体内的力量，像是无数魂灵，耳边嘈嘈杂杂好多人凄厉地哭喊好多人猖獗大笑，而我原本沉重疲惫的身体竟然变得轻巧起来，身体从未如此轻盈过。然而很快我便觉得胸腔剧痛不已，身体仿佛就快被撕裂，是每遇危险时便要自行现出的云生弓在嘶鸣，它压制不住那些不断涌入的力量，却仍然力图控制。
不断涌入的力量与云生弓水火不容，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但云生弓明显占下风，那些力量正不停压榨它存在的空间。
胸腔绽放出来的光芒犹如在罅隙中燃烧的火焰，于红光中挤出小块空间，两种颜色正在拼尽全力划分各自界限，谁也不在乎是否会撕裂我的身体。
我觉得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哭喊的，狞笑的，嘲弄的……无数被岁月遗忘在回忆中煎熬的魂灵纷纷涌入我的身体，那种力量仿佛就是倚靠的他们各种情绪而生成的。
原来那是能够吸附一切暗黑力量的一把刀么？聚集了无数人的怨恨，来自暗黑无光的世界。
可是它并未不断吸食我的血液，握住它的右手没有出现任何新的伤口，它不曾从我这夺走任何东西，反倒是不断给予。
云生弓还在和那把怪刀争斗，这一次脑子里没有出现第一次碰到那刀的声音。
现在想来，那个声音更像是我自己的，如同潜意识察觉到了危险给出的警告，可惜我并不明白那话的意思。
我的魂灵似乎已经超脱出来了，就像是坐在一边看两个人打架那样，忘却肉体的折磨，竟然觉得很有趣。
有趣？
为什么？
明明应该很痛苦的，这样的争夺是建立在对我的肉体进行折磨上，那不是虚无而是真真切切的。
我胸前的衣裳已经为血沾湿，灰白的衣裳全湿透了，好像它们真的要把云生弓从我身体里逼走。
真的很痛，我胸前的肋骨开始外凸，骨头受压破裂的声音虽然低微却十分清晰。
但我欣然接受。
我知道这一切很不对劲，连同我自己，但我控制不了。
胸口的裂缝越来越大了，血流如注，这样的创口若是在以往我非死即伤，大概也是活不了的，可我稳当站立原地，不偏不倚。
尽管肉体这样痛苦，可我仍旧觉得身体轻盈，这种像是身体与精神分裂的感觉令我着迷，我什么都能感觉到，却又能从中感到受到相对的另一种感觉。
“水凊！”文玉在身后大喊，还夹杂着娇娇他们的声音。
我转身就见远处站满了人，一个个谁都无法前进，互相抓着，生怕被风吹走。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连声音都是忽大忽小的，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地朝他们笑了一下，而后就见他们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再回头时，对面武长敬亦是满脸难以置信，又惊又喜又惧。
我张开双手任凭云生弓与那神秘的力量两相争夺，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关。
怪刀刀尖直指夜穹，光芒万丈，将周遭映成如同血染的地狱世界，狂妄之至。
身体里有种东西一直往外涌，是封印了好多年的我所不知道的东西终于得以冲开束缚，大概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活得这么痛苦就是因为它被压制了。
不断外涌的东西将云生弓从我体内驱除，它在挣扎，莫说压制，连保守自己原本存在的空间都显得十分艰难，愈发地艰难。
我听到有谁在哀鸣，从我体内发出的惨叫是那么凄厉。
胸口蓦地闪现一道炫目的火色光芒，炽烈非常，却稍纵即逝，随那声音一道转瞬即消失在魂灵们的哭笑声中。
空落落的，什么东西没有了。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并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另一种快感代替，就像受困多年的人得以重获自由，在没人能够阻止。
而后风更大了，似滔天巨浪，波高千丈满山填海。大地在震颤，山崩响若雷奔走，树木遭连根拔起，像是到处都有怪兽在肆虐，乱卷斜拖，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丰斗从天而降，双眼血红，疯狂杀向腐人，凶猛至极，将一个个挡路的人全部撕碎。随后有从天而降一只不明怪兽，身形庞大，甚至比丰斗还要大一圈，黑白两色，却是我不敢确定的，它亦狂躁暴烈。
紧跟着我听到许许多多怪兽的嚎叫，像是听从了召唤急忙赶来，来自四面八方，却不是绿眼，到处是细小的红光，那种饥渴，那种强烈的杀意，来源于最真实的本能。
杀戮是它们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亦是我最迫切的渴望。
这个世界，我只想它血流成河，尸横遍野。